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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晴朗的下午,我看到阳光洒在她的脖子上,淡淡的白色绒毛发出点点的金色,阳光顺着焦黄的头发滑下来,滑到她的肩上,流向她的锁骨。

她躺在一尘不染的床上,像一只展开翅膀的蝴蝶,她睁开眼,我已无法形容她的样貌,她眨眨眼,我的样子便在她的眼中震颤起来,慢慢的变得支离破碎。

在这世上,无论什么鸟都会发出鸣叫,但我却是不会叫的那只,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我的旧手表自那时起就不会再转动了,就好像我的时间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

那时虽然有无法避免的烦恼,有厌恶的人和事,但在那之前的我,是丰富且灵魂积极向上的。我有爱的东西,有期待的事,我的前半生过得很平凡,平凡到像大漠中的沙子。我希望我的生活过得不那么悲情,过的不那么梦幻。可最终,还是在这平凡的生活中失去了自我。

别人的经历,是我的精神食粮,我这一路都在听他们诉说,我喜欢这些人讲述自己,有背井离乡的工作生活,有撕心裂肺的爱情故事,我努力填满灵魂的空洞之处,想通过他们的故事治愈自己。我会和他们一起开心,一起悲伤,会尝试忘掉从前,重新开始。但在我心里,却一直有个触摸不到的影子,我试着切除它,将它从我脆弱的心灵中剥离出来,但它却像附骨之疽,令我倍受折磨。

孤独,恐惧,吞噬着我,我开始迷茫,找不到生活的意义,各种事压得我抬不起头,无法喘息。我知道,没有人能治愈我,我只能自己渡化自己。

后来,我决定去旅行,离开了我的朋友,离开了放弃我的父母,离开了我梦开始的城市,我像只无脚的鸟,我便忘了我哪天会在哪落地,不去考虑我的坟墓会在哪修建,我的葬礼会在哪举行,举行的是否风光,将这一切都抛之脑后,我便独自踏上了旅途。

我的目的很简单,我要将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将我内心空洞之处填满。哪怕能发现那一丁点微不足道我遗忘掉的东西,也足够了。

那时正值十二月份,天气很冷,我买了凌晨的车票,却没有带足够的衣服,我决定到了目的地再去看看,虽然我知道那里的东西都很贵,我也尝试过了被当人猪宰的感觉。用石佳当时的话来说: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在候车厅等了一会,随着熟悉的检票声响起后,我便刷了身份证,拖着双腿走到了站台,站台这会人不多,人们因为寒冷都缩着身子,哈出的雾气随着冷空气飘到了半空。

远处传来呜呜的列车鸣笛声,风吹过,一台载着思念和回家钟声的列车行驶而来。

疾速驶来的绿皮车穿过我的眼前,我对着火车招招手,旁边人用白眼看着我。我嘿嘿一笑,往车上走去。走了几步,看见了站台上新装了围栏,明黄的油漆很是亮眼,我很吃惊,问路过的保安:

“为什么要装这种东西”

保安说:“这设计的有问题,站台是斜的,估计是怕人滑下去 “。

霎时,我的脑海中思绪万千,目不转睛的看着新修的栏杆,我蹲在原地,仔细观察着它,想起了前两年秋天。那会我和石佳坐车时可没装这些东西。

两年前,石佳说想看看秋天的稻城,她喜欢秋天黄色的山脉和平静的湖泊。她说,以后想在这结婚,没有亲戚,没有朋友。而那时我还是个茅头青年,并不理解她的想法,或者说对于风景之类的并无太大的好感,她也许是看了几部爱情片,便想着去遥远的地方走一趟,我便附和着她一起,算是圆她半个梦想。

“我喜欢那边的秋天,空气干冷,能让我清醒”

她总是喜欢说一些这种我听得不太懂的话,我不太知道她是否想让我理解她,我经常以各种方式试图发掘她的性格爱好以及过去,尝试去触碰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可都会被她拒之门外。

“我会带着我的承诺陪你一起走下去“

我信誓旦旦的对她讲,那天她笑得很甜,那种笑容在她的脸上出现的次数很少,让我感觉时至今日她还在我的身边。她的模样就像刀刻的一般留在我的心里。她对于我来说是一种无法触摸到的存在,或许她现在已经忘了我。她不可能忘了我,她是带着那不可去除的记忆走的,她会一直把我记住。我是这样想的。

