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青看着石亨的长眉蹙紧又松开,想起他不想让自己再称呼他“姐夫”,可是叫了这么多年,哪里能够一下子改口呢?
何况,不叫他姐夫,叫什么呢?
石亨摇摇头,妥协道:“那好吧,先休息吧,有什么明天我们再谈。”
众人商议好,卫林却出声道:“将军,我并不累,就给大家守夜吧。”
黄实本也笑了:“一人守夜多无趣,我来陪你,别说,你这人,这一路上倒还很合我胃口。”
以青瞧着两人的神色,觉得有趣,谁能想他们两个人居然能碰都一起而且趣味相投呢?
“黄大哥,你还没说是什么时候跟卫大人相遇的呢?”以青只觉得石亨的目光一直灼灼盯着自己瞧,不自在的很,便挽住了一旁的冯王平,笑了一下,“还不知道卫大人的身手这么好呢?”
卫林谦和一笑:“朱小姐过奖了。”却不肯再多说什么,只是目光不停在冯王平白白的脸上逡巡着,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以青瞧着有趣,却也不做声,只听黄实本笑了:“说来话长,全凭着一个‘巧’字。那日你们走后,我躲在破庙养伤,却听见了有人来了,那人自言自语‘将军的马怎么会在外面?会不会碰到危险?’我听着,判断着不是敌人,便出来相见,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卫林给以青的印象一向是四平八稳的稳重性子,想着他被惊吓的样子想起来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然后呢?”以青抿住嘴轻轻笑了。
“然后,我们就彼此表明身份,赤诚相见了。”黄实本狡黠一笑,“养了三天之后,我沿着你们这一路留下的记号才找到这里。谁知道,居然发现了暗处还藏着一伙为数不少的人,不知是敌是友,所以和卫兄决定先保存实力,伺机而动。”
卫林听着点头对冯王平笑了笑。
“可是你们来得也太晚了吧?”冯王平不领情的一笑,“你们来得时候那黑衣人好像也没剩下多少吧?”
“呵呵,”黄实本并不生气,“谁知道石兄的本领如此高强,带着你们老弱妇孺居然还能一击制敌?”
石亨忙笑了笑,解释道:“黄兄一向是聪明人,这次却说错了。”
“怎么?屋内光线确实不好,我也只是猜测,难道不是你么?”黄实本难得露出惊讶。
石亨宠溺地瞧着一旁的以青,只看得到她乱糟糟的头发和尖尖小小的下巴,柔声说道:“是青儿的手段,她做的机关确实机巧,青儿才是真正一招制敌的人。”
黄实本忙朝着以青夸张的作揖,笑道:“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二小姐不要见怪。”
以青忙摇摇手,捂嘴笑了:“黄大哥太客气了,我怎么受得起?”
一行众人在屋内说笑着,以青却觉得当着这么多尸体谈笑风生貌似有些诡异,便提议道:“天色太晚了,咱们还是快去后院吧。”
星月眼尖,稚嫩的声音响起来:“后墙上的小门怎么开了?”
冯王平不在意的说道:“大概是刚才风大,吹开了,快些休息吧,真是累死了。”
以青只觉得奇怪,这门是推开还是拉开的来着?风怎么吹开的呢?
可却来不及细想,就被冯王平拽着往后院子的一排小房子去了,按照原来的计划,黄实本和卫林因为已经在之前充分休息过了,此刻便负责守夜,而一直担任防卫任务的十一终于在石亨的允许下真正休息了一个晚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边多了三个得力的人的关系,还是这一晚上实在是太过紧张惊险,以青居然没有再为石亨的告白而忐忑,居然身子一沾着毛茸茸的地面就忽的一下睡了过去,黑甜一觉,不知今夕是何年。
“师姐,师姐!”
“……嗯?”以青翻了个身,无意识的回答着。
“师姐,师父说叫你起床呢。”稚嫩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一只冰凉的小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以青才仿佛有所察觉一样,睁眼看了看,小房子里光线很暗,只从门口处射进来略微发黄的光来,她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是你啊,星月。”
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以青只觉得浑身上下骨头疼,含糊地问道:“是天还没亮么?怎么光线这么暗?”
星月的声音居然透着无奈:“什么天没亮啊?天都快黑了,太阳都快落山了。“
“什么?“以青忙一个咕噜爬了起来,揉着眼睛惊讶的问道,”怎么回事儿?这么晚了?!怎么不叫我起床呢。“
“将军说,师姐这一路上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让我们不要吵你,让你好好休息。“
啊?
