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青也跟在石亨后面跑过去,就听见石后微弱地断断续续说道:“将军,属下……回来了……”之后,便晕了过去。
石亨忙吩咐家丁把他抬到季平园的厢房内,对冯王平说道:“冯大夫,石后生死未明,麻烦你给看看。”
冯王平低头瞧瞧自己这身月白色的长衫,心内默默叹了口气,却还是答应着起身,吩咐星月去取药箱,便也跟着去季平园了。
以青见巧菊一脸急切,仿佛要哭出来一样,便对星月说:“星月,你留下陪老夫人,我去就行了,巧菊,也一起来吧。”
巧菊如逢救星一样,满心欢喜,朝着老夫人福了福,便快速跟着以青和冯王平去了。
星月瞧着黄实本和卫林也跟着他们一行人往北去,抬头看了看如白玉盘一般挂在深蓝色缎子般的夜空里,呼吸着空气中略带凛冽的清冷,嘴角微微翘起,伸长手臂,取了一块西瓜送到了老夫人碟子前,笑道:“老夫人,……师姐叫我陪着您说话,星月嘴笨,您尝尝这西瓜还甜么?”
一直随侍在侧的巧竹,为老夫人倒了一碗桂花茶来,笑道:“星月小姐有所不知,老夫人不喜吃生冷的东西。”
老夫人笑着就着巧菊的手吃了碗茶:“星月还小,有这份孝心也实属难得,你多什么嘴啊?”
星月一怔,忙站起身,抿起嘴巴笑道:“这位姐姐说的是,以后但凡星月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姐姐多提点着些,省得错了礼数,惹人笑话,再惹老夫人不高兴可是星月的罪过了。”
巧竹忙福了福,还礼道:“星月小姐言重了,巧竹怎么敢当?提点谈不上,只是小姐不要见外,能用得着巧竹就是我的福分。”
老夫人喝完茶,笑道:“呦,你这丫头,巧菊一时不在,你倒拿大了?”
“奴婢不敢,”巧竹嘴上说着不敢,脸上却依然笑着,一点惧怕的样子都没有,俏皮说道,“星月小姐不愧是二小姐带回来的,倒是好像很像二小姐小时候呢。”
“你这丫头,”老夫人笑着说,“越发没正行了,小姐什么样也是你说的么?”
巧竹含着笑,恭敬地端着茶碗,没再说话,眼睛却瞧着星月眨呀眨地瞧着。
老夫人也不以为意,想是应该就喜欢巧竹这样伶俐的性子吧,摸到星月的小手,拉着说:“我身边的丫头都每个丫鬟样,这府里没什么孩子,也只能和她们说会儿话笑一笑。不过,如今你来了,老太婆倒是不能太闷了。”
“老夫人放心,”星月点点头,“既然这位巧竹姐姐说我与师姐小时候很像,那么我一定会做的更好,定不会给师姐惹麻烦的。”
“好孩子,好孩子,”老夫人笑了,“你也吃碗茶吧,总在这冷风里坐着可仔细冻着。”
星月从巧竹手里小心地接过茶碗,感激地笑了笑,“嘶嘶”地喝了起来,咽下温热的茶水,她问道:“老夫人,您刚刚分团圆饼时说的蓝儿,可是师姐的姐姐么?”
老夫人的脸色变得沉重了起来:“是青儿的师姐,也是我唯一的儿媳妇。”
星月默不作声,又问道:“那剩下的最后一块是给谁的呢?”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这世上,苦命的孩子太多了,蓝儿算一个,青儿算一个,你也算一个,还有她。”
白玉盘一般的一轮皓月挂在高高的天上,月色静静的笼罩在大地上,给坐在院子里的一老一小蒙上了温柔的颜色。
一会儿工夫,以青和石亨并肩从季平园回来了,身后跟着黄实本和卫林,却不见冯王平和巧菊的影子。
以青发现星月坐在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便顺势坐到了老夫人的另一侧,说道:“老夫人,石后伤的不轻,我替您做主放了她的假,帮师父照顾石后大哥。”
老夫人皱眉道:“石后是怎么伤的?”
以青抬头见石亨也落座在自己身旁,沉沉回应道:“路上我与他走散了,他打算从居庸关返回京城,没想到路上碰到了蒙古大军,幸亏他功夫还算过得去,才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老夫人听后,半天没有言语,只是愁苦之色益胜,对石亨嘱咐道:“找人好好照顾他,另外准巧菊半个月的假,许久没见她的哥哥,这一见却只剩下半条命了,也是苦命的孩子啊。”
星月看着她们说话,本想追问下去,那个剩下的“她”是谁,却见众人的脸色都不很好,便知趣地也保持了沉默。
一时间,众人都只呆坐在椅子上,先前的玩笑欢快之语都销声匿迹了。
以青见状,想了想,便挽住老夫人的手臂笑道:“老夫人,还好石后福大命大,单枪匹马地回了家来,还赶上我那医术高明的师父正在咱们府上,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至于那蒙古人,只是蛮夷,成不了大气候,有姐夫在,定能把他们打回老家去的,不要担心了。”
石亨也忙补充道:“是的,母亲,今天陪您过了这团圆节,明天一早我便去兵部请罪,请求戴罪立功,重返大同。”
老夫人摸着以青的小手,说道:“青儿果然长大了,看人看事的角度都不同了,老太婆没事儿,只是一时感伤罢了。来来来,再吃块团圆饼吧。”
巧竹听着,便取了一块放到了以青面前,以青冲她感谢一笑,眼睛扫向北边的祭台,问道:“谢谢老夫人。青儿却想问问,那台子是做什么用的?”
