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凭窗而立,院内一丝风也没有,只有静静地月色流淌。
以青只觉得石亨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便故作轻松的将手在他面前一摊,俏皮地说道:“哥,小妹的见面礼呢?”
石亨忙摸着自己的袖口道:“今天在家,身上什么都没戴啊。”
“三年前,姐姐送给你的香囊也没戴么?”以青心凉道。
香囊?
对了,那是三年前,自己匆匆归来时,奉母亲之命与朱家姐妹初次相见,第三日离开时,以青曾经交给过自己一个香囊。
只是自己带兵征战,怎么能佩戴如此小女儿家的饰物呢?又怕自己弄丢弄脏了,辜负了姑娘家心意,便让石后收了起来,如今,应该在随身的行囊里好好放着呢吧。
“香囊,是以蓝做的?”石亨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
“当然啊,你们是有婚约的啊,女儿家的心思多珍贵……”以青还在喋喋不休,猛然反应过来:“你不会以为是我做的吧?”
“……”
“哥,你好笨啊。那时,我只是个七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给自己的姐夫做香囊呢?”以青数落他道。
“你给我,我就收下了。其实我也没有多想。如今边疆不定,为兄的心思并不在儿女私情上。”石亨分辨道,看以青一脸的嫌弃,一时起了玩心,想逗一逗这个聪慧的小丫头,戏谑地笑道:“不过,娥皇女英,古已有之,不是一段佳话么?”
以青恨恨的想到,这就是传说中的封建糟粕呢,便斩钉截铁道:“小妹孤陋寡闻,不知道什么娥皇女英。倒只是听说过只羡鸳鸯不羡仙。哥你再好,也只是姐姐的,你明白么,一个人,一颗心,只能装一个人。”
一个人。
一颗心。
一个人。
石亨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她的话像一颗颗钢钉敲进了自己的心中,敲裂了这个时代固有的想法和观念。
今天晚上实在是太值得纪念了,自己听到了太多,学到了太多。
他的手还在袖中摸索,忽然摸到了一张折好的信笺。
“对了,今日下午,我去拜访了于府。这是于谦于大人的儿子让我带给你的信,说是有万分紧急的事情。”
“他能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啊,”以青嘟囔着,展开信纸粗略地看了看,然后对石亨说道:“我说的吧,果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就是上元灯节约我去看鳌山呢。”
石亨想起于府家徒四壁的情形,不禁奇怪道:“于大人清贫一世,刚正不阿,最看不得这种铺张浪费的举动了,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儿子去呢?”
“所以,才要跟我约时间啊。他说他会等到他父亲就寝以后再溜出来,会晚一些,让我等着他。”以青不以为意道。
石亨笑道:“这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可不是!本来还说让我乔装打扮溜出府去的,结果轮到他了,哈哈!”以青幸灾乐祸地说完后,忽然想起一事道: “哥都与我击掌为盟了,带我去看花灯这点儿小事儿肯定不在话下啊!”
石亨宠溺地说道:“当然,我们说过要风雨同舟的,我自会陪着你。”
以青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揉着冻得红红的鼻头,笑着说:“有哥哥真好。”
说完,喝干了杯中的最后一滴酒,眼皮已慢慢合在了一起。
石亨也仰头喝光了自己的酒,一把抱起已睡着了的以青,将她送往了隔壁季先生的住处。
好在石府里的下人们勤谨,并未忘记打扫畅听书院。
石亨将以青放在干净的床上,盖好被子,点了火炉取暖,自己躺在了一旁的小榻上,却久久未能入睡。
他盯着自己身边的小小的黑影,心思百转千回:
这究竟是怎样的小人儿啊?
十岁,却如此聪慧缜密,就是军营里的老军师也不遑多让;
十岁,却如此善良真诚,爱自己的姐姐胜过自己,就像一颗金子般闪闪发亮;
十岁,却如此多愁善感,就好像已活过了一世一样看透了世间的悲欢离合。
青儿啊,你究竟还有多少未知的惊喜要带给我呢?
从今天开始,无论如何,我定会拼尽全力,护你一世。
听着以青沉沉的呼吸,嘴边不禁哼出了刚刚听她唱过的歌子:“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阳光温温柔柔地洒了进来,以青迷迷糊糊的睁眼看着这灰色的床帐,陌生的房间,只觉得头痛欲裂。
这是哪儿啊?
她坐起身来,揉着太阳穴回忆着。
哦,对了,击掌为盟来着?
石亨呢?
以青环顾四周,却看到一方自己常用的信笺摆在了床头,上面用苍劲有力的笔迹写着:“小妹酣睡,为兄不忍扰你清梦,吏部急传,归来再与你把酒言欢。”
把什么酒言什么欢啊?以青恨恨地想。
果然,宿醉的滋味真难受啊。
虽然古时的酒度数并不高,但这石英酿后劲儿绵长,自己也真不是千杯不醉的体质啊,不过第一次喝酒居然可以坚持到那么晚才睡着,这具身体面对酒精的考验表现的还是可以的啊,自己很满意。
以青叠好信笺揣到怀里,使劲儿拍了拍脸,铺好被子,下了床,开门走了出去。
“嘶——”刺骨的冷一下子让她清醒了过来。
她呵着手,快步地往和泰堂走去,她一夜未归,不知道老夫人是否知晓呢。
喜儿正打着帘子出来,与快步跑来的以青撞在了一起。
“小姐,你在这儿啊!”
“嘿嘿,嘿嘿。”以青尴尬的搓着手,这一世自己总是活得小心翼翼,哪里做过这么出格的事情,实在是觉得忐忑不安呢。
一进堂内,就看到老夫人穿戴整齐地正襟坐在主位上,像在等什么人。
以青忙请安道:“老夫人,青儿放肆了。”
“不值什么的,头可还疼么?快去内间用点儿早饭吧。”老夫人不以为意的笑道。
以青觉得更加不安了,垂了头,便随喜儿进了内间。
一碗温热的醒酒汤下肚,顿时举得头脑清明了许多,便轻轻问喜儿道:“老夫人怎么知道为我准备醒酒汤呢?”
“今一大早,少爷就来请安了,特意提了提小姐喝了不少酒,不想打扰老夫人休息,在畅听书院休息的事儿。”
以青慢慢的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儿,不经意的问道:“那季安哥哥可说他是在哪里睡的?”
“当然是在他自己的屋子,季平园啊。”
以青听后,心安不少,虽然自己尚年幼,但是这个朝代毕竟是讲究男女大防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共度一晚总归是不好讲出口的,还好,还好。
刚吃得八分饱,就听到外间堂内一阵欢笑人语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