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以青回想起刚才听到的他说过的所谓的万全之策,原来他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若是从前,自己一定是巴不得远离是非之地,只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过自己优哉游哉的小日子去,可是如今,自己已经将心托付给了他,就再断无离别之意,有的只是如那首《致橡树》的诗里所传达的坚定。
更何况,自己本就是从未来穿越而来,石亨此刻认为的困境并不是真的鱼死网破的那天,那一天还遥远的很,只不过他还不知道罢了。
而且,北京保卫战近在咫尺、迫在眉睫,普天之下再没有比于谦和他一起守护的北京城更安全的地方了。
于是,以青很坚定的摇了摇头,指了指石亨,指了指自己,两手交握。
石亨猜着:“……你要和我在一起?”
以青点点头,在他的手心里用食指一笔一划的写了三个字。
那样有些冰凉的指尖轻轻滑过石亨长满茧子的手心,仿佛温暖的风吹拂着平静的水面,带起涟漪。
“不、分、离。”
石亨在心中默念着以青刚刚给他写的字,回味着她指尖最后重重的一顿,仿佛也驱散了他的不安与不舍。
邪灵退去。
混沌的心思变的明朗了。
是啊,不是已经说好了么,要永永远远在一起,共抗风雨的,怎么就能碰到一点意外就心生退意呢?
此刻,以青眼中闪现着淡然的目光,并着狡黠与灵动,如一盏明灯,驱除了石亨那份刚刚要失去她的惴惴不安。
以青心里想的却是:我才与你确立恋爱关系,就要各自天涯,这可不是自己想要的,人家都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却觉得另一句话才说的最好——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在一起,就是真的在一起,不分离,每天都可以相见,无论时间长短,你累了,我给你倒杯茶,陪你聊聊天,然后安安静静的度过漫长的一天,爱情,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自己想要的也不过如此。
可是,石亨啊石亨,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
如今,在自己心里,你变的比安全更重要了。
以青满心的话说不出来,她只好柔柔的看着面前这个长眉如鬓、朗目星眸的男子,手指紧紧握住他的手掌,表达自己的坚定。
石亨的心思清明了许多,瞧着脸颊满是黑膏药的以青,想了又想,蹙眉问道:“青儿,我从前只听说过郕王性格温吞,怎么今天见到的却是个阴冷狠戾之人呢?他到底为什么会捏伤你?”
以青提笔写下:“因为我咬了他,踩了他一脚。”
她抬头望天,想了想,又添到:“压坏了他母亲种的菊花。”
以青想起那位年轻貌美又和气的“老夫人”送给自己的那个碗口大的菊花不禁有些可惜,肯定是被郕王的跟班给碰掉了。
这几句话看起来稀松平常,石亨却暗道不好,可算是得罪郕王了,他贵为皇子,从小锦衣玉食,何尝受过如此冒犯?
“郕王的母亲?”石亨眉心微动,“是……贤妃?她怎么会在安国寺?”
以青有些纳闷,写道:“怎么不叫贤太妃?”
“青儿有所不知,贤妃是戴罪之身,是入不得皇陵的,更不可能有封号,又不曾入宫,一直在宫外居住,所以只称贤妃。这不过是帝王家一个公开的秘密罢了,我虽是外臣,也略有耳闻,太后不提,众人也只做不知。”
原来是这样。
以青想起郕王在贤妃面前就是个孩子的样子,略略了然些,他也许觉得自己的母亲委屈,所以才会加倍好好敬爱和保护她吧。
可是,为什么一位妃子会跑到寺庙里去呢?难道不用避嫌的么?若是礼佛,去尼姑庵不是更妥当?
以青心中存着疑问,却知道问石亨也无济于事,只忽闪着两只大眼睛眨啊眨的。
“呵,”石亨眼里满是宠溺的笑,“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嗯,你今天还好吧?”以青低下头写出自己的关心。
石亨的眼眸几不可见的暗了暗,笑道:“很好。”
以青瞧着他面上不在意,却明白他心里是有落差的,从一方守城大将自降为募兵小吏,怎么可能不失落呢?
想起刚刚他跪在郕王面前,虽态度不卑不亢,但他和自己都明白,郕王面前他是如何的卑微,没有半点话语权。
以青不能告诉他,经过北京保卫战和夺门之变,他会变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中龙凤,虽然不知道这中间的艰辛,可是最终他还是位极人臣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以青移开目光,在纸上写着,“无论是黄家眼下的困境,还是丢掉的大同,总会转危为安。”
“好,青儿金口玉言,一定不错。”石亨小心的摸了摸她的发丝,笑道,“又做了男儿打扮,这是哪家俊俏的小公子?”
