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洗手间等了好一阵,范小玉终于听到客厅里传来了那一声她期待的倒地的“扑通”声。
她长舒了一口气,走到洗漱台前对着化妆镜整了整衣衫,翘着兰花指揉了揉松弛的眼袋……如此又拖了一阵,估摸着蓖麻毒差不多已经发了,方才打开卫生间的门轻轻走了出去。
龚秘书就侧躺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缝隙里,双腿微屈,右臂抻直搁在脑袋下面,左臂保持着一个撑地的姿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安眠药的抑制作用,中了蓖麻毒该有的体表特怔和呕吐反应并没有在她的身上发生,这使得她此刻从表面上看起来跟平常一般无二,神色安详的尤如童话故事中的睡美人。
“到底是美人,死了都这么好看”范小玉在她的头侧蹲下身子端详了半晌,心里不平至极。
“等天一亮,我把你剁碎了,看你还怎么美”恶毒的念头在心里头盘旋,她双手在膝上一按,就要起身。
这时,一只细嫩的胳膊猛然间拽住了她膝上的手腕,范小玉惊的险些背过气去,鼓着双眼往地上一看,原本应该已经死去的龚秘书此刻竟睁开了双眼,定定的盯着她看。
“你……”范小玉顿时瘫在了地上,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着,刺骨的寒气直冲脑门,被抓着的那只手认命似地呆在地上那具“死尸”的手里,半点想要挣脱的勇气都没有,自由的那只手则徒然的在身后胡乱摸索着;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摸什么,只是本能的想要找点什么东西,把那张可怕的脸砸烂。
到底是什么也没摸到。“死尸”突然开了口
“小……小玉姐,我好……好难过……你能不能……”后面的话说的很小声,范小玉没能听清,大概是让自己帮她叫救护车吧!
“死尸”歇了一阵,似乎在积攒力气,而后又开口道:“凉……凉茶有……有问题,小玉……小玉姐,你你……别喝。”说到这里,“死尸”的脸上挤出了一抹似害羞的笑:“真是……真是抱歉……今天晚……晚上,没办法和你聊通宵了,明天……明天一定……”
声音就此打住,抓住范小玉的那只手无力的滑落,“死尸”终于彻底的死去了。
她呆呆的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好久好久……那个声音不停的在她脑海中回响
“凉……凉茶有……有问题,小玉……小玉姐,你你……别喝。”
“真是……真是抱歉……今天晚……晚上,没办法和你聊通宵了,明天……明天一定……”
她在关心自己,她到死都还在关心着自己,这……不对,自己在社会上混迹了这么些年,早已见识到了人心的险恶,这世上……哪有这么傻、这么好的人?一定是假的,她一定是看穿了自己的意图,所以才假装说这样的话来使自己心软,好让自己放她一马,等到她安全了,马上就会回过头来,报警收拾自己,让自己坐牢,让自己被枪毙……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她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很幼稚很可笑,于是,她笑了。
“哈哈哈……”
“哈哈……世界上哪有什么好人……哈啊啊”
笑着笑着,泪水就流了下来。
她摸了一把脸上流淌着的冰冰凉凉的东西,把湿漉漉的手伸到眼前看了看,脑海里忽地一阵恍惚,那一夜,镜中带着血泪的自己与此刻的自己似乎有了短暂的重叠,这种重叠让她一时间竟分不出手上这咸咸的水一样的东西是什么了。
是眼泪吗?
沉默了好久好久,她终于静下了心来。
“我付出了这么多,只是为了争取自己本就应该得到的东西,些许小事……大可不必计较”
她来到卧室,打开床边的衣橱,捧出事先被她藏在了这里的毗帝狮佛像,放回了大厅玄关处的神龛上,恭恭敬敬的点上一柱沉香,合什双手,默念道:“答应你的,我做到了!”