少年们的誓言如太阳的热焰,不过到了最后,再多么灿烂,也会被现实的雨水浇灭。

那天我记得很深刻。她过生日,我当时因为囊中羞涩,甚至无法挑选一款较好的礼物送给她,而我生日那天她却用自己的积蓄给我买了块价值几千的手表,可能在那时我也有攀比心,可能那是我也认清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所以我要替她完成一个别人不愿意为她做的事,也是别人做不到的事。

当然,我成功了,我们也在了一起。后来她告诉我,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要记起来,纹在身上,写在心里。

当然,我不肯。

再次见到她已经是她离开我的第二年冬天,她没有变,套着一个宽大的棉服,显得更加瘦弱。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无奈,看到了愤恨,她靠在城墙上,像张病危通知书,孤零零的贴在墙上。在那一刻我认为的恨意就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哀与心痛。

那时我并不清楚她离开我的原因,我很穷,日渐滋生的自卑与贫穷就早已经开始慢慢的吞噬我,我想,我的自卑与她的高高在上形成反比,她才无法忍受,就离开了我。可是后来,我错的很离谱。

石佳说:“等到今年过去了,我就去买套房子,咱们再养条狗,就这样过日子。”

“我会有钱的,对吗,我过段时间,会找到一个好工作,我们就这样,过平凡的生活,什么也不去追求”。

她对我这句话好像很满意,但我是个聪明的人,这两年也打拼了不少,见到了不同的人和事,我可以看见,我能看见她眼底不经意的一抹悲凉。

对于我来说,她的身上发生的事,是常人无法接受的悲剧。

石佳的父母经营着一家建筑公司,但却在最鼎盛的时候被人所陷害,父母都出了车祸,但在后来的调查中找到了凶手,找人行凶的人却是她的亲舅舅。

我那时对于亲情的理解很简单,仅仅是有血缘关系的人,会互相关爱对方,无论贫穷,丑陋,或是善恶。虽然我从未真正有过自己的亲人,但我与她,亦是她的父母,我觉得哪怕粉身碎骨,我也不会做出不忠不义与他们的事。

但她的舅舅不同,他是个高学历的人,国内双一流的建筑大学毕业,在那时已经是了不得的存在,现在更是一家建筑设计院的大股东,他经常带着我和石佳展示自己的设计成果,他说:“我这辈子就是一栋高楼,我用了最坚固的混凝土打好了我的地基,那必须就要用最好的建材及装饰材料修饰自己”。他很有野心,那时,我觉得他就是一座高楼,令我触不可及。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做出了人神共愤的糊涂事。

有时候事故发生的速度就是很快,快到早点摊的包子还在冒着热气,石佳手上的那杯豆浆还没掉在地上。

一辆飞速驶过的货车,车上的司机红着眼睛,带着杀父仇人一般的眼神,冲向了包子铺。包子铺的老板尖叫,雪白的包子撒了一地,包子掉落的瞬间石佳的父母也重重摔在了地上。石佳手上的豆浆也掉落在地上。我看的很清楚,在那一瞬间,她的整张脸瞬间成了红色,又在下一秒成了青色。后来急救车来了,将二老抬上了车,等到了医院,二老的身上已经盖上了白布。那时,我在石佳的脸上见到了从未见过的悲伤。她趴在二老的床上哭,我趴在她的背上哭。

那像野兽一般的货车司机,已经被撞成了一个L型。

案子破的很快,凶手也找到了,作案动机很简单,评价的人很多,有人说是因为多年前的仇杀,有人说是货车司机喝醉了酒,还有人说他是个疯子。但最后的结果却是:货车司机妻子的账户上,有一笔100万来自境外银行的莫名汇款。

100万是多少,有人算过帐,月薪3000要赚30年,月薪5000要十六年,但是货车司机每月2800,根本支撑不起一个家庭,更买不了一套房子。

王皓很穷,他有个儿子,儿子要补习,每周生活费得150,妻子每个月化疗也得钱。单单妻子得癌症就已经花了几十万,他还有十几万的高率贷。富人和穷人就隔了座医院。王皓早已经垮了,有时候他看着自己那辆破货车怔怔出神,他想犯罪,但他不敢,因为富人的钱保管的很严密,哪怕自己弄死他们也不会得到一分。

