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于冕附耳过来,垂下头,靠近以青的耳际,轻声呵道,“就是你不是答应和我离开么?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啊?我自己在那儿好无聊啊。”
离开?
以青算着日期,今天是六月初六,自己的时间却是所剩无多了,因为知道虽然大同城要被攻占,但是石亨最终是毫发无损的回到了京城,并参加了北京保卫战,所以本来,是打算留给石亨几句忠告,脚伤痊愈后就出城去找黄实本的,带着冯王平和于冕共同离开。
可是,今天却莫名地得到了齐中远的消息,一时六神无主,恐怕是要打乱计划了。
“嗯……”以青想了想,只能先搪塞过去:“还没想好,不过我会尽快做好准备的,你耐心等我的消息,好不好?”
于冕点点头,鼻尖里竟是桂花油的味道,浓郁芬芳,他这才注意到以青梳了一个漂亮的发髻,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好。”
“那你快随姐夫回去吧。”以青没注意到他的异常,拉着他的袖子就往石亨所在的方向推去,冲着他俩摆手道:“路上小心。”
石亨点点头,脸上放出和煦的光来:“青儿早些休息,放心吧。”
以青挥挥手,便转身进门,拴好了门,站着没动。
她侧耳倾听,只听见于冕不知道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石亨沉默不语,两人的活动的声音渐渐地远了。
“呼——!”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于冕总是这样毫无预警的出现,若是被人跟踪了可怎么好?
齐中远生死未明,他以前能查到自己的身份,肯定是有不少力量安插在自己周围才是,现在,却谁也不能确定他的那些暗线到底消失没有,想起来,总是觉得危险在暗处蛰伏,蠢蠢欲动。
于冕这样简单的性子,虽然与自己交好,却不能告诉他任何秘密,若是被人察觉,岂不是要害死他了么?
什么时候,他才能长大啊?才能不那么孩子气的依赖自己呢?
月光静静的流淌在以青的周围,不知是不是夜深了的关系,好像空气的闷热也消减了许多似的。
以青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呼了出来,静谧的夜让她的听觉变得分外灵敏了许多。
“嘁嘁喳喳……”
一阵细微的衣服摩擦声从门外传了进来。
嗯?
以青睁大双眼,连忙凝神屏息,有人来了!
是他们去而复返么?还是石亨安排在自己周围的暗哨?
她按下心中的疑问,透过门缝往外看去,却惊讶地看到一个黑黑的人影往对面人家的墙壁靠了过去。
什么人呢?
对面应该就是没多久就要把女儿嫁到宣府去的姓林的人家了,以青想起今天下午听到的闲话,还有孙妈妈不能来做晚饭的缘故,可不就是因为林家的女儿,叫什么叶儿的姑娘么?
只是,眼前这个人鬼鬼祟祟地停在那里做什么呢?
“布谷——!布谷——!”
以青一个激灵,以为是八哥鸟又在乱叫,却觉得不对劲,自己从来没教过它学布谷鸟唱歌啊,这才发现,是对面这个人学出来的鸟叫。
这样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这人是有夜游症么?
以青不敢出声,知道夜游的人是不能够被突然叫醒的,只能屏息看着他,希望他早些离开这里。
“啪嗒!”
一个小小的黑影从墙内飞了出来,正落在了那人的脚边。
只见那人忙蹲下去,捡起来,翻看着什么。
以青看到他娴熟明确的动作,才知道他并不是夜游症患者,而是有意来到这里,以鸟叫为号,等着墙里人扔东西出来。
难道这人是小偷?
跟墙内的人里应外合,盗取他人的财物?
这可不是良民,说不定哪天要偷到自己家里了,以青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瞪大眼睛仔细的辨认着他的容貌。
月光下,那张脸上的眉目依稀可见,正左右地瞧着,提防着路人的意外出现。
不过,他可以放心,这个时候还真是一个人都没有呢,除了门后的以青。
以青看着他,心跳不由地加快了,这眉毛,这眼睛,这圆圆的脸盘,怎么有些面熟呢?
那人并没有发现以青,在查看过扔出来的包袱后,又轻声叫了一声“布谷——!”后,便快步消失在以青的视野里。
“呼——!”
以青这才小心的深深做了一个深呼吸,可真是,什么人都有啊,大同城作为边陲重镇,什么时候治安变得这么差劲了?
