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蓝蓝的如洗过一般,透着一股子清澈的凛冽,万里无云,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以青在这样高且亮的太阳底下,晃晃悠悠的转了一遍前院,院子里昨日摆的祭台早已撤掉了,干干净净的地面,归置的很干净,看来老夫人虽年迈了,底下人倒还是调教的很规矩听话,这样一来,倒是清净了许多,起码不会再有巧兰那样不安分的人出现了。
以青瞧着索然无味,便抬脚顺着长廊往后院走去,身后的巧竹神色凛了凛,连忙跟上来小声制止道:“二小姐,老夫人说了,不让往听雪楼去的。”
以青心里好笑,那黄幼翠再可怕能比过随时可取人性命的齐中远么?自己连他都应付的了,更何况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呢?
不过,以青笑着答应道:“巧竹姐姐放心,青儿只是随便看看,好久没回来了,石府倒还是老样子,那撷英院可还是你们住着么?”
“嗯,府里又添了几个丫鬟婆子,老夫人一概是不许人私自出府的,所以凡是在这府里的下人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只捡那家里人少的下人举家都搬了进来,男人只随黄少爷出门或在外院候着,女人家岁数大些的在厨房帮忙,再做些浆洗工作,岁数小的女孩子便跟着我们侍奉老夫人。”
“哦,原来是这样。”以青点点头,暗忖道难怪姐夫说自从自己离开石府以后,这里就真的变成铁板一块了,水泼不进的,原来还有这样一层道理,忽然想起那个在和泰堂里缩头缩脑的小丫鬟便问道,“那……那个倩儿也是这府里谁的女儿么?”
“二小姐说的是,”巧竹点点头,“正是厨房里管事的蔡大娘的孙女。”
蔡大娘?
一张满面含笑,略微有些浮肿的脸蹦出了脑海,原来是她!
以青想起那段关于“燕窝”的敲山震虎,不禁抿着嘴笑了,不知道这么多年以来,这蔡大娘和她的亲家可改了那毛病没呢?
“走,去厨房看看。”以青脚步一转,便朝着撷英院后头的厨房走去,巧竹忙跟上问道:“小姐,厨房烟熏火燎怪脏的,还是去花园子看看花才香呢!”
以青摇摇头,笑道:“等会儿在去园子里逛,刚刚吃的那碗酒酿丸子好吃的很,我刚回来,就能吃到这么合心意的东西,总要去谢一声才是啊。”
“二小姐,这都是厨房里的婆子的本分,您若去谢了她们,岂不是自降身份了么?”巧竹还是不明白。
“哪有什么身份啊?”以青笑着摆摆手,“巧竹姐姐,你忘了么?小的时候,我们就是在一起一道玩儿的,更何况,这里是石府,我却又不姓石,严格说来,我也只是这府里的客人,人活一世,贵在有自知之明才是。”
“二小姐真是和气明理的人,难怪老夫人总念叨着您的好,”巧竹看以青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十分随和可亲,便一时口快抱怨道:“您可知道水仙那丫头,仗着表小姐病着,老夫人不跟她计较,天天要这要那的,今儿想吃酸的,明儿想吃鲜的,倒好像个二层主子一样!众人怕事只得敷衍她,我眼里却揉不得沙子,在老夫人面前提了两句,老夫人也不理会,还怪我多嘴,从那以后,这丫头越发猖狂了呢。”
水仙?
以青觉得耳熟,想起了昨夜见到的那个长相秀气腰肢纤细的丫鬟,笑道:“我昨夜见过她了,说句巧竹姐姐不喜欢的话,你们两个脸上都有点雀斑,身量也差不多,倒挺像姐妹的。”
巧竹撇撇嘴,皱眉道:“阿弥陀佛,幸亏那不是我的妹妹。”
以青笑着拉住她:“依我说,这水仙可能是年纪还小,黄姐姐又是那副样子,也没办法调教她,估计大些就能好了,又或许叫哪个姐姐教教她规矩,也就好了。”
巧竹笑着眯眯眼:“只怕啊,她岁数大的时候又奢望些别的了,就看不上这酸的鲜的了。”
以青听她话里有话,也不深究,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自己可没有闲心跟她们瞎掺和,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如何在即将到来的北京保卫战保全石府。
二人小声说着话,没多大功夫就走进了厨房的小院子里,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
以青想起那次的事情来,玩心又起,回头朝着巧竹“嘘”了一声,便轻手轻脚地往厨房门口靠过去,不出所料,果然又听到里面传来了那种女人讲八卦特有的语气音调:
“哎,她嫂子?你听说没,少爷昨晚回来了!”
“是呦,昨晚上的饭不是按着少爷的口味准备的么?那坛子石英酿预备上了,却不知道怎么没喝就拿回来了呢?”
以青这才想起,昨天晚宴上本来端上了石英酿,因为自己咳嗽了一声,便被石亨撤了下去,说是伤未痊愈,不宜饮酒。
其实,自己本来酒量也很一般,喝不喝两可,见老夫人也没有反对,便大家都跟着她一起喝茶了。
只是,自己的内伤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过偶尔会咳嗽,并没有师父说的那么严重。
小题大做的两个人。
以青想着他们,心思便跑了开来,断断续续的八卦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再听下去也没有收获,便想清清嗓子往屋里去,却听见一串女声心疼呵斥道:“小宇子,你怎么又去拿刀切菜啊?割了手可仔细!那是男人该干的活么?”
