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卫林低低地笑了起来,信步走近石亨,对他打趣道:“石兄,都说抬头见喜,今天,长平可是低头见财了。”
卫林,字长平,与石亨同年,只是生日小了几天,家住大同,只有一个寡母,供他寒窗苦读,考取了功名,做了一个不大的官。
他空有抱负,却官运不济,好在偶然一次替驸马府办事,得到了宋瑛的赏识,便常来走动。
今天稍早时,宋瑛就差人来请他于此时赴宴,他如约而至,却诧异宴席已经开始了,没等搞清楚状况,就被人吐了一身的醪糟。
这件褐色衣衫,是年事已高的老母亲,花一钱银子买的最好的料子,入夏时给自己亲手做的长衫。
都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自己虽未远游,但是公务繁忙,也不能常常回去探望母亲,睹物思人,所以很宝贝这件长衫的,只有在重大的场合才穿一二次,没成想,却被这初次见面的鹅黄衫女子如此对待,虽然生气,但在这驸马府里,却压住了火气,只苦笑而已。
“财?”石亨挑挑眉,不解的问道。
“是啊,石兄,你看这醪糟,多像一颗颗珍珠粒。”卫林抖落着长衫,笑道。
冯王平横了他一眼,鼻子一哼:“俗气!”
石亨见机,忙向冯王平介绍道:“这是卫林卫大人,这是……”
宋瑛见石亨询问地看着自己,忙接过话来:“这是老夫新收的义女,姓冯,单名一个平字。”
“冯平?长平?”以青想起卫林刚刚自称长平,轻轻笑道,“好巧啊。”
“巧什么巧?”冯王平听到宋瑛对自己的介绍,知道这是他在自己能力范围里能做的最大限度了,义女?虽然不是亲生女儿,但对外也能被称作驸马府的小姐了吧?
可惜啊,为什么要把王字舍弃呢?
王是母亲的姓氏啊,可怜的人,一辈子只能被记得就是被驸马府赶出去的通房丫头王氏。
“长平见过冯小姐。”卫林忙行了礼,他一向是个聪慧之人,知道眼前的女子肯定是宋瑛无比重要之人,对他安排的此次见面,也明白了七八分。
只是心内不免疑惑,从未见过待字闺中的女子抛头露面相女婿的,这还是头一回。
恐怕因为是驸马爷义女的关系吧。
“青儿见过卫大人。”以青见冯王平理都不理他,怕他尴尬,连忙回礼道。
“这位小姐是?”卫林不知道该让谁为自己介绍,便看着以青问道。
以青还未答话,石亨转过身挡住了她大半个身体,笑道:“长平,这是……我的妹妹。”
“哦,”卫林点点头,拱手道:“石小姐。”
以青听到他称呼自己姓石,张了张嘴,却没法解释,却听冯王平不耐烦地说道:“罗里吧嗦的,讨厌不讨厌。青儿,咱们走。”
以青为难地看着石亨,石亨微一思量,笑道:“既如此,青儿,咱们一同告辞吧。饭也用过了,谢也谢过了,宋大人,请留步吧。”
“这……”宋瑛焦急地看着他们三人,又看看卫林一人,说不出话来。
“不过,”石亨转了转眼睛,问以青道:“青儿?你吃饱了没啊?”
“啊……没有啊,”以青看到他促狭的眼神,心领神会,“还饿的很呢!尤其是那酒酿丸子,只吃了一口,还想吃呢!”
“冯大夫恐怕也没有吃好,换个地方,我来做东,如何?”
“……”冯王平没有做声,肚子却“咕噜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她面上一窘,清了清嗓子道:“好吧。”
石亨三人正要离开时,他仿佛想起来重要的事情,拍着卫林的肩膀说:“长平,我有要事相商,你本来是宋大人的客人的,按理说,应该分个先来后到,可是,若是宋大人不见怪的话……”
宋瑛连连答道:“不见怪,不见怪,你们年轻,自然有许多想法不谋而合,快去吧,长平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卫林了然一笑,道:“如此,叨扰大人了。明日,再来谢罪。”
此时,冯王平与以青走得飞快,已经坐进了轿子里,丝毫没有发觉即将到来的晚宴夜宵,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以青坐在小轿子中,回想起这次不欢而散的宴席,心中也想明白了个大概:冯王平是宋瑛见不得光的私生女,所以一直在军营里藏着,不为外人道,可是,韶华易逝,女儿的青春却耽搁不起,冯王平与石亨同岁,在这个朝代已是嫁不出去的老女了,为人父母的岂能不着急呢?
