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子时的夜晚,温度十分低,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一阵阵冷风吹过来,浑身是水的以青不禁打了个喷嚏。
石亨笼紧以青的斗篷,快速离开。
刘阿大跟在石亨的身后,努力追着他的脚步,由于没有功夫的关系,竟然渐渐落了后。
“姐夫,等等刘大哥!”
“刘大哥?”
“嗯,若是没有他,我也活不到现在。”
石亨听后,沉默了一瞬,低声道:“青儿受苦了,姐夫来迟了。”
“不,”以青摇摇头,“来的刚刚好,再晚一秒,我可就真的危险了。对了,刚刚戴你面具的是谁啊?”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天冷,先烤火,要不该着凉了。”石亨温言道。
经过这么多日的分离,以青终于又听到了这样温暖和煦的关怀,仿佛回到了石府一样,回到了那段初识的时光中。
“我们去哪儿烤火啊?会不会再把坏人招来?”以青不禁担心的问道。
石亨摇摇头,笑着道:“你放心,姐夫没有那么笨。”
刘阿大终于赶了上来,石亨瞅瞅他,“还不错。走吧。”
四周的景色越来越眼熟,以青瞪大双眼,看着眼前黑漆漆的洞口,自己跟这个山洞的缘分还真是不浅啊,要不给它起个名吧?
洞内,已经点起了一处篝火,红红的火光映在乌黑的面具之上,正是石亨的替身在烤火。
此人并未转头,就已经知道他们来了,熟悉的戏谑声音响起来:“呦!二小姐回来了!这么多天都玩儿野了吧?也该收收心回家喽!”
“你是……”以青心中虽有了答案,却迟疑道。
“哎呀,这才几日,二小姐竟然不记得我了,真是让黄大哥伤心啊。”修长的手指摘下乌黑的面具,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狐狸眼,果然是黄实本!
“黄大哥!”以青高兴地轻喊道,“你也来了!”
“朱二小姐要微服出行,黄某岂有不跟随之理?”
黄实本打量了一下刘阿大,拱手笑道:“不知这位兄台高姓大名?”
“刘……阿大,”这壮汉仍旧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完整,“小的是船上的……水手,小少爷的……嗯……”
“小少爷?”黄实本挑挑眉。
“啊——”刘阿大愣愣的点点头。
“刘大哥是我的朋友。”以青见刘阿大为难的不知道怎么说,便开口替他说道。
石亨将以青放在篝火旁,细心的为她铺好草垫,说道:“既然你救了青儿,也就是石某的朋友,幸会。”
刘阿大虽然不认识眼前的两人,但是看他们的行为气度,就知道此二人非富则贵,不是自己可以结交的人,又听他们十分客气,一时觉得不自在的很。
黄实本一笑,“这位刘兄弟是个老实人呢。”
“嗖——”地一声,刘阿大不自在地表情僵在脸上,应声而倒,摔倒在地上的柴草堆上。
“刘大哥!你怎么了?”以青惊呼起来,就要上前查看。
石亨抓住她,安慰道:“没事儿。”
“是谁?又来人了么?”以青神经紧绷,此刻已成了惊弓之鸟,神情慌张的问石亨。
“青儿放心,黄大哥点了他的睡穴而已,”说着,黄实本又射出一颗小石子儿来,正打在洞壁上,溅起点点白烟,“这老实人还是少知道些事情,不知道才最好,免得他们自寻烦恼。”
以青听他话中有话,又发现刘阿大躺在地上,已经微微打起鼾,确实没什么大碍,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主人,黄实本来迟了,请主人责罚。”
上一秒还嬉皮笑脸的人,好像一刻没有正经,下一秒居然一脸严肃的跪在自己面前。
以青见状,有些错愕,又听他说话,便知道他也是君山会的人了,她求助地看着石亨,却发现他也紧随其后地跪了下去。
石亨的眼中情绪复杂,以青读不出来,只是觉得气氛尴尬,这两个人都是自己的朋友,怎么好跪来跪去的,自己的心中并不存在尊卑有别的概念啊。
“那个,那个,姐夫,黄大哥,你们快起来吧!青儿年幼,哪能受你们这么大的礼?”
