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黄幼翠还是没有来吃,老夫人吩咐厨房送食盒到叔平园去。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少女时候的心事是最可爱澄净的,以青同情这样得不到回复却依旧执着的感情,便主动请求与巧竹一同前往。
黄实本也刚好吃完饭,三人一行往叔平园去了。
“二小姐,倒是真奇怪。”黄实本走在以青的身侧笑嘻嘻得发问。
“哪里奇怪啦?”
“二小姐明明知道翠儿的性子,和她对你的态度,居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难道你不怕她找你的麻烦?”
“我们无冤无仇,她为什么找我麻烦?”以青装傻道,自己岂会不知她发脾气的原因呢,无外乎就是少女怀春付诸东流了么,因为要爱人结婚了,新娘不是她。
“再说,这世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真的勇气。黄大哥,不觉得么?”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黄实本重复着以青的话,沉默了片刻,“二小姐智勇双全,黄某佩服。”
黄幼翠果然把杯杯碗碗地摔了一地,自己捧着那梅花袄子在床上生着闷气,她的小丫鬟水仙默默地在一旁收拾着。
以青命巧竹将食盒打开,搬出一色六样菜肴,陪笑道:“老夫人特意命人做的,姐姐好歹吃些吧!”
“哎呀,我的袄子还没干呢,而且这梅花一点儿都不像黄大哥说的好看呀!我哪有胃口!”
以青心说,那本就是情急之下哄你的托词,怎么这么天真,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刚想替黄实本分辨,就看黄幼翠转过头来,瞪大双眼,对以青叫道:“你怎么来了?你这个罪魁祸首!”
以青看她越来越激动,怕她说出“非石亨不嫁”的糊涂话来,就忙叫丫鬟们都退下了。
那黄幼翠还不依不饶的说道:“要不是你的破汤,我的衣服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姐姐你先吃饭,我赔你一件新的可好?”以青哄着她说。
“我不吃,不吃,就不吃!”
以青心想她好歹是客人,也只是个小姑娘,便软下声音无奈的说道:“那你要怎样才肯吃饭?”
黄幼翠眼睛转了转,忽然抬手敲向了以青的后脖子。得意洋洋地说道:“让你吃我一手刀。这才算是报仇了!”
她大声吩咐门外的巧竹说自己想留以青陪自己睡一晚,请老夫人恩准。
巧竹不疑有他,答应着,提着食盒走远了。
黄幼翠将门拴上,看以青瘫软在床边,心里爽快极了。左思右想,还是想不到更好的报复点子。
过了半个时辰,突然她灵机一动,使劲儿推了推以青,又掐了掐人中,才看到以青悠悠的转醒。
以青只觉得脖子酸疼,睁开眼,便瞧见黄幼翠的一张大脸尽在眼前,大而圆的眼睛睁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一双稍嫌厚的嘴唇一开一合:“醒了没?我想到一个好办法!”
以青摸着脖子,不肯置信地问她:“你居然动手打我?”
“那是因为你弄脏了我的袄子,上午你就该挨这顿打的!”黄幼翠丝毫不以为意地说道。
以青气结,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不想理这样胡搅蛮缠的人,以青不理她,爬起来转身要走。
黄幼翠一把抓住她说:“不许走!”
她的身量本就比以青高出很多,又学过一阵功夫,手劲儿大的很,而以青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身材偏瘦,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以青使劲儿掰着她的手,说道:“好心当作驴肝肺!我是怕你饿坏了,特意送饭给你。而你却如此对我?!”
黄幼翠倔强道:“那是你欠我的!谁让你弄脏我的衣服了?还有,谁让你是朱以蓝的妹妹了?那个病秧子凭什么能嫁给表哥?!”
“那是因为父母之命,季安哥哥与我姐姐是早有婚约的啊。”
“你胡说!季安哥哥本要与我结亲的,只因为姑姑去了一趟江南就全都变了!”
以青只知道姐姐从小就是与石亨订了婚约的,却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
黄幼翠见她不说话,继续说道:“我才是要嫁给表哥的人!是乳娘告诉我的!都因为你的姐姐,姑姑才不选我的!表哥那么好,为什么嫁给他的人不是我呢?呜呜……”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以青见她眼泪如珠子一般噼里啪啦往下掉,心有不忍:“别哭啦。其实你没嫁给你表哥未必是件坏事儿啊,你想啊,季安哥哥要戍守边关,嫁给他多无聊啊,他都没时间陪你。黄伯伯那么疼你,他一定会为你订一门好亲事的。”
“我不要别人,我只要表哥!”黄幼翠并未听进去,依旧哭着说。
以青只觉得头大如斗,怎么还说不通了呢?
