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亨淡淡的扫过于冕的身影,将手中的信笺叠起来,放到了怀中,长眉微蹙,才对以青说道:“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又去试验了?”
“嗯。”以青确实有些头晕,回答的也无精打采的。
“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找你,青儿?”石亨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携过她的手臂,往座位上带去,“怎么还是这样瘦?冯大夫的饭不好吃么?”
“没有啊,大概是天气有些热了吧,胃口总是不太好。姐夫,你怎么样?”
此时,帐中只有石亨以青二人,她便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我还好,你看姐夫瘦了么?”
以青坐在座位上,抬头仰视着面前的人影,棱角分明的下巴正对着自己,便笑了:“每天都见的,哪里看的出来?只有长久不见时,才能发现对方的变化,对吧?”
“你说是,便是吧。”
虽然是每天都见面,但是自己公务繁忙,以青又时常跟在冯王平左右,吃住都在那里,与自己见面的时间加在一起却少得可怜。
像这样,每天说说笑笑,都是短暂的奢望。
石亨蹲了下来,平视着以青,想起于冕的那句“我等你”,摸着怀中的信笺,好看的长眉又蹙了起来,只怕这样的时光会越来越少了,今天,就再满足她一次吧:“青儿……”
一只带着微微茧子的小手并不温柔的戳着石亨的眉头,粗哑的声音从眼前这个满是胡子的脸上传了出来:“姐夫,总皱眉头,老得很快的。”
老?
“嗯?”石亨失笑,“姐夫很老了么?”
“还好吧,不过你事情太多,操心太过,会显老的。”
以青笃定地看着他,数着手指,自言自语到:“对了,姐夫你大我好几岁,我都十九了,你当然更……”
“不是几岁。”
“啊?”
以青看着石亨一只大手握住自己查着数的手,听他沉声说道:“是七岁。青儿,我大你七岁。”
“哦,这样啊,那也不算很老么,毕竟还不到三十么。”
“三十?就会变老么?”
“那是指女人的。”
“哦?怎么说?”石亨想知道以青那古灵精怪的小脑袋瓜里又在想着什么,便鼓励的问道。
“嗯,男人三十一朵花,女人三十豆腐渣。”以青不好意思地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这都什么和什么啊?难道等自己三十岁的时候就会变成豆腐渣么?凭什么啊?
一阵闷闷的笑声从石亨的胸膛传了出来:“青儿三十岁的时候会变成豆腐渣么?那我真要等等看了。”
“没,我会变成一朵花的。”以青听到自己粗哑的声音,连忙打着圆场,“你看我现在不就是男人么?”
石亨停了笑,目光在以青的脸上逡巡,上下打量着她这张猕猴桃一样的脸,问道:“这胡子粘的舒服么?”
“嗯,还好,晚上睡觉前拿水洗下来,明早上再粘好就行。”
“那,你的声音呢?”
“哦,每晚都服药就可以了,我每天都不会忘得,姐夫,你放心好了,不会露出马脚的。”以青以为石亨担心自己的伪装术,便想伸手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来给他看,却发现自己的手指还被石亨温热的手心握着。
“姐夫?”以青用了力,却发现抽不出来。
“嗯?”石亨好似没注意到以青的异样,疑问地看向她。
“手。”
石亨好像才注意到被自己攥住的小手,自然地松开,笑道:“我忘了。不过,既然可以保持到晚上,那就没问题了。”
“什么意思啊?”以青从进来就觉得石亨有话要跟她说,便问道。
“嗯,今天领你去个好地方。”
“去哪里?”
“今天什么日子,知道么,青儿?”
石亨定定地看着以青白马一样毛嘟嘟的眼睛充满了不可置信:“你要带我去?”
“嗯。”
“可是,可以么?可以么?可以么?”
以青一连说了三个“可以么”,语气却是笃定而欢快的,她心里已经相信了,因为石亨一向心思深远,言出必行,如果他已经做了决定,那么一定是不会更改的。
“当然。只是,你,可以么?”石亨却躲开了她雀跃的目光,低低地问了一句。
“啊?什么啊?”以青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
“于冕,他说过要等你的。”
“哎呀,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晚一点儿也没关系,实在来不及,就明天再说呗。”
以青这样满不在乎的口气,莫名的,吹散了石亨眉心的阴郁,他只觉得好像如在战场上凯旋而归一般,语气也轻快了许多:“时间还早,你先吃点儿东西,恢复体力,等一下,我带你去观礼。石后一会儿拿套常服来,你去屏风后躺一会儿,换上衣服,咱们一道去。”
“嗯……”以青突然想起目前的处境,这么多日子了,也没见齐中远有什么动作,难道他已经打道回府了?外面真的安全了么?