等冯王平回来,一定要提醒她小心门户啊。
可是,这人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呢?如此面善呢?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如震天雷一般,吓得以青一个哆嗦,她不禁颤抖着声音问道:“谁?”
“还能是谁?我啊。”
这不耐烦的声音,听起来耳熟又亲切无比,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以青此刻十分庆幸冯王平终于知道回家了。
以青忙打开门,一把把冯王平拉了进来,紧张道:“师父你回来的时候没碰上什么人吧?”
“人?”冯王平揉着胳膊,埋怨道,“你都离开军营这么久了,怎么手劲儿还是这么大啊?”
“因为我一直坚持锻炼啊,健康的身体最重要了。”以青不由自主的回答,才发现冯王平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师父,你真的没碰上什么人么?”
“什么人啊?石亨么?”冯王平皱眉道,“他怎么这么晚才走啊?不知道孤男寡女不能共处一室么?”
“什么孤男寡女啊?再说,我们也没有共处一室啊,就是在槐树下说了两句话,他就走了。”
以青不禁分辨着,最讨厌这样被人误会了,她却来不及跟冯王平生气,只是紧张地说道:“师父,刚才隔壁的林家招贼了。”
“贼?”
“嗯,我亲眼看见的,他在墙外接了从墙里扔出来的东西,不是贼,还能是什么人呢?”
以青回想着刚才看到的画面,继续问道:“师父,你回来的时候真的没有碰到什么人么?若是碰到了,没准儿就是他,因为他刚刚才离开的,而且我……”
“你什么?”冯王平难得看到以青欲言又止,心里的郁闷也稍稍被分散了些,便很捧场的问道。
“我好像认识他,却又不记得了。”以青皱着眉,和冯王平绕过影壁,在槐树底下坐着,仔细回忆道。
“他?是男的么?”冯王平也想了想,打算问些细节,帮着以青回忆,也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分散精力。
“嗯。”
“那就奇怪了,”冯王平摇着头,说,“你总共认识的男人也没几个,石亨、于冕、刘阿大,再就是像石后这样在军营里出入的人……”
“……难道……”以青睁大双眼,“难道他是一个逃兵?”
“逃兵?”冯王平沉吟道,“他们东躲西藏,为了维持生计,倒是也有可能做那梁上君子,只是,若是你见过的,必定是那大同的兵,既然离开了军队,干嘛还要冒险留在大同城呢?”
“倒是也有道理,其实我也不一定是见过他,只是觉得面善的很,非常眼熟,却又记不起来。”
以青揉了揉眉心,自我宽慰道:“算了算了,我又不是捕快,不操那个心了。”
冯王平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也笑道:“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以青抬起眼睛看向她,目光却被她手中的扇子吸引住了,那上面的荷花红红白白,这不是卫林买的那柄扇子么?
“咦?”以青不由惊叫出声,指着扇子问道:“这是……?”
“哦,”冯王平低头看看,淡淡说道,“咱们离开月华楼的时候,卫大人捡回来的,说虽然粗鄙,聊胜于无。而且,今晚上,真的是太闷了。”
卫大人?
以青听出冯王平的称呼不再带着那么浓重的敌意,有些好奇她是如何改变态度的,又不知道冯王平愿意不愿意和自己分享这样的心情,想了想,便小心翼翼地问道:“……面好吃么?”
冯王平一愣,忍了笑,回答:“好吃。”
“哦。”以青听着这样简短的答案,一时摸不清冯王平的心思,便闷闷地应着。
在自己心里,冯王平亦师亦友,在这个朝代,是自己为数不多可以托付心事的人,她又是个女的,在现代,完全可以称为自己的闺蜜了。
可是她的身世坎坷,又性子古怪,说话常常随心所欲,不顾及他人的感受,很多话又喜欢反着说,虽然相处把年龄,自己却一直也不清楚在她心中的位置。
问刚刚她和卫林发生了什么,会不会有些交浅言深呢?
冯王平看着以青翻愣着两只毛嘟嘟的黑眼睛,紧紧抿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弯起了眼睛笑道:“想什么呢?”
那样的笑意直达眼底,让精致妆容妆扮的冯王平现出耀眼的光芒来,以青看得有些呆了,喃喃道:“师父,你真好看,以后都穿女装好不好?我每天都给你妆扮的美美的,好不好?”
“不好,女为悦己者容,”冯王平敛了笑意,顿了顿,语调上扬:“你刚才就在想这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