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程瑞跳江的事就几乎传遍了全城。
“哎,你听说了吗,昨天晚上程家那小子好像又跳江了。”
“哪个程家?”
“哎呀,就是做瓷器生意的那家。”
“哦哦,这回又是因为什么?”
“听说呀,又是被开镖局的康家那小子给推下去了。”
“咦?我怎么听说是他和宁王府护卫起了争执,被人给扔下去了。”
“你们说的都不对,”旁边一个小商贩神秘兮兮地凑了上来,
“听说呀,是他看上了一个风尘女子,结果那女的跟别人跑了,他那晚是跳江殉情哩。”
“竟有这等风流事?”
“千真万确。”
众人啧啧称奇,“真当是个痴情男子。”
......
与此同时,程·痴情男子·瑞,刚向家里人解释清楚昨晚的事,结果就被禁了足,周茂才和赵林负责看着他。
程瑞笑了一声,走上前去,门口的两人立马警惕地盯着他。
程瑞向两人招手,“过来,咱哥几个聊聊。”
两人狐疑地互相看了一眼,周茂才率先走上前去。
“我听说,你家祖上原本是个武将,怎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周茂才闻言,叹了口气:“武啥将呀,我爷爷就是个军中百户。在北边和鞑子打仗的时候当了逃兵,被人告发抓了回去。本来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赶上皇上大赦,家里人也就逃过一死,充了奴籍,几经辗转来到程家。有一些家传的三脚猫功夫,没事的时候就练一练。”
程瑞皱眉:“这就到了株连九族的罪。”
“唉,听说开国初不是这样,国祚渐长,这刑罚也越加地重。”说到这里,周茂才紧握拳头,“但是军中那些高官们徇私的徇私,枉法的枉法,黑钱像流水一样。其实当年我爷爷就是被一个参将殴打,被逼走的,家里的田产也被他们分走......”
程瑞也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你过得肯定不容易吧。”
周茂才抬头看了看程瑞,又低下了头。
程瑞转身看向赵林:“你呢,你又是怎么来的?”
赵林也叹了口气,“不是咱吹,我祖上也光鲜过。听说啊,我祖父是个锦衣卫。”
“锦衣卫?”
“对,”赵林肯定地点了点头,“后来,后来也不知怎的,就犯了事,被砍了脑袋......总之,死得不明不白的。关系到锦衣卫的事,我也不敢问,更不敢查。”
程瑞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们,真甘心当奴才?”
两人听到这话,猛地抬头,又缓缓低下头去。赵林紧咬嘴唇不作声,而周茂才似是鼓起莫大的勇气,慢慢摇了摇头。
程瑞叹了一口气:“说句不好听的话,如今这世道越来越乱。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我也不想在这个家里吃白饭,希望你们能帮我做一些事情。”
其余两人深以为然。
“老站在一个地儿太闷得慌,来,咱们边说边聊。”两人被程骗子的话感动,便乖乖地在后面跟着他。
还是太年轻啊......
·
当两人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程瑞正要有兴致地望着街上一景。
一群人木讷地站在路旁,等旁边的作坊一开门,一拥而上,高举双手大声喊叫,作坊主在其中挑上几个看着顺眼的让他们进去,其余人只好继续等待雇佣机会。
程瑞问旁边两人:“这现象有多久了?”
赵林挠了挠头,“多久了?好久了啊。这还只是小作坊,大场子里都是有固定工人的,比如咱家主开的民窑就是。这些人都是从乡下逃难来的,近几年收成不好,朝廷各种税又多,他们的地都赔光了,这才混进城里寻口饭吃,听说他们这一日三餐全指着这点工钱。不过近几年来各地总是闹匪,有的生意做起来了,有的生意越来越差,怕是不过几年又要闹饥荒喽。”
程瑞点点头,走进一家铁匠铺。拍了拍一位看起来最老的人,“老兄,怎么称呼?”
那人白了程瑞一眼,“您想打点儿什么?”
程瑞,没回答他,东拉西扯,“兄弟我听说最近正闹匪患,您这铺子怕是没少挣吧。”
那人一听急了,吹胡子瞪眼:“来人,送客!”
程瑞微微一笑,“其实,我是宁王府派来的带刀侍卫。”
后面的赵、周两人顿时瞪大了眼睛,大气都不敢出。
那人听了,哈哈大笑:“带刀侍卫?就你,毛长全了吗。”
程瑞递给他一个冰冷的眼神,“你不信吗?”