命运如此多桀,幸运之神降临在他头上,王皓那天与一位气宇非凡的中年人见了面。中年人的条件很简单:你的命,值一百五十万。

王皓写完了遗书,将它交给了不识字的邻居奶奶,再三嘱咐一定要交到儿子和妻子的手里。自己就开上了那辆货车,走向了发财之路。

石佳的舅舅觉得自己很聪明,他用的账户是早已辞职的前秘书的账户,并告诫秘书,这笔钱得多转几个账户,最好转过之后将那几个账户注销,那样跳转的账户就不会被警方所查到,秘书照办了,并且不为然的将账户里的钱自己转走了五十万。

警方调查的时候正为那几个凭空消失的账户发愁,但谁知那个境外银行的账户竟有了动静,这50万就像她舅舅的上吊绳子,被捕的那天,他就被那绳子勾走了魂,那时的石佳舅舅其实蛮懵的,因为他差一步就可以把二老的股份转到自己名下了。

开庭那天她什么话也没有说,看着哭成泪人的被告,她像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离她远远的我被冻得好像失去了知觉。

法官一锤定音,被告律师几乎没有任何的辩解机会,这场埋伏十几年之久的阴谋便因那五十万告终了。很简单,无期徒刑。

最终法院赔款各种费用300多万。并且她父母的股份也顺理成章的转到了她的名下。在结束后,她的各大亲戚便发来慰问,甚至还有十年未见得远房姑父前来嘘寒问暖。

穷在街头无人知,富在深山有远亲。

石佳说:“我没见过你”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那时候你就一巴掌大小,你看看你这样子,和小时候一样漂亮”。

石佳的姑父搓着手掌笑眯眯得看着她。石佳瞟了他一眼,挽起我的手臂和我一起到路边打车。那天还下着雨,我看着小小的她,她眼里的乌云比天上的乌云还要浓。

我想:辛亏我没这样的姑父

回家后,她在哭泣,小小的啜泣声尽力的控制自己不哭出来,像是一声声的猫叫,而后忽然成了喘不过气的样子。她告诉我,她爱我,她现在就剩我一个亲人了。她哭的声音更大了,我也哭了。

她说:“我要用这笔钱举办一场比他们结婚还隆重的葬礼,我要把这笔钱用在该用的地方”

我说:“尘归尘,土归土”。

我或许是和她一样的人,看着她我也想起了我的父亲,或许对于每一位孩子来说,父亲就是孩子的上帝,可自出生以来,我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几次,和他的联系仅仅是每个月一份小小的信封,信封中装着的一千块钱,我的上帝死了,我尝试寻找过他,但是没有电话,没有住址。时隔多年我也渐渐认清现实,在那时我的眼里父亲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字眼罢了。我也能习惯那种孤独,但是石佳不能。 所以,她要去忘掉这些东西,她说,要去旅行,要去将来我们结婚的地方看一看。

那天她的行李是我收拾的,我们一起前往火车站,透过检票口看见站台上的人们呼出的灼热气体,我能听见呼啸的冷风。我有点不太相信北方的天气,但这确实就是北方的天气,晨阳一缕不尽意,只觉凉意沁心寒。

出了站后,她破天荒的要让我替她拍一张照片,她要我取景,要以绿皮火车为背景,拍一张唯美的照片,我内心自然是激动万分的,那时我想,任何能让她忘记当前烦恼的事,都是好事。

“1.2.3,茄子”,我按下快门,咔嚓一声,那张照片便被我永远的保存了下来,但异变突生,这也是所有人想不到的,或许是我们没有安全意识。因为当时的石佳太过瘦弱,竟被高速行驶的列车带走的气流吹了个趔趄撞在了站台的柱子上,差点顺着站台滑到了铁轨下,这下便引起了许多人的驻足观望,他们带着奇特的眼神看着我们。我冲上前把石佳抱起来,用手抚摸她头上的伤口。她哭了起来,我也哭了起来。

我问她:“很疼吗?”