石亨注意到以青的吞吞吐吐,轻轻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
以青摇了摇头,既然他做了决定,一定已经考虑周全,自己只管接受便好,总操那么多的心,恐怕自己才是老得快的那个人吧:“没什么,姐夫,我先去睡一下,记得叫醒我。”
那样轻轻的呼吸又徜徉在这个宽敞的帐子里,石亨微微笑起来,翻公文的手势也缓了起来,有一种静谧的安心轻轻柔柔的围绕在他的心上,舒缓了这样残酷的边城岁月。
“想笑就笑么?憋的不难受么?”
大同城的主街上,信步走着一个身着月白色常服的高大男子,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头戴纶巾,一点点碎发垂在鬓角,正对着身旁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微笑着。
以青满脸胡子,着一身灰土土的衣服,再看着眼前的面色如玉的石亨,白衣飘飘,如天上的云彩,嘴一撇,居然再笑不出来了。
“怎么了?”
“没什么啊。”
石亨见以青情绪突然低落起来,便也不走了,立在以青的面前,微弓着身子,低着头,看进她的眼睛,沉沉道:“在想什么?嗯?”
“没什么啊。”以青也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忽然笑了一下,“真的没什么,笑和哭都一样,虽然都是有缘故的,但是,我又没有哭。”
“那,为什么笑呢?”
“因为啊,我高兴啊,高兴可以去看大哥的婚礼,亲眼看他怎么走向幸福。”以青语气轻快的答道。
“那,为什么又不笑了呢?”
“因为啊,我的衣服好难看哦。”
“难看?”石亨失笑,听着以青的理由,忍俊不禁。
“嗯,对啊,你看看我这一身再加上这张脸,配在你身边,好像黑土和白云啊,”以青瞟了瞟石亨的装束,自嘲地笑道,“我知道,这样不起眼的装扮是为了我好。不过,你呢,羽扇纶巾,我呢,破马张飞,嘿嘿,倒是很好的配搭。”
“配搭?”石亨听到她毫不经意的就将自己这样做的心思说了出来,一种愈发明朗的默契在胸口熨帖无比,又听到她用词的怪异,情不自禁的追问了过去。
自己啊,总是像多了解她一点,多一点,再多一点。
“啊!”
以青掩口,想起了这是自己弟弟的手机铃声,就是很好笑的那一段麦兜的“鱼丸粗面”,便讲给石亨听:“从前,有个小猪叫麦兜。他去一家店吃饭,进了门,他喊道:‘老板,来碗鱼丸粗面!’……”
石亨看着以青手舞足蹈的讲着,便凝神安静的听着,目光被她的眉飞色舞的样子牵住了。
“……有人跟麦兜说,他们的鱼丸跟粗面卖光了,就是所有跟鱼丸和粗面的配搭都没了,你猜,他怎么说?”
以青笑着问石亨,目光里满是淘气。
“不知道,他怎么说?”石亨宠溺地看着她,鼓励着她讲故事讲完。
“他说啊,啊!没有内些搭配啊……麻烦你只要鱼丸……姐夫,你说他好不好笑?”
“嗯,”石亨长眉斜飞入鬓,满目含笑,“会说话的猪,确实很好笑。只是,鱼丸是什么?”
“……啊?”以青这才意识到,恐怕这个时代还没有那种超市里卖的,用来涮火锅的鱼丸,她想了想说道:“就是鱼肉泥搓成的丸子,放在热汤里,滚一滚,很鲜美的。”
“真有那么好吃?”石亨笑着看着以青吞咽着口水的样子,笑道。
“对啊,你不信哦?”以青拍着胸脯笑道,“居然怀疑我?好!有机会一定做给你吃!”
“好啊,我等你。”石亨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眉眼间满是笑意,柔和的如二月的春风,一点儿看不出来经历过修罗场般的战斗,曾经见惯生死。
“嗯,好啊,”以青随口答道,揉着肚子叹气,“不过,话说,我也好久没有吃过鱼丸了,还真是很想念那样的味道。”
“那值什么的?大同城里总有些好馆子的,你若喜欢,咱们就去尝尝,哪怕没有鱼丸,吃你最喜欢的酒酿丸子也算是不虚此行吧。”
石亨想安慰以青,却没想到,这句“酒酿丸子”如同一桶冰水一样,浇熄了她刚才兴致勃勃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