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树荫小小的,以青瞧着太阳估摸着应该已经跑了有一个时辰了吧,人困马乏,按理说,这样的大太阳底下,真是不应该赶路,可是没有办法啊。
冯王平从车厢里爬了出来,用手扇着风,埋怨道:“啥都带了,怎么没带着扇子呢?”
“师父,我姐夫怎么样?还好么?”以青也着实担心石亨别伤没好,再中了暑。
“放心吧,他睡着了,我给他们勤喂着水呢,天儿太热了,也怕他们得了脱水症。”
难怪,几个水囊这么快就见了底呢。
以青一把抱住冯王平,笑道:“师父啊,咱俩总能想到一块儿去,你说,我要是没有你在身边,可怎么办啊?”
冯王平嫌弃地推着以青的胳膊:“快起来!热死了!你这丫……”
没等冯王平说完话,齐中远一把把以青从她身边拽开,冷声道:“你个姑娘家,总这么跟别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别人?”以青反应过来,“什么别人啊,她是我师父啊。”
“师父也不行。”
这话好像听人说过呢?
“哎呀,我师父是女子啊,你不是知道么?”以青忙指着冯王平解释道。
“女子也不行。”
这人怎么管这么宽啊?
自己又没有真的嫁给他,比石亨管的还多。
以青有些不高兴,却不敢轻易得罪他,只能压着怒意转向冯王平,问道:“对了,那个小娃娃怎么样了?”
“那孩子,真是天生天养啊,睡得比他俩都香。”
冯王平与以青说着话,拿起地图看了看,皱眉问道:“看这路途遥远,咱们何时才能到京城啊?”
“师父,路远不怕的,就怕碰到蒙古人。不过,只要咱们尽早入了紫荆关就没事儿。”以青指着地图,说道,“十一哥去了有一阵吧?怎么还没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
冯王平指着不远处奔驰而来的人:“是不是来了?”
果然是他!
十一勒紧缰绳,马蹄子高高扬起,倒唬得冯王平后退了几步,以青抓住她的袖子,问十一:“十一哥,怎么样?”
“前面不远处有个村子,好像是刚刚被蒙古人洗劫一空,倒是有井,可以一去。”
以青一听,忙馋了冯王平上马车,与齐中远一齐驾车,跟在十一的快马之后,不出片刻功夫就到了那个小村庄。
远远地,看见一座草房已经被烧得化为灰烬,进村的路口横满了大明百姓的尸体,尸体上还扎着箭,看来多半是被蒙古人射死的。
阳光明晃晃的照在这个寂静的小村子,以青却觉得阴森可怕。
路已经不通了,众人下了马车,以青怕车里的石亨和于冕不安全,便留下十一,自己和冯王平还有齐中远按着十一指着的方向徒步进了村子。
那孩子还睡着,可是嘴唇已经干裂了,以青想先喂他要紧,就抱着孩子一起去了。
冯王平负责背着众人的水囊,一路走着,她虽然一向看淡生死,可是此刻也不免动容,恨恨骂道:“这群畜生!”
以青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紧紧拽着冯王平的手,目光尽量不落到尸体的伤口还有脸上。
那都是一张张曾经鲜活的面孔,他们后面代表着的是一个有一个充满欢笑的家庭,只是如今,都消失在蒙古人的铁蹄之下了。
冯王平摸着以青冰凉的指间,意有所指的问道:“还好么?”
“还好,不要紧。”以青深吸了一口气。
齐中远走在以青的另一侧,瞧见她苍白的脸色,挑起眉毛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
以青可不想再暴露自己的弱点给他看,虽然晕血症已经好了许多,却还是见不得太残忍的场面,尤其是这种血流成河的修罗地狱。
齐中远微一思索,眼睛转了转,了然一笑:“你不是军医么?居然还怕死人?”
以青横了他一眼,就怕了,怎么样?
咦?不对啊!
“你怎么知道我是军医的啊?”
“呵呵,”齐中远一乐,“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你的生辰,你的喜好,本少爷通通都知道。”
“不可能。”以青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你才见过我几面?怎么可能了解地那么透彻?
喜好?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他怎么知道的?
“不信?”齐中远笃定地笑容挂在脸上,蒙古衣衫罩着他的一袭黑衣站在这样尸体成堆的地方,居然还能笑意盈盈道,
“那来试试看?”