她说:“不疼,我想哭一会。我有点不舒服”

她的眼神就像一潭死水,她拉着我走向了人群,上了列车。她用最短的时间整理了自己的衣服和神态。我深深的叹了口气。紧紧搂住了她。我知道她无法释怀。所以那天在车上我为她讲了一路的笑话,逗笑了我自己,逗笑了邻座的几位旅客。

我对石佳说:“我觉得应该在站台两边装上栏杆”,石佳说:“你比设计师聪明“。

后来的旅行中,只要是在车站,我都会习惯的将她深深搂住,我怕会发生像那样的意外,那天她若被吹下了轨道,后果将不堪设想,她骂我怯懦胆小,我不怪她。

四川的秋天类似北方的秋天,尤其是在高原上,她的身体不好,我便多买了几个氧气罐,她如愿以偿的享受了美丽的风景,那种快乐,不掺杂质,没有虚假。我们去了草甸园,去了冲古寺,去看了珍珠海。

石佳说:这海真不像海,也没有珍珠。

我说:它的名字就叫珍珠海。

“我要死了,我也要变成一滩水,你逢人便说,那叫石佳海”

那天晚上,我们在民宿里度过,她说要去看月亮,我说哪有月亮,晚上这么冷月亮肯定冻得回了家。

她拉开窗帘,静静的站在窗口,月光洒下来,透过她的发丝照射在了我的脸上。

那时候我不知道我想起了谁,我想起了阿弗洛狄忒,想起了提坦巨神的女儿塞勒涅,想起了那个夏天的课间,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我那时候觉得,没有人比她更美丽了,也没有人比我更爱她了。

我们躺在床上,一丝不挂,她在月光下像是个瓷娃娃,但是少了一种光泽,眼睛少了一丝神采,我还发现,她好像更瘦了,我将她揽住,她拿起了一个氧气罐深深的吸了一口。

“我觉得除了外面的空气,能让我宁静下来的,就是这罐人造气体了。”她凝视着我,喃喃说道。我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看着她的眼睛。

“你会一直喜欢我吗,像现在这样“

“会啊,会一直喜欢”

“像我爱你一样吗?”

“我会比爱自己更爱你“,我坚定了我的语气,凝视着她的眼睛。她又哭了,哭的很凶,我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远方的不知名的鸟类在叫喊,是我从未听过的声音。凄厉的声音在群山中传播的很远。我透过窗子看见像下了雪一样的山脉,看见了玻璃上我们的倒影,她睁着的双眼慢慢闭上。我起身拉上了窗帘,我们度过了这个夜晚。

我一直以为,忽然离开的人都会带着原因以及自己的悲伤才离去,那时的我像鱼一样,早已融化在石佳这片海洋里。我认为我们都是互相不可缺少的存在,可是她离开了我,很突然,没有原因,没有理由。

第二天中午,我拉开窗帘,阳光透过窗子照射在床上,只剩枕头上她的手套和床上几缕带点枯黄的发丝,能让恍惚的我相信她随我来过这里。我拿起了手套,手套里掉出了张银行卡,卡上写了几个字,字迹有点看不清,好像很久之前写的,歪歪斜斜的:“买房子“。转过头,我又看见床头柜上的安定,我知道,我睡的太死了,甚至没听清她起床收拾的声音。

颓废的男人坐在床上,像一根烂掉的木头。

我木讷的坐了好久,起身踹翻了床头柜,撕烂了床单,保洁远远的看了一眼房间,对我说:撒泼是要付出代价的。我说:

“你永远也体会不了我的心情,别想让我付出代价“。

我下了楼,交了罚款,订了一张回家的机票,叫了滴滴,我想:我得去找她。

从那天起我便再也没有回到过陕西,我一直呆在当地的村子,我租了一年半的房子,每天的生活除了上班就是躺在草甸上看着天上的云,我希望我是一只牛,我的生活就是吃草,而后在某一天过年被屠夫杀死。

房东为我找了份工作,在隔壁村子里,一个类似私塾的小小学校里教书。我每天过着重复的生活,我觉得自己活得甚没意思。

在石佳走后,我尝试打过她的电话,她的电话已经成为空号,微信的消息也没有人回,所以我放弃了回家,我知道,她不肯见我,但不知道她为何不肯见我。自从她离开的那天起,我就没有停止过找她,我在等她,日复一日的等,哪怕我知道这种等待没有期望,但还是愿意等。

在那时,我找了很多的朋友,同学,向他们打听石佳的消息,甚至要求几位不错的朋友贴上了寻人启事,他们说:“这要被她的亲人看见了,得骂我们神经病“。

我说:她现在唯一的亲人是我。

我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寻找她,我很害怕,我很慌,甚至有些心悸,在她走后我时刻关注着当地新闻,我在想,她有没有回去,回去是否开始了新的生活,是否找到了新的伴侣,是否忘记了我。可是新闻上找一个人那无非是痴人说梦,我们那种小地方无非是每天有街坊邻居打架,或是张三的狗丢了的寻狗启示。偶尔会有某个匿名的大好人,为当地的孤儿院捐款几百万。这些东西让我头大,安逸的社会,充满着安逸的新闻。看着那些新闻,我想故乡了,想她了。