以青知道他不信自己,也不强辩,事实胜于雄辩么。
“咕噜咕噜……”肚子却替自己辩护了起来。
“青儿饿了,是我疏忽了,走,咱们吃点儿东西,”石亨站起来,看着以青在收拾刚刚她写的一沓纸,想起一事,“你敷着药呢,可以张嘴吃东西么?”
以青忙写道:“满一个时辰就可以了。”
石亨算算时间,自己与她在这屋里,一个说,一个写,仿佛用掉了不少时光,转头向外望去,门外的光越发暗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也许,青儿就是有这种魔力,和她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忙碌的一天仿佛也不那么让人心生疲惫了。
石亨看以青还低头飞快写着,心疼道:“还写什么?一会儿药撤了再说不迟么?光这么暗,我给你掌灯吧。”
以青摇摇头,忙忙的举起一张纸给他看:每天都和我相处一会儿吧,我喜欢这样。
那样有些凌乱的字体是石亨没见过的,他的心猛然一震,笑意直达眼底,“好。”
两人静谧的相视而笑,门外却传来了吵闹声。
“你这人好不讨厌!谁管你做什么?我只问青儿哪儿去了?”正是冯王平的声音,听起来怒气冲冲的。
“冯大夫莫急,实本这就替您找上一找。”
以青含笑听着黄实本随后高扬着嗓门大喊着:“二小姐!二小姐!令师找您!”
石亨笑道:“黄大哥不知道你我是否还有话没说完,这是提醒咱们呢。他看似散漫,其实老成,只是今天让你涉险实在是不应该……”
以青听着,忙挽上他的胳膊,轻轻摇晃起来,满眼祈求的看着他。
石亨无可奈何的叹口气:“好吧,看在你并无大碍的份上就算了吧。”
以青忙眯起两只眼睛笑起来,脸颊情不自禁的蹭着他胸前的衣襟。
石亨低头看着被蹭上药膏的黑乎乎的前胸,无可奈何的笑了,只做不知,打开门说道:“冯大夫找你应该是有事儿,这屋里又暗,我没带火折子,咱们去别处吧。”
以青点点头,依依不舍等放开他的手臂,随他往外走去。
冯大夫听见“吱呀”一声,便看见书房门开了,走出两个人来,一个高大俊朗,可惜衣襟是乌漆麻黑的,一个瘦小一些,脸颊上更是黑乎乎的一片,俨然是个黑面的小鬼。
“青儿,就算你的药效到时间了,也不能把将军的衣服当成擦脸布吧?”冯王平竖着两个短眉毛问以青。
以青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无心之失,充满歉意的望了望石亨,又对冯王平耸耸肩。
石亨不甚在意地笑道:“冯大夫,请带青儿去梳洗吧,该用晚饭了。”
黄实本眨了眨长长的眼睛,一脸戏谑的打趣着:“季安,你对二小姐做什么了?怎么这么狼狈?”
石亨还未答话,冯王平扯过以青的手,往厢房走去,只扔下一句冷冷的嫌弃:“与你何干?”
以青知道冯王平就是这样的性子,不觉有何不妥,便随着她进屋洗脸去了,只留着笑容僵在脸上的黄实本难得的在风中闭了嘴。
巧菊帮着冯王平一起除掉了以青脸上厚厚的药膏。
以青对着铜镜左看右看:“还好还好,没有印子了,师父真是妙手回春,再世华佗啊!”
“少来!”冯王平还是没有好脸色,“以后少出去惹事儿!天子脚下你都不安生!此地不比大同,有权有势的人多了去了,将军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知不知道?”
以青点点头,理亏得认错:“嗯,今天确实鲁莽了,”而后听她似乎化有所指,猜测道,“黄大哥告诉你了?”
“那人十分聒噪,讨厌的紧,”冯王平算是默认,“你告诉他,以后没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儿,不要总在我眼前转来转去,谁要听他一天天唧唧歪歪的。”
“好……吧。”
可是,黄大哥能不能听我的呢?
以青没有什么信心,但是师命难为啊,天才总是恃才傲物的,谁让自己这师父本领高呢?什么怪病都有对策。
怪病?
“对啦,”以青想起一个人来,“师父,你说有没有一种药可以让人混淆记忆,每天都当做同一天来过呢?”
冯王平抬眼望着她,低头喝了口茶:“然后呢?”
“嗯,”以青仔细回忆着那天遇到的黄幼翠,“然后就是有些疯疯癫癫的,但是喜欢谁、讨厌谁却记得异常清楚。”
“有。”冯王平点点头。
以青的眼睛放出光彩来,有门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