神像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喊,暴睁的狮眼突的射出两道笔直的绿光,如同两条绷紧的绳索,直直的套在了死尸的胸、臀处;然后,她就看见,死尸的身上漂浮起一道淡淡的,浑身赤裸的身影,被绿光卷着纳入了神像之中。
绿光逐渐消失,一个磁性的嗓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如你所愿,从此以后,你将可以直接和我沟通,你……会获得你想要的好处。”
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范小玉只是木然的点了点头。
就这样在龚秘书的尸体旁边的沙发上坐到了天亮。将近十点钟的时候,范小玉在地上、家具上铺满了塑料薄膜,将尸体放在薄膜上………粘稠的黑色血液在光滑的薄膜上流动,肌肉、筋、骨在粉碎机里变成了一团团腥臭的烂泥……她不止一次的呕吐,于是,那些烂泥便一小点一小点的混和着她的呕吐物被冲进了下水道。
在她做着这些恶心的事情的时候,楼下曾有人上来敲门,她便从厨房拿出一只活鸡,用刀抹了脖子,拎在手里晃荡的开了门。
敲门的邻居见开门的女人浑身是血,一手还拿着刀,吓了一大跳,待见到她手里的鸡,便舒了一口气,客气的请她动静小一点,家里有老人在休息。
她笑着道歉,随后关上门继续处理。
有人说“人的心里都关着一头恶魔”,而对于一个亲手杀过人,并将其分尸的女人来说,无疑是打开了这道紧闭的阀门,恶魔随即被放出。自经历了龚秘书的事情以后,范小玉的整个人彻底的变了,工作上,她对下属的管理越发的严荷,有时手下人犯一点小小的错误,便会遭到她异常严厉的处罚。
过了两年,她打听到了前夫的下落,并到另一座城市找到了他;第二天,这座城市便多出了一具无名尸体。
龚秘书的“失踪”并没能掀起多大的波浪,她的丈夫报了警,警察立案搜寻了大半年,最后只能按无头案处理,不了了之,而范小玉在这起案件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又是许多年过去了,她从一所普通大学调入了鲁州大学这所全国性的重点大学中担任院长,为了让自己的工作更加的耀眼,也为了供奉毗帝狮佛,她在狮佛的建议下,在鲁州大学设立了一项所谓的“学伴”制度,专门为它培养、汲取桃花障。
按照原本的计划,自己再在这所学校呆上几年,就能在狮佛的帮助下,取得更好的发展。
虽然说起来,自己已经六十多岁了,但在她们的这个圈子里,六十多岁,还可以说得上是年富力强,前途广阔的很。
但不想在这个时候,一个计划之外的人出现了。
那一天,她跟平常一样,乘车前往学校,在校门口的时候,寄居在她身上的毗帝狮佛突然间向她发出了示警。从它的示警当中,她能感受得到极大的恐惧。
校门渐渐打开,她忐忑着心情,装作随意的斜眼扫了一下那个让神通广大的狮佛都恐惧的人:那是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人,模样算得上俊朗,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清纯可爱的小女生。
她认得那个女生,就是她这所学校的学生,好像叫李……李什么来着?对了!叫李云默。
那个叫李云默的小女生在男人的耳旁说了句什么,男人便向自己看了过来。
虽然中间隔着反光玻璃,但她很确定,那个男人看到了自己,体内的毗帝狮佛,更是像见了猫的老鼠一般,彻底的沉寂了下来,任凭自己在心中如何呼唤,都不见回应。
回到办公室以后,狮佛告诉她说:那个男人是来自冥界的神,他很可能已经发现了它的存在,它会想办法将他的注意力从自己的身上转移到学校里,但是自己也得要注意,这段时间务必要低调行事。
对于狮佛的谨慎,她并不觉得意外,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她早就已经看出来,这尊所谓的毗帝狮佛其实并不是什么神佛,而是类似于民间养小鬼一类的邪物,害怕冥界的真神,是应有之理。
接着,狮佛就在实训楼现了一次身,果然引起了那个男人的注意,她躲在办公室窗帘的后面,清楚的看见那个男人进了实训楼。
为了避开那个可怕的男人,当天下午,范小玉就向学校请了一周的假。