在她离开后我做了很多关于她的梦,我都会趁着惊醒的那几分钟将它们画出来,梦是个奇怪的东西,哪怕被惊醒的那一刻你记得多么清楚,但是第二天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画越来越多,大多数画都是一样的,都是一只巨大的蝴蝶,色彩斑斓,妖艳,这种蝴蝶石佳给我看过,那时她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蝴蝶标本,她为我挑选了最漂亮的一只,可惜是标本。

有天她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些标本吗?“

“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

“蝴蝶象征化茧成蝶,象征破而后立,我要是只蝴蝶多好,我死了,你就把我做成标本,挂在墙上,我就永远可以陪着你了。“她说完,我便反手敲了一下她的头,接着训斥她:

“你死了可不会变成蝴蝶,你死了要变成蛾子“

她说:“那我就扑你这把火”

她那时候很开心,被我敲完后总是做着鬼脸和我打闹。

“蝴蝶多么漂亮啊,成蛹,成蝶,每次挣脱都是一次重生。“

我望着这些画怔怔出神,我不知道我该去哪,不知道我该不该去寻找她,不知道怎样去找她。我知道,她还爱着我,她肯定还爱着我。

这样过了许久,我在这种生活中越来越焦急,我并不是个可以安逸的人,我的心中有堵,我每天都忘我的活着,我酗酒,喝完便躺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我知道这不是我的生活,我想去找她,找到她,询问她离开我的原因。我焦虑,抑郁,但是却无可奈何。

我想和那些吃草的牛商量商量,你们教书,我来吃草。

后来的转折点是我待在这的第四个月,正值冬天,但我觉得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的冬天能比这些话来的更令人心寒了。

那天我莫名的收到了一个好友申请,那个人的微信很简洁,没有性别,没有昵称,头像是一只黑色的蝴蝶。看见这个蝴蝶,我忽然心血来潮,如海啸般的回忆铺面而来,我的手开始发颤,脑子一片空白,同意了好友之后,我甚至不知道发一个什么样的消息给她。

在那时,我已经没有任何的怀疑了,这个人就是石佳,那是一种直觉。我试探的发了一个问号,问道:石佳?那边的消息过了一会才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我的身体早已抖成了筛子,急切的等着她回我的消息。终于,那边回复了,是我最想看见的消息:“是的”。我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了,我兴奋的想砸掉手机。我像是在沙漠中找到湖泊的旅人。我有无数话想问她,我一股脑的发送过去。

你现在在哪?

你为什么忽然走了?

发生了什么?

我咬着牙发出了这些问题,我静静的盯着屏幕,等待着她的消息。

“分手吧,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我们的差距很大,你我一起,不会幸福“

这种感觉很突然,像夏天忽然下了大雪,像某个上学的早上我忽然在路上被车撞死。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感觉一股莫名的悲凉从心底蔓延出来,我还想再问她问题,便又发了消息,只不过这次消息过去已经成了感叹号。我不甘心,我继续加她的好友,一边加一边骂她:

“你个疯女人,你疯了吗,我他妈想你多苦你知道吗,我等了你多久,你就用一句分手吧来甩掉我?“我那时候的心情已经无法控制了,一边发着好友申请一边骂她,但是没有收到半条回复。

湖泊确实是找到了,不过是盐水湖。

我半跪在地上,喉咙发出苛苛的声音,一把丢掉手机,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疯啦疯啦,老师疯啦“

“疯啦疯啦,没有作业做啦“

“明天不用上课啦!“

一群孩子将我包围了起来,草地上的火把燃烧着,我跪在火堆边,孩子们围绕着我跳舞,我对于他们的欢呼声毫不在意,或者在那时我已经完全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了,我如坠冰窖,双腿无法挪动,最后一头倒在了带雪的草地上。

当晚我又做了个梦,我梦见了只蝴蝶,还梦见有人把我扛着丢上了床。

这里的村民淳朴好客,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我头痛欲裂,躺在床上,两位皮肤黝黑的大汉正大口吃肉,喝着青稞酒。