“青儿,你虽年幼,却是惠皇帝的唯一血脉,这礼你受得起,”石亨缓缓道,“黄家保护不周,害以蓝横死,又让你在外颠簸数日,屡陷险境,是我们的错。”
“姐姐的死,正是齐梅两家联手做的,巧兰也只是颗棋子罢了。当日,我气得是你明明说过要提防巧兰,却仍让她下了毒手。”
石亨听到以青言语中的责怪,眼中弥漫上悔意,正要分辨,却听她继续说道:“可是,我知道。老夫人和你们已经尽了力,就算没有巧兰,也会有别人。君山会名存实亡,你们以一家之力对抗其他三家,难免力不从心,可惜姐姐命苦,早就受了他们的算计。”
“青儿如何得知?”
“姐姐在苏州时虽然体弱,却不大生病,自从到了石府,便渐起沉疴,熬得心力交瘁,长期卧床。我以前只当她是相思太过的缘故,后来才知道,是王大夫有问题。”
“王大夫是家父的故交,数十年来到石府出诊,母亲说过,他很可靠。”
以青摇摇头,道:“我没有证据,只是推测,但他一定是齐梅两家的内应,姐姐吃了她三年的药,始终不见起色,又被他说成不宜成亲,摆明了就是不让姐姐与黄家联姻,连姐姐的死因也被他说成死于心病。可是,姐姐明明是被巧兰下药毒死的啊。”
石亨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姑娘,早存在心中的疑问仿佛被一点点解开了。
“其实,也不能说一点证据都没有,”以青仿佛陷入了回忆中,唇角挑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姐夫你可闻过巧兰的那瓶毒药么?”
“嗯,好像隐隐有种特别的香味儿。”
“那就对了,因为那药就来自于梅蕴寒。今天,她一时着急,无意中透露出来,凡是她制作的药都有一股独有的香味儿,用来做标记,否则会和她父亲的药弄混。这香味儿,姐姐身上常有,我闻到过好几次,虽然不易察觉,但绝不会弄错,那时,我还奇怪,姐姐并不用胭脂水粉,怎么身上会传出香味儿来呢?”
石亨掩下眼眸,肩膀垮了下来,沉声道:“青儿,以蓝的死,是我们大意了。”
“其实,姐姐的死,也要怪我,我太粗心了,居然从没留意过。”
“青儿只是个孩子,小小年纪,却能弄清朱大小姐死亡的背后真相,实在是让我们自惭形秽,”一直未吭声的黄实本跪在石亨身后,目光灼灼地看着以青,郑重地说道,“请受实本一拜。”
“黄大哥,青儿受不起。”唉,又忘了要掩盖锋芒,忙解释起来,“都是运气好罢了,若不是青儿出来随齐中远走一遭,恐怕也弄不清楚事实。古人不是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青儿说得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石亨斜飞入鬓的长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以青说道。
以青见他二人仍跪着,并不起来,便“噗通——”一声也跪了下去,调皮一笑:“你们跪着,青儿也跪,这叫‘一报还一报,一跪还一跪’。”
石亨二人忙站起来,扶着以青的手拉她起来。
“胡闹,青儿什么身份?只能跪天跪地。”
“青儿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亲人了,姐夫和黄大哥就是我的亲人,没事儿干嘛跪来跪去的?让人别扭?别说我只是流落在外的惠皇帝的血脉,就算我此刻活在皇宫中,是名正言顺的公主,也绝不会和你们论身份尊卑的。”
以青顿了顿,对石亨轻声道:“姐夫,君山会里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们,这世间我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们,青儿不喜欢刚才的不自在,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石亨看着以青白马一样的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拒绝的话不忍说出口,只能点点头。
得到承诺的以青,马上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不说那些了,我饿了,有吃的么?”