一阵稚嫩的声音不肯服软:“怎么不是啊?今天我拿刀切菜,明天我就拿刀上战场去!”
“呦呦,那战场也是你个小毛孩子能去的地方?赶紧啊,回撷英院看书去!你娘死的早,只留下了你和你妹妹倩儿,你爹又被征了兵去,不读书难道你也要去送死啊?!”
以青在外听得分明,这个小宇子跟跟倩儿都是蔡妈妈的孙儿,哎!那小宇子不就是自己给起名的那个孩子,叫杜宇?而且还是个吃过姐姐燕窝的小孩子。
以青刚想进去,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同样稚嫩的女娃的声音乖巧地说道:“蔡妈妈说的是。宇哥哥还是听妈妈的话,跟我去畅听书院看书吧,正巧,我一个人也怪无趣的。”
蔡妈妈喜不自胜地说道:“怎么好麻烦星月小姐呢?小宇子快谢谢小姐,眼看快正午了,亲家啊,赶紧给星月小姐炒两个小菜,拿些今日刚做的一口酥给小姐尝尝鲜。”
原来是星月也在这里啊。
只是不知道她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于是以青清了清嗓子,往前走了几步,一掀帘子乐道:“蔡妈妈,一口酥好香啊!给我也尝尝,好不好?”
以青眉眼弯弯的站了进去,逆着光,蔡妈妈手中端着一个点心盘子,瞅了好久,方不敢相信地喃喃道:“是……二小姐?”
一个身材干瘦的婆子也从另一旁的灶台那里跑了过来,连声笑道:“是,是二小姐,这眼睛,也脸盘,没错的,这么多年没见,二小姐越来越漂亮了。”
以青眨着毛嘟嘟的眼睛望向眼前这两个妇人,她们还如八年前一样,只是眼角的皱纹多了些,但瞧着自己的神情却多了些做不得假的欣喜,以青不由高兴起来,果然,自己当初没有做错。
一个小男孩儿被蔡妈妈一把拽到了自己的面前,瞪着两只黑漆漆的眼睛不解地看着自己,就听蔡妈妈一叠声嘱咐道:“快!小宇子,快磕头!”
“磕头?”小男孩直了直脖子,犟道:“书里不是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么?哪能随便磕头呢?”
“啪!”
以青来不及阻止,就见蔡婆子狠狠的拍了一下小男孩的后脖颈,恨恨道:“怎么话就这样多?这是你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当年二小姐心善,你还能活到今儿个?还能吃上燕窝?”
“奶奶是说,跟着这位二小姐有燕窝吃?”不等蔡妈妈回答,小男孩儿连忙咽下口水,朝着以青磕头谢着:“谢谢二小姐!谢谢二小姐!”
说完,忙站起身俩,小手朝着以青一摊道:“燕窝呢?”
以青只觉得有趣,这样年纪的孩子还真是可爱,便用自己的手把他平摊开来的手掌折了回去,狡黠一笑道:“当然有,只是不是现在就给你,乖,听你奶奶的话,先跟着星月姐姐去念书吧,好么?”
“嗯,”小男孩转了转黑漆漆的眼睛,勉强答应道,“那好吧,一会儿我们再回来找你,星月小姐,走吧。”
这时,星月才回过神来,她好似被自己突然出现在厨房感到有些意外,便匆匆朝以青福了福便带着叫杜宇的小男孩儿往外走去。
以青瞧着她俩消失在门口,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问问蔡妈妈,便笑道:“蔡妈妈,好久不见了,青儿有些话想问问您。”
“请二小姐吩咐。”蔡妈妈和范妈妈并两三个婆子都站了起来,垂着头面向以青。
以青摆摆手,不好意思的笑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想知道那酒酿丸子是谁做的?若是天天吃,家里的材料能吃到什么时候?”
蔡妈妈忙点头道:“那丸子是我亲家做的,她老头子是江南逃难而来的人,就好吃这一口,所以做的正宗些。昨日老夫人吩咐做这道菜时,我们只说定是有客人来了,没想到竟然是二小姐回来了!没给您请安去,是我们的不是。”
以青抿嘴一笑,“不用你们去找我,我这不是来了么?那,若是我每天都想吃,可以吃几天呢?”
“这不难算,”蔡妈妈躬着身子答道,“我们厨房的米面油菜一向是黄少爷负责采办的,一次大概能用半个月,上半个月刚过完,正好够做十五天的。”
以青点点头,心里已有了主意,对身后的巧竹说:“走,去找黄大哥玩儿去。”
蔡妈妈忙拽了下以青鹅黄色的衣袖,递过来一小包东西,阻止她的离开说道:“这是星月小姐刚刚交给老婆子的,恐怕不合规矩,还请小姐代我们送还给她吧。”
以青一摸,正是几个银元宝的样子,想起十一说过的那晚发生的事情,按下心中疑问,缓缓道:“她可说过为什么么?”
“星月小姐只是说我们辛苦了,她初来乍到,只是她的一点心意。”
以青点点头,心里叹道,这孩子还真的是很不像个孩子啊,便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