这颗定时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炸了,依她如此鲁莽的性子,只怕来日会做出伤害姐姐的事情,自己还是要想想办法开解她的心结才是。
于是,以青耐着性子问道:“好,我不走,那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呢?”
“我想见季安哥哥,让他自己选择,看看选我还是选你的病姐姐。”黄幼翠破涕为笑地欢喜道。
“那你自己去见他就好了啊。”以青想着今天姐姐不信任的目光,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和石亨接触了,不过石府就那么大,自己也只能尽力去回避他。
“可是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也不知道啊。黄大哥不是说季安哥哥今晚大概是不回来了么?”以青无奈的两手一摊。
“那也有可能回来啊,我就要见他,你陪我去他院子里等他吧,好不好?”黄幼翠终于说出了自己刚刚想到的好主意。
“你自己去就可以了啊,季安哥哥居住的叔平园正好在对面啊。穿过院子就到了,你不知道?”以青奇怪地问她说。
“嗯,我……”黄幼翠小声地嘟囔着。
“你,怎么了?”
“我有夜盲症。”她低低地吐出这句话来。“一到晚上就看不清路,根本不能出门,而且爹爹交代了,不让我私下见表哥,我的丫鬟水仙肯定会告密的,所以还是你陪我去最好。”
“那你不怕我告密么?”以青想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丫头。
“当然不怕,”黄幼翠狡黠地眨眨眼:“若是被爹知道,我就说我是陪你去的,你怕黑!”
“好吧,你赢了。”以青心里苦笑,若是传到姐姐耳朵里,恐怕会变成自己居心叵测接近石亨,这可不是自己乐意见到的,自己下午好不容易费了一番唇舌才勉强打消姐姐的疑心,可不好再节外生枝了,只好妥协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但是你得答应我,无论季安哥哥选择谁你都不能再闹了,好么?”
“好好好,”黄幼翠敷衍道:“咱们现在就去吧。”
黄幼翠紧紧挽着以青的手,两人慢慢地挪到了石亨居住的季平园。
今晚天空乌云密布,遮住了月亮,只有偶尔几颗星在天上闪烁,露一点点光下来。
不要说夜盲症的黄幼翠了,连以青都觉得这夜好像浓的化不开的墨一样。
叔平园与季平园是两座布局一样的跨院,都有三间正房并两间厢房。
两人蹑手蹑脚的进了叔平园的正堂,摸着座位坐了下来。她们恐被人看见,不敢点灯,只能摸黑坐着。
黄幼翠很好奇自己喜爱的表哥房中都有些什么特别的东西,于是央求以青讲给自己听。
借着一丝星光,以青只好答应她四处走走看看。
石亨的正堂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吸引以青的反而是卧室门前挂着的一副铠甲,看起来很重的样子,反射着寒冷的光,铠甲之上还挂着一件长长的东西,以青靠近看,才发现那居然是一面面具,不知道是用什么金属打造的,乌黑黯哑,没有光泽,最奇怪的是面具下颚部门垂下了长长的丝状物体。
以青好奇用手摸了摸,却发现那细丝竟然很像塑料纤维,远远看起来确实很像胡须,不过却要更为坚韧。
哦,原来史书上记载的石亨,“四方脸面,胡须及膝”,是这么一回事儿。
她饶有兴致的摸了摸,看着铠甲再无特别之处后,转身推开了卧室的门,只见里面摆设着简单的床椅小榻,青白色的床帐里,一床被子叠的齐整,桌子地上都已被丫鬟们打扫地一尘不染。
石亨虽是昨日回来的,可是昨夜却没有在此处休息,以青想了想,看来他果然昨夜和自己把酒言欢同宿在季先生的畅听书院了。
卧室的另一侧开了一扇门,通往厢房。
以青好奇地推门而入,只见到一面墙的书立在那里,书柜前是一方长长的书桌,上面放着一个包袱,并一把宝剑。这就应该是石亨的行囊吧,看来他行色匆匆,都没来得及整理。
“以青!”黄幼翠见她久久不应声,不安的喊她道:“你在干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
“没做什么啊,正在书房帮你四处瞧瞧呢。”
“那表哥书房里都有什么啊?”
“嗯,一柜子的书、桌椅、一个包袱和一把宝剑,除此以外也没有什么了。”以青如实答道。
“书我没兴趣,包袱里都有什么啊?”黄幼翠好奇地问道。
“私人物品,不好吧?”以青犹豫地说道,心里哀叹,自己可算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