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都地处南境，又恰逢雨季，已经持续阴雨绵绵一月之久。
此时才正午时分，天色已经昏暗阴沉。春雨如烟如雾，倾洒在皇城的的每一片瓦砾上，夹裹着丝丝冷意吹向宫门。
这天气冷起来，人也不免困顿懒倦。
太监总管徐生德为人谨慎恭厚，途经乾清宫时，俯身对着一众侍女和公公们耳语提点:“都紧着点精神，小心伺候着。”
侍从们皆低声回应了声:“是。”
徐生德抬眼看了一下殿内，层层围帘虚掩着，只有丝丝缕缕的烛光透露出来。
陛下在一个时辰以前已经用过午膳，依照惯例要休憩半个时辰，起床后就要转驾到奉天殿处理大臣们上奏的公文。
半个时辰已过，内殿还无声无息，没有动静。
徐生德神色微微凝重，终于走进殿门口，朝内沉声道:“陛下，您该起身了。”
侍从们都躬身于侧，等待着天子召唤，然而等了片刻，还是没有任何人声。
徐生德只得再上前揭开一层帘布，低头避目，加重了声音道:“陛下，该去奉天殿了。”
却仍是没有丝毫床榻翻动的声音，只有淅淅沥沥的冷雨滴落在青石板上沙沙作响。
徐生德察觉到不对劲，于是抬头看向殿内。
只见安齐国的一国之主正委顿于地，全身匍匐在地上，五指张开朝着殿门的位置，似乎极力想向殿外的人呼救。
他脸色乌黑，眼睛圆睁，瞳孔已经散开，嘴边有一抹暗红的血迹。
“陛下——！”
徐生德惊恐悲喊了一声。周边侍从都心底一颤，纷纷看向寝宫殿内。
然而此情此景对于他们这些身份卑贱低微的奴仆来说，可谓是过于惊赫。全体侍从都跪了下来，胆小怕事者甚至全身颤抖，忍不住哭泣起来。
帝王驾崩，死于非命，那么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下奴毫无疑问的将被追责问斩，株连九族。
可是还不等徐生德和公公们上前处置安放好皇帝的遗体，只听见殿外人声鼎沸，伴随着一阵阵惊呼哭喊，几百铁骑气势汹汹，踏马闯进宫内，遇上倒霉挡路的人，他们要么丧命于骑兵长刀之下，要么被匹匹战马狠狠践踏而死。
殿内殿外乱成一团，他们甚至不知道这是何方军队，只是各自迫切的奔走寻找一个能僻身之处。
只有徐生德不曾离去，扑在天子身侧，放声痛哭。
“陛下，到底是何人害你啊！”
“帝王薨逝，国将无君，老臣羞愧！”徐生德一时之间悲从心起，老泪纵横，紧握着皇帝的手不愿松开。
“徐公公，皇兄怎么了？！”此刻侍从已经散尽，殿内一片空空荡荡。
一个身着皇子服，年岁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疾步而来，正欲越过门槛进殿来，却突然顿住脚步，呆呆望着死去的天子。
虽然如此一问，但一切情状已经显而易见，了然于心了。
“六皇子——，陛下他...”徐生德哭得涕泗横流，悲痛郁结，于是用手重重锤了几下胸口，方才出声。
“陛下驾崩了…”
苏漾踉跄奔至于皇帝身侧，他面色煞白，躯干全身浸透着冷意。
他曾和宫内太医修习医术，皇兄的症状无疑是中毒身亡，而且中的是剧毒，顷刻之间就能置人于死地。
然而当下最紧迫的是殿外的乱臣贼子，不知何时会逼近寝宫。若是让他们发现皇兄已经身故，怕是真的完全占领了皇宫，直接覆灭了苏姓王朝。
“顾将军南下已有月余，宫内留守侍卫并不多，而顾将军还不知归期，这帮人是趁虚而入啊。”徐生德颤着手合盖上皇帝的眼睛，泪水已经哭满了胸襟。
“能否联系上宫外的人进行救援？”苏漾紧皱着眉头，俯身作势要将人抬至龙塌，徐生德连忙起身与他合力抬动。
将皇帝安稳平放在塌上后，徐生德回答说：“安齐国兵力大部分已随顾将军南下，留守一百禁军在宫内。宫外离得近的官员手中有私兵的少之又少……”
苏漾侧耳仔细听了一下殿外的人声，哭喊依旧不断，兵器挥舞，铠甲受击的铮铮声。雨水与人的血液混杂后扬起一股非常腥臭的气味，已经顺着风飘进了殿内。苏漾甚至听到有一队步伐整齐训练有素的队伍正往乾清殿的位置过来。
“而且六皇子你也知道，现如今天下四分五裂，还有谁愿意出兵呢？”
“安齐国早就不是那个幅员辽阔，国富兵强的国家了。”徐生德无力般瘫坐在床沿边，脸上堆满了苦楚的神情。
“安齐国武有顾将军，文有贺尚书。可是除了顾将军，林国公府也是跟随先帝安高祖征伐天下，金戈铁马的旧臣。”苏漾仍旧时刻注意着殿外的动静，起身将帏帘全部拉紧，将殿内情景遮掩的严严实实。
“对！我们还有林国公！”徐生德听到此言，一下醍醐灌顶，说着说着提步往乾清宫的一处墙壁走去，手掌按到一个暗扣上，里面竟然有一条蜿蜒而下的通道。
“六皇子，你从这个暗道下去，一刻钟就能够直达安都城西郊，距离林国公府不过十里。”
“老臣在这守着陛下，哪怕死也不会让贼子玷污陛下龙体。”
苏漾没有问徐生德是如何知道乾清宫有暗道，徐生德身为几朝老臣，又与皇兄关系密切，清楚一些皇宫秘辛在所难免。
苏漾摇了摇头，抬头张望殿内四周，却朝挂着龙袍的衣架阔步走去。
他提起龙袍衣角，左臂将衣服甩直，右臂穿进袖筒，左臂也伸进了另一边，居然将龙袍穿上了身。
徐生德看到正惊诧间，不知苏漾这是何意，苏漾开口道:“敌人很快就会逼近，他们人多势众，徐公公你又能抵挡到何时？”
“他们还不知皇兄已经身故，我会扮作皇兄拖延时间。即便他们擒住我，一时之间也不会杀我。徐公公你对宫外环境熟悉，也能及时找到人救援。”苏漾说话间已是将龙袍穿的很合身平整，虽然年岁尚幼，身高已经八尺有余。
“老臣如何能置六皇子于危险之境？那才是真的罪臣啊！”徐生德骤然跪了下来，以头抢地，忍不住悲咽。
“这是眼下唯一的抉择，徐公公，我们先将皇兄遗体放置在暗道里，你负责逃出去……”
“我会尽量保全自己，直到林国公的救援到。”苏漾止住徐生德已然磕的血迹斑斑的头，将他扶了起来。
两人相顾无言了一瞬，徐生德也知苏漾言之有理，他内心无比焦灼，最终还是听取了苏漾的建议。
“六皇子，你一定要保重…不然老臣万死难辞其咎！”徐生德下到暗道间，对苏漾嘱托道。
“徐公公，这宫内所有幸余的人的性命就交到您的手上了。”苏漾说完就将暗扣按下，暗门双侧重新合上，看不出任何打开过的痕迹。
接下来就是他苏漾独自一人面对这些凶豺虎豹了，他誓死也会捍卫宫内人的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