“傻丫头,”老夫人摩挲着她的手背,笑道,“那啊,是给你们这些未出阁的女儿家拜月神用的,唉,这么多年没在我身边,倒也没人教你这些……”
以青怕老夫人又自责起来,便故作饶有兴致地答道:“现在教也不晚啊,青儿想去看看,行么?”
老夫人点点头,以青便拉着星月的手一同去了,祭台上的月饼有些冷硬了,西瓜切成了莲花的样子,倒是好看的很。
以青假装感兴趣地瞧着那月亮神像,那一尊二十公分左右的泥塑倒是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釉质是光滑的,衣袂飘飘,很有韵味,只除了那双眼睛看起来不怎么活灵活现,很有些死气沉沉的味道。
星月却没像以青那样东瞧瞧西看看,而是非常认真的双手合十,低下了头去,小小的脸上满是虔诚,倒逗得以青有些发笑,过了一会儿,她见星月好似祈祷结束,便蹲下来,弯着眼睛问她:“怎么了?你还很小,也要拜这月亮么?”
星月抿嘴一笑,淡淡道:“什么神仙也好,只是期盼他们能保佑我的爹娘平安健康,也保佑老夫人,庇护这石府阖家安康罢了。”
以青不由赞叹道:“星月你可真懂事啊!”
“哪有,”星月遥遥头,抬头看着月亮,轻声道,“刚刚巧竹说,我的性子很像小时候的师姐,师姐也一定从小就很懂事,对吧?”
懂事?
那是因为自己是从未来穿越而来的人啊,小孩子的躯壳里住着成年人的灵魂,怎么可能不知道讨人欢心的办法呢?
她见星月回过脸来看自己,那目光里竟然有些熟悉,便点头笑了笑,便站起身来,正准备转身,却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温热,石亨醇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青儿,许了什么愿?”
以青一笑,眼睛一转,回答说:“星月已经替我许过了。”
石亨一乐,“你这丫头,何时这么懒了?许愿也可以代替的么?星月那么小,她能有什么愿望啊?”
“姐夫你啊,”以青转过身来,抬头看着面前这张温润如玉的脸,笑道,“不要小看小孩子,自古英雄出少年么!星月是希望咱们石府阖家安康呢。”
“那倒是难为这孩子了。”石亨赞许地对星月点点头,却也好像小孩子一样拉住她的胳膊,“那是星月许的愿望,不是你的,不算。你啊,得重新许一个。”
“哎呀……”以青忙把胳膊从石亨手中抽出来,回眼朝老夫人所坐的地方瞧过去,却见那桌子边已经空无一人了,便奇怪道:“老夫人呢?”
石亨瞧着以青的神色,沉沉道:“老夫人年纪大了,睡得早。”
“哦。”以青点点头,发现石亨的面色有些僵硬,不似刚才的欣喜,“姐夫,你怎么了?”
“青儿,你是在怕母亲反对我们么?”石亨定定的瞧着以青,问道。
“嗯,也不是……”以青往一边走去,有些纠结的回答说:“你也听到了,刚刚老夫人说过姐姐才是她唯一的儿媳妇。你贸然破誓,又没有与她商量过,老夫人的为人你作为她的儿子自然是知道的,她虽是女子,却比这世上一般的男子更重视承诺,否则,也不会在我们姐妹无依无靠的时候,因为和我们母亲的指腹为婚便来接了我们走,一住就是三年,并坚持把体弱的姐姐嫁给你,然后又不怕石家无后,允诺了你终身不娶的誓言。所以,我想,老夫人未必能这么快就接受我们之间关系的转变……”
二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向瑞安堂通往后院的小门处,石亨快步站到了以青的面前,从怀中拿出了一只玉簪子,正是以青的那只小凤凰,定定的往以青头上的发髻中插过去,那只质朴的笑凤凰仿佛在这月光里静静的微笑。
“青儿,别怕,”石亨满意地瞧着以青,语气坚定地说道,“母亲那里,我会去解释。相信我,母亲那么喜欢你,定然会成全我们的。”
以青在这坚定的目光里觉得纷乱的心思暂时平静了下来,她看着石亨轻轻点头道:“嗯。”
忽然想起一事来,刚想开口,就听到一声似曾相识的低吼:“朱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