“你醒了,气色不错,晚上一个人待外边,都冻晕了“。胖胖的大汉呲着牙对我说

“年轻人,身体虚,等会起来给你找个漂亮姑娘,壮壮威风”。头戴白帽的大汉一把扶起我,让我坐在床边,给我递来了筷子和酒。

看着眼前的食物,平日让我狼吞虎咽的东西,我已经毫无兴趣。我好像在做梦,我掏出手机,微信里红色的感叹号,让我意识到,这不是做梦。我摸了把脸,大口灌了口酒,辛辣的酒刺激着我的食道,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

“喝!“我端起杯子,我已经好久没喝醉过了,酒精的刺激让我上头。

“酒量不错啊,比他酒量好啊“,胖乎乎的大汉拍了已经醉倒的白帽子,向我竖起了大拇指。

“我年轻那会儿多能喝,一个人喝倒同村所有壮小伙,隔壁村的女娃见到我眼睛都闪光哩。“

“我不太喝酒,我喝的少,今是遇到烦心事了“,我和大汉举着杯,大汉听到烦心事了,眼睛就像冒了金光,将胖乎乎的脑袋凑了过来:

“啥烦心事啊,昨晚我听见你说梦话了。你是遇到啥问题了?”

“我说啥梦话了”

“你说,石啊,石啊。”

我听到他说这话,我恍然大悟,随机笑出了声。

“你笑啥啊,石啊,你喊那玩意儿干啥。“大汉皱着眉毛看我,像只老虎。

“石佳,那是我女朋友,不过她走了。“

“你女人啊,走了是啥意思嘛。“

“走了就是走了,失踪了,她不要我了。“我凝视着他,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

大汉皱起了眉毛,扬起了脖子,哎呦一声,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我媳妇也是把我甩了,不过她走的早,再也没回来过。“大汉吃了口肉,透过肉的腾腾热气,我看到了他向下的嘴角。

“我那时喝酒行,打架厉害,在我村那时数一数二的人,那会村里不少女娃喜欢我哩,我个子又高,家里养的牛也多。不是哥哥吹,我要找媳妇,队得排到村的东头,嫁妆得堆得比山高。“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眉毛飞舞的像两只兔子。

“谁家的姑娘我都不喜欢!我要找个我喜欢的,我要找最漂亮的。那时候我不愁,我爹也不愁,谁让喜欢我的人多,我家钱也多。我要找个会识字的,能给我讲红楼梦的。“

我实在想不到这么一个魁梧的人会喜欢红楼梦。

“红楼梦好啊,那谁,电视上演的,薛平贵,哦不对,林黛玉,我就要找那样的,那样的才和我般配。我让我爸找,我也找,你猜怎么着,还真他娘的找到了。“他大口喝了口酒,打开了手机,手机壁纸是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子不是很漂亮,但是有小家碧玉的气质,隔着屏幕会感受到一股书香。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她是干啥的,她天天背着个包,在我们村住着,但是却经常往隔壁村子跑。

“她跑隔壁村子干嘛,不会她对象在那住吧“,我开玩笑的回了一句。

他斜着眼看着我,爆了句粗口:”你知道个钩八,人家在隔壁教书呢。“

“我那时候可就一眼就相中了,我就向我姑姑求情,想让她帮忙说说。我姑姑说:想都不要想,城市里的女娃都是会骗人的,骗完你的身子,再骗你的钱”。说到这,胖子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有点尴尬,不过我可不会说,石佳走时,可是给我留了一套房。

“我啊,就见不得别人说我喜欢人的坏话,我就直接自己去找了,我第一次见人家直接说,我喜欢你,过段时间你不忙了,咱们就结婚。”

我确实被这话雷了个够,我问:“然后呢“

“然后啥啊,人家当场就吓哭了,我就道歉啊,人家好几个老师联合起来骂我哩,说我流氓,欺负人。

“我哪能说不啊,我就在他上下班路上一直看着她,目送她,她走哪,我就看哪。我跟在她屁股后面,我说我要学习,她干啥,我就帮忙做啥。”大汉的眼里流露出些许怀念,我看那目光打了个寒战,想到了个词:痴汉。

“后来时间长了,我们也就熟了,她可不得了哦,她家成都的,她爸搞煤矿生意的,但是说矿山出了事,矿塌方了,压死十几个人,她爸也就进去了。她一个人待那边也没意思,就过来教书。”