以青有些蒙:“那怎么行?若是再碰到别的人可怎么办?还是应该早些赶路啊。“
“是啊,师父也这么说,但是将军不许。“
以青忙爬了起来,顾不得收拾自己,就往外跑去。
屋外,已经是暮霭沉沉,红色的夕阳落了大半,在山林那头映了漫天的火烧云霞,红的,紫的,绚丽多彩,若不是以青心急如焚,她定会仔细欣赏这样的美景。
来不及适应屋外的明亮,以青遮挡着眼睛,四处寻找石亨的身影。
她跑到小木屋,却发现地上已经一具尸首也没有了,干干净净的,仿佛没有人来过一样。
正发着呆,就听到了一连串熟悉的抱怨声:“真是累死人啦!又脏又累,到便宜了那丫头了?不知道星月叫醒她没有!“
以青知道这是师父的口吻,觉得理亏,忙爬了爬头发,不好意思地走出门口,对着冯王平赔笑道:“嘿嘿,不好意思啊,师父,青儿起晚了,晚饭我来做,你想吃什么?“
“起晚了?“冯王平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无可奈何地说道,“你这丫头是压根没起来,好么?”
“师父……”以青垂下眼眸笑了,拉着她的衣袖,“我不是故意的,我……”
一道伟岸的身影从以青身后走出来,沉沉笑道:“冯大夫,青儿难得睡地这么香,况且十一已经查看过了,这里暂时是安全的,再休息一晚也没有大碍。”
以青知道冯王平并不是真的怪自己,只是这就是她与人的相处方式而已。
“师父,累坏了吧?今天晚上我给你捏肩,好不好?”
冯王平“噗嗤”一乐,眼睛扫了一下她身后的石亨笑道,“这怎么行呢?把你累坏了,再让某人心疼地不行。”
以青一怔,脸莫名其妙的红了,“师父,你说什么呢?”
“哦?怎么我说的不对?”冯王平抬头看了看石亨,白白的脸上被夕阳的光度上一层金色,似笑非笑地问道,“将军,你说呢?”
石亨却不躲不避,重重点着头:“冯大夫所言极是,我就是那个‘某人’。”
“姐夫,你…………”以青忙回头看他,却见他已经一改前些日子的浑浑噩噩,不修边幅,梳洗的很干净,长眉斜飞入鬓,目光里带着沉沉地笑,笑纹深深道:“青儿,你没照镜子么?”
镜子?
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镜子?
以青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那笑容难道是在嘲笑自己不成?
石亨的笑意更深,一把横抱起以青,沉沉道:“走,我带你去照一照。”
“啊……”惊呼声还未从口中完全冲出去,以青就发觉自己已经随着石亨的起纵飞快的往上林里掠过去。
冯王平瞧着二人消失的身影,眼中带着落寞,嘴角却是微笑的:“就这样下去吧,挺好。”
于冕却吃力地从木房地另一侧,扶着墙壁慢慢踱过来,虚弱问道:“刚刚是青妹妹的声音么?她在哪里?”
冯王平瞧着正努力恢复体力的于冕,有些同情,语气中难得带着关切:“你这傻小子,还想什么呢?好好养病吧。”
于冕眼里的热情暗了下去,好似此刻有些发紫的天空。
天空下,山林中,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两个人。
以青睁开紧闭着的双眼,有些嗔怒地望着石亨:“你怎么啦?”
“没什么啊,”石亨的脸上难得现出淘气的神情,“只是觉得你该洗洗脸了,”说着,瞧着石头旁边一指。
以青看过去,才发现从石缝正涌出来一细泉眼,清澈的水珠,漾成了一汪碧绿的颜色,蜿蜒地往山下流去。
原来这是一道山泉,石亨是带自己来洗漱的。
很脏么?
以青有些不相信,低头往那一汪池水里看去,却看见了一个乱糟糟的小脑袋,和一张花猫一样凌乱的小脸,隐约中,眼角好似还有眼屎。
她惊叫了一声,忙伸手取水洗了两把脸。
石亨在一旁笑了,“慢点儿慢点儿,多丑的样子,我也喜欢。”
以青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来看着他,晶莹的水滴从脸上滑落,露出一张不施粉黛的清丽的脸来,毛嘟嘟的大眼睛黑黑的瞧着石亨:“姐夫你……你到底……”
你到底要怎么样?
你是认真的么?
可是你的誓言怎么办?
她的心里有一连串的问题,可是却问不出口,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石亨那早已经宣之于口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