她打算到郊外的别墅去躲躲。
但可惜的是,神……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就在第二天夜里,那个男人就出现在了她的床前。
体内的狮佛见避无可避,躲无不可躲,只能现身应战。
仅仅放对了两次,狮佛便被男人幻化出的一把长长的金色戚家刀给斩杀了。
同时,她还看到了一直被狮佛困囚着的龚秘书的魂魄;此时的她早已变了个样,穿着暴露的服饰,头上立着一株红色的蝴蝶兰一般的花,听狮佛说,那东西叫蝶恋花,也就是这些年里,它借用学生们身上的桃花障培育出来的魔物。
妖艳的蝶恋花在长刀下化作了尘埃,龚秘书的魂魄渐渐恢复了意识;这个时候,她知道,她要逃了。
熟悉的别墅不知从何时起变得像迷宫一样的复杂,无论她怎么跑都跑不出去。
身后龚秘书的魂魄凄厉的尖啸着追了过来,她无路可逃,转身便钻进了身旁的卫生间里。
站在洗漱台前,她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死灰色的双眼里充满着绝望、怨毒……
“我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功名富贵终是梦,繁华到头一场空,真的是空了”
镜中的自己突然变得一脸惊慌。
脑海中如同划过了一道霹雳,斩开了困惑的迷雾,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福灵心至般的伸出手去。
她的手毫无阻碍的穿进了镜面,紧紧的抓住了镜中自己的双手。
她放声狂笑,嘴角扭曲着高高扬起……
她将头颅探进了镜子里,眼中血泪流下;她对镜中惊惧万分的自己狞笑道:“功名富贵终是梦,繁华到头一场空”
镜中的自己不见了,她又变成了呆立在镜前的模样,似乎刚才所经历的,真的就只是一场梦,可她心里却很清楚,这是真的。
“功名富贵终是梦,繁华到头一场空”她用手指沾着脸上的血泪,在镜上写下了这两句话……
……………………
范小玉从床上惊醒,她刚刚好像做了一个非常非常可怕的恶梦,可是梦的内容她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今天该做什么?
哦……今天要去望海镇,听说那里有个非常厉害的道士,他能让自己改运,让自己摆脱这个小小的后勤处副处长的身份。这个道士,是一个身材高大,额间有着一枚黑色菱形印记的男人推荐给自己的……
…………………………
“她就这么一直循环下去吗?”
看着明灯构造的蓝色光幕里范小玉的一幕幕,张玉若显得有些不忍。
“她活该,这个死老太婆,为了满足自己的权欲,杀了她最好的朋友,杀了她的丈夫,还有那些学生,甚至包括我本人,如果不是哥哥,我就完了,这样的人渣有什么值得同情的?我看她就该永远的在这个循环里沉沦”李云默对张玉若的不忍嗤之以鼻,对蓝色光幕里那个险些害了自己一辈子的女人恨之入骨。
“如果她自己无法堪破心中的权欲,她的魂魄的确无法从这个循环之中脱身,我们冥界对于这样的情况,一般也不会插手,总而言之,一切还得看她自己的抉择,就跟之前仇玉宁给你设下的幻境一样,如果不是你遵从了自己内心的愧疚,表达出了自己的歉意,你也会跟她一样,永世沉沦在循环之中。”我郑重的向张玉若说道。
张玉若后怕的打了个寒噤。
看着地上范小玉的尸体,我轻轻摇头,抖手收回了明灯:“我们该走了,她……警察会发现她的,之后的事用不着我们插手了。”
“对了!哥哥,刚刚被你送去冥界的那个龚秘书的魂魄会不会受到惩罚?她还能再和她的丈夫见面吗?”李云默拽着我的胳膊问道。
“她是被人害死的,怎么会受罚?至于她和她的丈夫在下一世还会不会再见面,这谁也说不准,得看缘份。”我实话实说的跟她说道。
小丫头一撇嘴,明显对这个回答很不满,像她这样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对于什么“缘定三生”之类的浪漫故事从来都是很向往的,但可惜的是,世界上的事,本就没那么浪漫。
别墅外,高大的梧桐树梢最顶端的一片叶子被风吹的荡了几荡,“咔”的一声轻响,叶柄折断,树叶从高处跌落,飘飘忽忽地掉在了地上,被纯真的小丫头李云默踩在了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