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青心中警铃大作,既然这石英酿如此怕热,巧梅怎么这么早就将这石英酿挖出来了呢?
这时巧梅搬过一个矮凳过来,上面放着软垫,看样子是从撷英院里搬来的。她恭敬地对以青说道:“青小姐,坐这里吧,暖和些。”
以
青边答应着坐下来,边瞅见了巧梅的手,十指纤细,水葱一样,关节小巧,细细白白地很秀气。
忽然,脑中闪过一双大手,关节突出,苍劲有力。
对了,那是在国安寺里,自己差点儿摔倒,是巧梅扶住了自己,那时她的手不是这样的,冬日里,大家的手都是拢到袖子中的,如果不仔细留心,还真容易忽视这样的细节。
3
那跟在老夫人身边多年的到底是谁呢?
自己看见的两个巧梅呢?
两个人,一个巧梅,一个假扮者?
而这个假扮者本月十五出现了一次,那她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蓦然想起了石亨上午扶自己起来的手,同样的苍劲有力。难道是男人的手?啊!是个男人?!那个假扮者肯定是个男人!
以青呆坐着不动,脑中唰唰地闪过各种念头。
巧梅见她并不做声,便重复道:“青小姐,请换了这个垫子坐吧。”
“嗯,好,好。”以青从沉思中惊醒,忙起身换了垫子坐下,她看着巧梅,貌似天真的问道:“姐姐这么忙,还有空亲自去挖石英酿啊?”
“今晚的家宴它是主角,自然要我亲力亲为才对。”巧梅语气诚恳,向她福了一福,转身去忙了。
以青盯着她在水汽里渐渐模糊的背影,心里咚咚地打着鼓:“如此看来,巧梅必是有秘密的。十五那日她到底做什么去了?为什么会有人假扮她到石府来?巧梅真的是巧梅么?”
天渐渐黑了下来,厨房里却依然热火朝天。
时间并没有像以青想的那样,过得缓慢难耐。
喜儿鹊儿像两只小鸟,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叽叽咕咕的说着各种玩笑话,哄得厨房里的老妈妈们都乐得合不拢嘴。
以青沉重的心思也仿佛被这欢声笑语驱散了不少。
当个小孩子多好,无忧无虑的,难怪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呢,果然如此。
真正的自己已然是个中年人了,若是自己没有穿越到此,而是身体健康的活着,此时也应该有一个喜儿这样大的女儿了吧,每天为柴米油盐奔波劳碌,晚上陪在丈夫孩子的身边,也是一种平淡地幸福。
果然,官宦人家的亲家小姐不是那么好做的。
更何况,还没有真正结成亲家。
说说笑笑间,厨房的老妈妈们已经将饭菜做好,共一十六道菜,两道汤;巧梅忙里忙外,张罗着准备摆饭。
这时候,小丫头怜儿也来寻以青了,说道:“二小姐叫奴婢找的好苦啊。老夫人正等着您开饭呢,少爷已经回来了,都在和泰堂等着呢。”
“姐姐可去了么?”
“大小姐没在席上。老夫人说今儿天太冷了,大小姐体弱;而且今儿下午已正式下了聘书,成亲之前就不能和少爷相见了。”
以青失望地想着,真是封建习俗害死人。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年代,女子的名节比生命都重要,还是小心使得万年船吧。她伸手摸了摸面前一直拿雪冰着的石英酿,对巧梅璀然一笑:“姐姐,青儿替你将酒带过去吧。”
巧梅颔首,看喜儿、鹊儿身量还小,就吩咐一直沉默的巧兰将这酒捧到和泰堂去。
那酒坛虽不大,但是一直拿雪冰着,捧在怀里冰冷入骨,巧兰不情愿地抱起。
以青忙阻止道:“还是连着盆一起端过去吧,这样不会冷到巧兰姐姐,而且也不会让人身上的热气酸了石英酿。”
巧梅一愣,轻声说道:“青小姐好周到的心思。巧兰随小姐去吧,我们随后就来。”
怜儿连声道:“对了,巧梅姐姐,老夫人吩咐说大小姐的晚饭也是一样的,一道菜也不能少,说是什么天涯什么时的。”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以青笑着说。
怜儿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称赞道:“二小姐好聪明。怜儿给您掌灯,咱们快些过去吧。”
以青留鹊儿在厨房等着装菜送回到听雪楼去,自己带着怜儿、喜儿、巧兰穿过后院从三间抱厦厅进入和泰堂。
一进门,便见到老夫人、石亨已经落座。
石亨已换下了银光闪闪的铠甲,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衫,绣着精致的纹饰,头发束在脑后,更显得两道长眉斜飞入鬓,朗目星眸,眼里带着笑,正温和地看向自己。
以青不禁一囧,福了一福,请安道:“老夫人恕罪,青儿来迟了。”
老夫人笑着对她招招手,说道:“快来坐吧。一下午又野到哪里去了?”