黄实本默默递过来一个馒头,以青瘪瘪嘴,原来自己和这馒头的缘分也不浅啊。
“怎么?青儿不喜欢?”石亨细心的问道。
“没,只是我上一顿吃的就是馒头,上上顿还是馒头。”
“别急,熬过今天晚上,咱们就去吃青儿喜欢的酒酿丸子。”
“嗯,好吧。”
“快点儿睡吧,离天亮也没多久了。”石亨让以青躺在火堆旁的柴草垫子上,坐在她的身旁,轻声道。
以青虽然又困又累,但是精神头却好得很,许是这一个晚上过得实在太过精彩的缘故,又许是自己已经解开了真相的缘故,一时脑子清醒的很,她烤着温暖的篝火,听着石亨的嘱咐,心中渐渐平静下来,却又睡不着,就有一搭无一搭地提问题:“嗯,对了,黄大哥的武功真不错啊,果然不是花拳绣腿呢?哎,你刚才骑得白马呢?”
“那是你姐夫的坐骑,此刻正在山脚下遛弯儿呢。”
“对了?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还准备得这么周全来救我啊?”
“因为巧梅啊,按图索骥,就找到了你。”
虽然说得轻松,但是只有石亨自己才知道,是花了多大的力气,费了多少人力,才找到了巧梅的踪迹。
“可是你们来得也太巧了,姐夫还能化妆成黑衣人,好巧妙的计谋。”
“哦?怎么巧妙?说来听听。”石亨饶有兴趣的问她。
“不,你先说,我不信,真有那么巧的事儿。”
“好,”石亨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在对这个小丫头妥协,缓缓道,“黄家这么多年,总认识一两个江湖朋友的,恰巧有一个姓杨的,刚才你也见过了。”
鹰眼?
“你既然认识他,可知道他们背后的主使者么?”
“还不知,杨兄弟接触不到,只有那个姓黄的才能与主顾单独联系。”
“这样啊,”以青失望地答应着,突然想起一事,“姐夫,我听到过他们的谈话。你还记得灯节那晚突然冒出来,救了我们的黑衣人么?”
“嗯,怎么?”
“你觉得他会不会是过年那天藏在听雪楼下的黑衣人?”
好多黑衣人,真绕口,以青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管过年那天的叫做黑衣人一号,灯节那天的叫做黑衣人二号,很明显,二号救了我们,和黄九爷不是一伙的,一号藏在听雪楼,不清楚他的目的。可是,黄九爷他们一般是共同行动的,所以不太可能冒险出来单打独斗,一号应该不是他们的人。”
“你是说,一号不是他们的人,就有可能是救你的人?”
“嗯,”听起来好像不是那么合理呢,不过,闲着无事,头脑风暴一下也很好,以青回答说,“而且一号很熟悉石府,否则他怎么可以顺利逃走呢?那帮黄九爷的乌合之众可是连我跟黄姐姐都分不清楚,更进不了石府的大门,情报很不准确,才会错把黄姐姐当成我掳走的,而且还是两次。”
“两次?”
“灯节一次,十七一次。”以青掰着指头说道。
石亨听后,抬头对黄实本说道:“如此,杨兄弟那条线一定不能断了。”
“恐怕经过这次,他们得消失一段时间了,我尽量。”
黄实本合上眼,倚在洞口,听着二人一问一答,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沉声答应着。
“哦——”以青拉长声音,“你抓住我的时候,故意去问那个什么九爷,也是为了保护他吧?”
“嗯。好啦,该青儿说了。”
以青没有看到,石亨因为这样的心有灵犀扬起了嘴角,
自顾自的说道:“你让黄大哥扮成你的样子,而你扮成了黑衣人的样子,最后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我,也就是告诉齐家要找我去查这伙黑衣人,跟石府、跟黄家可没什么关系,不过……”
以青顿了顿,这样一来,石府不就回不去了么?
“姐夫,你打算带我去哪儿啊?”
“山西。”
石亨看以青没有做声,便拢了拢她身上已烤干的斗篷,轻声道:“睡吧,青儿。”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以青早已抵不过身体上的疲惫,合上沉重的眼皮,昏昏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