“她可有意思了,可漂亮了,我每次和她说话,我心脏都像打鼓一样的跳。我就要定她了,我爸说话也不顶用。

“后来呢,你和她好了没有?”我问道。

“那肯定是好了,我和她待了一年呢,她终于答应和我好了。”

我不禁有点感叹,感叹他惊人的意志。

“她每天就去教书,我就去做饭,每天给她送饭,我不会做饭啊,我就学啊,问我姑姑学,问我婶婶学,盐放不好我就找个小勺子,刻上刻度,面要掌握不好分寸,我就用大拇指量,那时候她吃的可少了,我一顿吃5个大拇指,她一顿吃2个大拇指。我觉得,我那就是在过日子啊。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我看他的神情,忍不住问道。

大汉神情有点恍惚,他拿起一根燃了一半的卷烟,点上后长长呼了一口气。

“那会过年,她非得回去见她妈,还要拉着我去,要我见她家长,我说等几天,她不肯,那我也不行,过年了我也得置办年货啊,我说不着急,她说一年就能见她妈一次,我一问,原来是她爸妈早离婚了,现在她妈和别人生了一窝小孩。我爸知道了,也不让我去,说我和个没爸妈的孩子有啥好谈的。我不肯,我当时就和我爸吵了一架。谁知道,她硬是在外面把话听的完完全全的。

“那她说啥了没,你咋说的?”我问他。

“我回去了啊,找不到她人,我就哭,哭完了,我就上床睡觉了,谁知道半夜我听见啥响声了,我没注意,我就一直睡,天亮了,我才看见桌子上有个纸条,上面就写了八个字:我走了,来年我们见。”大汉说到此处都已经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了,眼泪一串串的往下掉。

“我他妈真是傻逼啊,她晚上在我床板下睡了半夜,起来还给我留了纸条,我他妈就那样睡过去了。天那么冷啊,她也不回隔壁村,你说怎么就这么犟啊,非得回家,和我个蠢驴堵什么气啊”

他起身,佝偻着背,从我的枕头下拿出了半张已经油的发亮的报纸,报纸第一个标题就是:女教师午夜下山被冻死在路边。

我看着他,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双眼,看不出任何的色彩。他收起报纸,对我说:没去找她,那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死了也后悔。

大汉哭的很惨,我也有点后悔,后悔不应该将他带入这个话题。

我一直以为,炽热的爱情只出现在文艺之人的身上,那种人哪怕只动三分的爱意,只聊过几句话,但也会将简单的爱意描写的悲怆如同天崩地裂。

看着面前抹着眼泪的大汉,我对于爱情这两个字有了新的认识。

“想找谁赶紧去找吧,别到时间后悔了,那可就没机会了。趁你还年轻,能折腾,大不了舔着个脸,说不定还能成。”大汉深吸了一口烟,认真的对我讲,他好像喝的还不是很醉。

我想:明明是她甩的我啊!

但是我确实是想她了,我想去找她。

我走之前那几天,天天和他喝酒,我问他叫什么,他说:我叫任俊凡。

这次我真的要走了,我买了机票,安排好了后事,看着那群小孩子,他们似乎为我要走了而感到高兴。我也很高兴。我对任俊凡说:

“我喜欢这几个小孩,过段时间我一定还会来。“

任俊凡看着我:“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要回去遇见你相好你还能回来?回来估计人家又是把你甩了,这样,你要回来,我给你摆上几十瓶青稞酒。“

我看着他哈哈大笑:“一定“!

其实那时候我想的是,我不想再回来了。

我带走了画,带走了一抔泥土,走之前任凡硬塞了我几瓶青稞酒,还说我不要把他忘了。我说一定不会的,但我转头就把要他的联系方式这件事忘了。我想,算了。我要回去,回去把画给石佳看,让她感受我居住之地泥土的冰凉触感,我还要和她喝酒,我要灌醉她,我要和她行苟且之事。我已经等不及了。

陕西这地方,我觉得得改名成西安。我的大学生涯是在西安结束的,不得不说一个地方的省会还是挺有威名的,毕竟有些人提起陕西就想起西安。古都长安,但不是我的长安。

雷声穿过大地,河流流向夜空,飞机刺耳的鸣叫,颠簸的我坐在鸟背上。我回家了。

这座城市好像忘记了我,下了飞机,我抽了抽鼻子,吸了口北方寒冷干燥的空气。我拨通了朋友的电话,让他来接我。要知道,从机场到我之前的住处得要一百多公里。我环顾四周,四周什么都没变。我蹲下,点上了根烟,翻着石佳的照片,静静等待。过了半个多小时,我远远看到一辆老桑塔纳正朝着我远远驶来。我会心一笑,抽出了根烟拿在手上。