那人立马不笑了,这般眼神他印象太深,当初抓他大儿子去充军的那位军爷就是这样的眼神。眼前此人必是上过战场,经历过杀伐,见识过生死,否则不至于一个眼神令他这般害怕,心中顿时对程瑞的鬼话信了七分。
“宁王殿下...找小人,有何贵干。”
程瑞笑了一下,“阁下贵姓?”
“免贵,小人姓吴。”
程瑞拍了拍老吴的肩膀,“吴老兄,找你自然是想让你帮忙打一些东西。”一边说,一边把一堆前几天在家闲的没事画的图纸交给老吴,“一些小零碎,货到交钱。哦对,殿下特意交代了,一些小玩意儿,老吴兄不必保密。”又环视了周围,
“兄弟们打铁太辛苦了,回头我给你整个好东西。”说完,带着已经蒙圈的两人离开了这里。
老吴自己慢慢思索,“不必保密......这分明是要保密啊。他娘的,老子这是招谁惹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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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铁匠铺出来没多远,程瑞就看见一张异常熟悉的面孔。
程康面色铁青地向他走来,走到近前,当即打了程瑞脑袋一下,“臭小子,不在家好好读书,跑到这里来看什么打铁。”
程瑞很不要脸地笑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咱这是体验生活。”
后面赵、周二人哆哆嗦嗦不敢说话,程康“哼”了一声,
“跟我回家。”
三人只得跟在后面。
忽然,程康冒出来一句:“你决定了?”
“什么?”程瑞有点疑惑。
程康转过身看着他:“不想念书了?”
程瑞满不在乎地笑笑,没说话。
程康叹了一口气:“其实,家里的生意倒还过得去,养活你不成问题。我逼你读书,让你考秀才,就是想让你远离这一行。士农工商,咱们商贾是最下贱的一行,税一年比一年重,我们在外面有丝绸衣服不许穿,有车不许乘,一开始连佣人都不许雇。
哪怕不谈这些,商场本身就是个泥潭,毫无底线可言,人跳进里面不可能全身而退。我们不是那种与朝廷有勾结的大商大贾,一旦出了事,自身都难保。”
程瑞道:“若如你所愿,我考取功名,入了仕途,难道官场就是那么干净的地方?”
程康道:“可至少......不会有人看不起。唉,算了,给你请了那么多先生,你都气走了,靠小聪明考不中举人。你既已决定,就进家里的生意做事。儒商......起码还好一些。”
程瑞笑着摇摇头:“我想自己创业。”
“撞啥?”
“......创业。就是自己出去做生意。”
程康愣了一下,旋即道:“你为什么这么想?”
程瑞回答:“家里的情况你也明白,这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我也不想呆在这个家里老是吃白食,总该去做点什么。”
程康愣了一下,改怒为笑:“哈哈,好!既然你想为家里分担,那我支持你。”
一路上,程瑞看着繁华路段那些钟鸣鼎食之家,又望着随处可见的乞丐,衣衫褴褛的儿童,和卖儿卖女的难民,心中叹一口气。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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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家,程瑞就被张怀怡瞪了一眼,然后赵、周二人也被瞪了一眼。
赵林见状,急忙跑上前来,“没有没有,绝对没和康贤钰那小子瞎混。”
张怀怡点了点头,没好气地说:“吃饭。”
餐桌上,程瑞突然问程康:“你读没读过史书?”
程康闻言,忙正了正衣襟:“咱家虽说是商贾,但经史子集还是涉猎过一些的。”
“那我问你个事。”
“但说无妨。”
“这宁王,怎么还没造反呀?”
周围突然诡异地沉默了一秒,随即一个耳光落到程瑞脸上。
“小兔崽子,胡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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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程瑞捂着肿了半边的脸,准备入睡。
突然,屋门被人推开,程康举着蜡烛进来。坐到程瑞床边,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疼吗?”
程瑞盯着他,微笑着不说话。
“唉。”程康叹了口气,拿出瓶药往程瑞肿了的半边脸上抹。一边抹一边说:“你也不小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己心里应该清楚,现在到处都是探子,当心隔墙有耳。”
抹完药,程康起身要走,忽然听后面说了一句:“谢谢你,大哥。”
程康定了一下,笑骂道:“少没个正经。”临出门前还说“早点睡。”
看着烛光逐渐走远,程瑞默默躺在床上,却是一夜都没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