一
暮色已经降临。
小店已经点上了灯,昏黄的灯火摇曳着,闪烁着浪子的梦。
年轻人把一坛酒已经喝完,桌上的菜还是一动不动。
门外响起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妇人走进店来。
她虽已年过三十,脸上的肌肤却还像少女般柔嫩。仿佛岁月并不打算在他的容颜上留下风霜的痕迹。紧跟在妇人后面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握着一杆银色的笛,笛上的红缨姿意地摇摆着,清闲得如午后的春风。
年轻人眉头一皱,他纵然不认识这对男女,却认得那杆银笛,只有他才能吹出那么幽怨的曲子,也只有他才能在几十里之外将笛声传到小店的一个落寞客人的耳中。
他就是银笛吴枫。
跟他在一起的妇人,当然就是铁琵琶沈碧莹。
昔年关外,沈碧莹也算是绝色美人,引起了塞北双雄叶老大的垂涎,调戏不成后心生歹意,却被沈碧莹一招毙命。
传说叶老大临死的时候双目圆睁,双瞳中露出无名的惊愕,他的脖子被齐齐割断,他到临死都不相信沈碧莹会用一根琵琶弦将他置于死地。
叶老二为兄复仇,还没接近沈碧莹,就头疼暴裂而亡。因为他临死前听到了一种幽怨的笛声,那声音听起来无限忧伤,仿佛世界末日马上就要来临,然后他的灵魂就轻轻飘起来。
从那以后,江湖上再没有听到关于吴枫和沈碧莹的踪迹,有的只是他们的传说。
他们为什么这个时候到这个小店来?
店小二也终于明白,这个年轻人为什么只喝酒不吃菜,为什么要了三双筷子。
原来他在等人,等人来了一起吃。原来他们是朋友。
二
吴枫和沈碧莹的桌上,一盏灯也已亮起。
他们也要了四个菜,但只要了一壶酒。
小店的酒当然比不上镇上的大店里的佳酿,但在这孤零的浅夜,能喝上这样一壶浊酒,却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吴枫和沈碧莹边吃着热腾腾的菜,边说着风月无边的话。仿佛这个小店只有他们两个人。
其他的人在他们眼里,好像根本不存在。
而年轻人还在喝酒,没动一根筷子。
谁都可以看出来他已经喝醉了,他已经发软,仿佛脖子已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随时准备睡倒在桌子上。
店小二知道,小店还会有人来,因为吴枫和沈碧莹根本不是年轻人要等的朋友。因为他们根本就没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他们仿佛根本不认识。
也许他们本来就不认识。
“请把门关上吧,一会儿有风会吹进来,在喝酒的时候,我并不喜欢吹风。”年轻人对店小二说。
“好。”店小二应诺着,就要起身去掩上门。
那边桌子上的吴枫和沈碧莹停住了说笑,看了一眼年轻人。
吴枫道:“这位小弟,明明是无风,你却说会有风,如此静的夜,怎么会有风?”
准备掩门的小二刚到门边,却垂下掩门的手来。
“这样的静夜,明明可以豪饮,你们却只是小酌。”年轻人回道。
这答非所问,却引起了吴枫的兴趣。
“小兄弟,可否同桌一醉?”吴枫邀年轻人。
“我本已醉,如若再与你同桌,或会出些洋相来,倘若唐突了佳人,岂非败了兴致?”年轻人道。
无论是谁,都能听出这年轻人口中的轻薄之意来。
可偏偏吴枫仿佛没听出来。
”我可以到你的桌上来。“吴枫道。
”酒逢知己千杯少,但你却不是我要等的人。萍水相逢,本应互无挂碍,为何还要生拼硬拉到一起?“
吴枫不再说话,转回眼神来看着沈碧莹,嘴角抿出一丝蔑意的笑来。
三
桌上的沈碧莹仿佛已经微醺了,她的双颊一片绯红,显然是不胜酒力。
她给吴枫又浅?了一杯酒,可双手已摇晃不定,几滴残酒便轻轻巧巧地从酒壶咀口酒落出来,随时准备洒到桌子上。
可酒滴偏偏没落到桌子上,却朝年轻人的太阳穴劲射而来,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年轻人本已无法躲避。
年轻人仿佛在刹那间醉倒了,他的头蓦地垂到桌子上,他已经喝得太多了,他需要休息。这张桌子,就是他最好的休息场所。
他爬倒在桌子上,仿佛一下子就睡着了。
那几滴残酒擦着年轻人的发梢,射到了右面的墙上,墙上立刻出现了三个小洞,伴着泥土从小洞中飞溅出来。
年轻人猛地抬起头来,定了定神,他好像根本不知道他与死神刚刚擦肩而过。
他看了看店小二说:”我等的人可能不会来了,这是酒钱。“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两枚铜钱来,一枚一枚地、郑重地摆到桌子上,仿佛他放的是两锭金元宝,”如果不够的话,我的朋友会给你足够的菜钱和酒钱,如果你招呼得周到,可能还会给你小费。“
说完他一道闪电般出了小店的门,等小二出门看时。早已不见他的踪影。
只剩下夜的落寞。
只剩下还在发呆的吴枫和沈碧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