“嗯,”以青弯了眉眼,还真不信呢,“那你说我喜欢吃什么?”
“这个不难,酒酿丸子,石老夫人说过,那是你最喜欢吃的。”
以青一愣,八年前的事情他还记得?
“那,我喜欢什么颜色?”
“你啊,”齐中远摸着下巴笑道,“你从小就喜欢穿青色的衣裙,名字里又有一个‘青’字,小青儿,你最喜欢的可不就是青色么?”
原来,自己早就做好了选择啊,可是却从不自觉。
石亨也说过的,自己穿青色最好看,很清爽。
自已一直在坚持本就在坚持的,早就融入到自己的生活当中去了,却没有从来在意过。
也是,只有极度自爱的人和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才会一直关注自己的吧?
可是,齐中远干嘛把自己记得那么仔细?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以青回忆道,“你到底在石府藏了多久啊?”
“其实也没有多久,只是三年而已。”
“三年?”以青睁大眼睛,那岂不是从自己和姐姐搬进石府的时候,他就已经进入石府了啊?
“也不是整三年,”齐中远沉沉说道,“只是每月的十五去替姐姐罢了。”
以青看着他面色阴沉起来,不复刚刚的谈笑风生,唉,人人都有自己的伤心和不得已啊,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好像觉得那些仇恨好像已经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了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是从那天,背后的那一刀开始的么?
正想着,冯王平扯了扯以青的手臂,示意她停下,“井在那里。”
以青瞧过去,见到了一个古朴的方井,靠着井边是一栋小小的茅草房,隐约传来了“嘤嘤”的哭声。
三人迅速交换了眼神,还有人活着?
齐中远护到以青面前,从背后抽出弯刀,紧握在手中,轻声说道:“跟着我,慢慢靠过去,小心。”
“嗯。”以青点点头,扯着冯王平的手跟在齐中远的身后往草房那里移动着。
草房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麻布衣服的农妇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包袱,正在小声的啜泣着。
她的头发散乱着,低着头,看不到脸,哭声却极其悲伤。
齐中远打量了四周,屏气凝神,发现并没有别人,对那妇人沉声问道:“你是谁?”
那妇人仿佛才惊醒过来,“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脸上满是泪痕,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以青他们,抱着手里的包袱,慌乱地往后退去。
以青一边说着“别害怕,别害怕”,一边想靠近她,却被一连串的叫喊声吓了回来:“蒙古人……蒙古人……”
以青与冯王平面面相觑,看着那妇人的神情激动,不会是疯子吧?
“唰”地一声,以青只觉得一阵疾风从脑后袭来,她来不及回头看,下意识地将冯王平往旁边推开,身子一矮就想躲开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疼痛没有如期来袭,原来是齐中远反手一抱将以青一把藏到了自己身后,身形一动,转过身来,举刀迎上,“铛!”地一声,打飞了一把锄头。
以青瞪着眼睛,看着“咣当”落在地上的锄头。它已经被齐中远削铁如泥的弯刀砍成两截,散落在那个农妇身旁。
看那长短样式,居然是把药锄。
来不及惊讶,就有一个黑影“嗖”地一下撞了进来,正扑在那个农妇面前。
“蒙古狗!滚开!”
这个黑影声音厚重,语气里满是拼命,张开手护住了身后的农妇,黝黑的脸上带着决绝。
蒙古狗?
以青看着面前身穿蒙古人衣服的齐中远,一下子明白了,这是个误会。
“这位……大哥,我们不是蒙古人,我们是汉人。”
“汉人?”那壮汉好似不信。
“我们确实是汉人,也是逃难至此,路过这里,想装些水上路。”以青连忙解释道,语气尽量放得轻快,生怕刺激到他。
“……真的?”
“当然了,蒙古人哪有我们的汉语说的好啊。”冯王平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衫插嘴道,“你个臭丫头,想摔死你师父我啊?”
齐中远也把弯刀垂下,淡淡说道:“你放心好了,我们不是蒙古人,这身衣服不过是保个平安罢了,更何况,若我们是蒙古人,不可能手下留情,留你这个活口。”
那壮汉沉默了,略微放心地扫了齐中远三人,赶快回身去问那妇人,语带焦急:“秀娘,你怎么了?大丫呢?”
那个叫做秀娘的人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都是我不好……我的错……当家的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