况且,看宋瑛的脸色,估计命不久矣了,他怎么也要为女儿定了终身大事才能安然离去的,所以,才借自己这个由头安排了这场相亲宴,没想到,冯王平虽然妥协来了,却依然是个火爆脾气,早就打定主意,这辈子不会嫁人的,当然不会让他如愿了。
可怜的宋瑛,想见自己女儿都得千方百计的找个理由,冯王平也很可怜,她若不是对父亲有感情,也不会阻止他喝酒了,只是她的心思做父亲的却不懂。
再有这个卫林,刚才貌似也是不知情的,但是应变还有,缓解了尴尬,不知道他对这门亲事是如何看待的?
如果是那种攀附权贵的小人,一定会满口应承下来,可是,冯王平的年纪在那摆着呢,因为不是真心喜欢,将来必会嫌弃她,这样的人不嫁也罢。
可是,那宋瑛知道了女儿的拒绝,岂不是不能安心离去么?
真是两难啊。
以青想想,自己今年已经十九了,也算是“老女”了,未来的自己,会不会也要在迫不得已之下随便找个人嫁掉呢?
应该不会吧?
正想着呢,一阵亲切的呼唤打断了以青的思绪,是石亨的声音:“青儿,到了。”
以青低头下轿,一抬头就看到了眼前一块被红灯笼照亮的牌匾,牌匾上雕着三个大字:月华楼。
她在心里,默默叹息,果然还是来这了啊。
仿佛明白以青的担忧一样,石亨上前虚扶了她一把,轻声说道:“不用怕的,有我在这,况且,这大同城里,也就是他家的点心做得最正宗。青儿,不是喜欢吃么?”
以青心里都明白,只是还是有些不舒服,点点头,却发现石亨边上还站着一个人,那褐色长衫上的醪糟痕迹已然干了,果然是盛夏的夜晚呢。
卫林露出和煦的笑容,拱手道:“石小姐。”
石小姐?
以青微微一愣,却觉得这个称呼也不算错,因为自己确实算是石亨的妹妹呢。
冯王平也随后踏出了轿子,扇着自己面前的空气,抱怨道:“今天怎么这么闷的慌?”
卫林侧身也冲她拱手道:“见过冯小姐。”
“……你怎么也在这里?”冯王平直直地盯着他,目光灼灼。
卫林诧异地看着冯王平不躲不闪坦然的目光,心中纳罕,这女子真是特别,面上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季安说有要事相商,邀我一同前来,惊扰到小姐,十分抱歉。”
石亨解围的声音也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对对对,长平与我有话说,在驸马府也不方便,明日再说的话又太迟了,这才请他来的。”
以青看着冯王平冷了的脸色,忙去抱住她的胳膊,笑道:“师父,师父,一起来吧,青儿刚才什么都没有吃,快要饿死了。”
“……你还敢说自己什么都没吃?”冯王平横了她一眼,肚子却也饿的不行,脚上却分毫不动。
“冯大夫,请吧。”石亨也不催她,只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冯王平扫了一眼石亨坚定的神色,心中叹气,提着裙摆往楼上去了。
这月华楼也来过一次,包厢的位置她还记得,不顾店小二的指引,一把推开了曾经用过的那个包厢的大门,乾号房。
小二慌得连忙把房门关上,满脸堆笑道:“客官,我们老板说这房间别人不能用的,您坐坤号吧。”
“哪个老板?”石亨出声问道。
“啊……齐老板啊。”小二愣愣地回答道,还能有哪个老板?
“齐老板……”石亨喃喃道,微蹙着眉头。
“真是岂有此理,本大爷来吃饭,居然想坐哪里都要你们来决定?也太霸道了吧?果然是店大欺客么?”
“大爷?”店小二抽动着嘴角,看着她一身女子打扮,不解的问道。
“咳咳……”冯王平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咙,“去去去!要你多嘴多舌!我就要这间!”
说完,并不理他,一抬手就推门跨了进去,高喊道:“挑你们招牌菜,最贵的,给我上满一桌子!”
“可是,招牌菜不是最贵的啊。”店小二挠了挠头说。
以青看冯王平竖着两道眉毛,耐心用尽的表情浮上脸颊,连忙说道:“来四个菜,招牌菜,两道拿手的点心,四碗米饭,快些。”
“你这丫头,谁让你做主啦?给谁省银子呢?”冯王平不满的看着以青。
以青也回看着她,师父虽然脾气古怪,但也不会如此暴躁无礼的,现在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