以青摇头道:“青儿一直在厨房帮忙来着,不信,老夫人您看!”说着叫巧兰将那坛子石英酿搬了进来放到桌子上。
“您看,青儿一直看着这石英酿来着,就怕热坏了滋味,不停的拿雪镇着。”
“果然冰凉。”老夫人用手摸了一下酒坛子,笑着对石亨说:“我说得没错吧,青儿不是一般的孩子。”
石亨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点头道:“母亲说的是。”转头对以青道:“难为青儿了。”
以青连连摆手道,她此刻对石亨还不了解,不知他此句话是真心实意,还是假装客套,忙说道:“巧梅姐姐说这酒热了就酸了。其实要我说,酸了有什么不好呢?”
石亨眉心一动,饶有兴趣地问道:“却是为何?”
“宋朝有一个清官儿叫寇老西儿,他爱民如子,清贫一世,却好喝酒,只是囊中羞涩,就喝醋,别人问他为何喝醋啊,他就答道,因为酒价贵之,醋价贱之。我想着季安哥哥与寇老西儿都是山西的官儿,应该臭味相投才对啊。”
一席话,哄得老夫人和石亨都笑了起来。
石亨朗声笑着说:“青妹妹的这番话倒是闻所未闻,别开生面啊。”
“只是一句玩笑,季安哥哥千万别当真呢。”以青心中想着,自己拿他与清官寇准相比,他并未在意,想来现在的石亨并不是将来的石亨,自己可以将提着的心放下一点来了。
这时候巧梅已领人摆好了饭菜,并给老夫人与石亨的杯子斟满了石英酿。
以青见自己的杯子空空的,就央求老夫人道:“老夫人,青儿听说那石英酿是用梅花酿的,气味清香凛冽,很想尝一尝呢。”
老夫人见以青小鹿一样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不忍拒绝她,就让巧梅给以青斟满一杯,故意板着脸说:“只一杯啊,小孩子不能多喝。”
以青欣然点头,自己活了三十年还没喝过酒呢,不知道这具身体是一杯就倒型,还是千杯不醉型呢?心里还有小小的期待呢,俗话说酒品即人品,正好也可以看看石亨的人品如何。
老夫人举杯,笑着对石亨说:“亨儿,娘只愿你平安,早日立室成人。”
石亨郑重回答说:“儿子谨记。”
杯中酒一仰而尽。
以青也举杯道:“季安哥哥,我也愿你平安。你平安,姐姐才能一世平安喜乐。”
石亨深深地看了以青一眼,正色道:“青儿放心。”便喝光了杯中酒。
以青轻抿了一口,果然味道很好,有淡淡梅花的味道,却一点儿也不辣,便也一口气喝光了。
“季安哥哥?”以青豪迈的将杯底冲石亨展示道:“看!我都喝光了,一滴不剩。”
石亨讶异地笑道:“青儿好酒量。我给你满上。”
说着,接过巧梅的坛子给以青又倒满了石英酿。老夫人没来的及阻止,只能随他去了。
几人谈笑间已将一坛酒喝完,菜也七七八八地吃了不少。
老夫人一向早睡,但看酒兴上来的以青与石亨两个人还在叽叽咕咕的说个不停,便吩咐巧兰喜儿好生服侍着,自己先到卧室休息了。
以青并没有醉,只是酒精的兴奋作用,让她管不住自己的舌头,拉着石亨天南海北的说个不停,原来这具身体不是一杯就倒型,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话痨呢。
或者,也许,是她寂寞的太久了。
每天要扮演乖巧的大家闺秀,忘记了真实的自己。
石亨久经沙场,在军营里早已锻炼出了千杯不醉的酒量,半坛子石英酿根本不算什么。但是看着这个十岁的小丫头,一直拉着自己喋喋不休地说着乱七八糟的事儿,有些竟是闻所未闻的新奇理论,便不忍打断她,任她说个不停。
夜已深了,巧兰和喜儿撑不住早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打着盹儿。
以青翻了翻酒杯,一滴酒也不剩,正觉得意犹未尽,她看石亨眼神清明,并无半点醉了的迹象,这可看不出酒品来啊,忽然想起花园子里还埋着一坛,就悄悄地趴到石亨的耳边说道:
“季安哥哥,还有一坛石英酿呢,咱们挖了出来继续喝怎么样?”
石亨看天色已晚本不打算再喝的,但是看着以青近在咫尺红艳艳脸庞好像一颗水蜜桃,桔光里,细细的绒毛清晰可见,漆黑的眼中闪着雀跃的光,带着三年前见过的那抹淘气,那感觉竟像是一个久别未见的老战友一样熟络热切。
拒绝的话不忍说出口,他宠溺地笑着说:“莫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