车上下来一位20多岁的年轻人,长头发,大眼睛。他叫木星,是我大学的一个好哥们。

“来,抽根烟。“我把手上的那根烟递给了他。他接过烟,点上后陶醉的吸了一口。

“咋突然想着回来了,石佳呢,和你联系了没“他斜着眼睛看着我。

“我还想问你呢,我让你贴的寻人启事你贴的咋样了,有结果了没“我问道

他站起身来,歪着头,嘴角叼着烟,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看着我,他说:“你神经病啊,我他妈前脚贴,石佳后脚就看见了,直接就给撕了,你不是说她失踪了么,让我整出这么个幺蛾子。“

我有点脑子短路,我死死的盯着他,我咬着牙问:“你说啥?”

他好像被我这样子吓了一跳,赶紧解释说:“你那天让我到处贴,我就跑到老城墙底下贴去了,谁知道石佳就在那晒太阳,我他妈尴尬死了,我要找的人就在我脸上,我都怀疑你故意整我。”

“她还问我贴这东西干啥,我说周文说你失踪了,要我贴寻人启事。”

他扔掉烟头,吐了口痰,说:“她说你俩闹着玩,我说闹着玩能贴寻人启示?然后我就问她,她说你俩闹矛盾了,她还告诉我,不要让我给你发消息,她到时候会给你发消息,想气气你。

我说:“你真听了她的话?还告诉我你没找到?“

他挠了挠头嘿嘿的笑着:“我也想整整你嘛,你吃鳖的样子多好玩。

“我好玩你妈了个比“我一拳砸到他的肩膀上,他疼的发出了吸溜声。

“你神经病啊,你和石佳关系那么好,这么点玩笑你俩开不起?你真怕她丢了啊。“

“石佳现在电话多少,火速打电话“我因为有点激动,导致身子有点发颤。他看着我这样子,也乖乖的拨通了一个我没见过的号码。

我瞪大眼睛鼓起了腮帮子,等着电话里的回音。

…..滴..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我一下就像放了气的气球,浑身无力的靠在车上。

不过这也是件好事情,石佳就在陕西,她哪也没去。但我愈发觉得,她有事瞒着我。

“前几天我看见石佳的时候,她应该离之前你租的房子那不远,老城墙根离那就一公里,你回去看看,说不定石佳在那住着。“木星扶着方向盘,狠狠踩着油门,车发出嗷嗷的叫声。

“开快点,我回去看看。“

我的急切已经变成了不耐烦,我从未思念过一个人,思念到这种地步,我想飞过去,飞到石佳的身边。

木星以时速120开着那破旧的桑塔纳,我们在夕阳底下开着车,漫天的火烧云烧的我心痒痒。

“你和青青怎么样了,官司还在打着没 “我弹出烟头,烟灰顺着窗子吹了我和他一身。

“别乱弹啊,等会烟灰飞到哥们眼睛里,咱俩都得出事。“他斜了我一眼,淡淡说道。

“早完事了,前两天我还发消息,结果人家都把我删了,妈的。“

我无言。对于我们的感情生活,我不知道我该相信天长地久,还是只争朝夕。

石佳是个简简单单的女人,这是我认为,刘长青是个简单的女人,这是木星认为。可是我们都错了,我最爱的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我,他最爱的人,在结婚那天奔向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我怔怔的望着手抓方向盘的男人,他早已不像曾经那么鲜活,我能看见他眼底残留的一缕光,不过那只是最后一抹晚霞的色彩。

木星将我送到,自己便开着车去酒吧买醉了,我走着熟悉的小路,熟悉的在路灯下点了支烟,我甚至熟悉到能找到哪座路灯下有烟灰缸。我吹着刺骨的寒风,吹出去的烟雾和哈出去的气都成了茫茫的白色,我抬头看着星星,星星俯视着我。我想,石佳这时候是不是也在看着星星。有那么一刻,我想喝酒了。

我穿过小路,走进出租屋,房东见到我很是惊讶:“好久不见啊,这么久去哪了”

“出去旅了个游,散散心。

房东皱眉:“出去玩都不带你女朋友,你女朋友最近是不是找工作了,我看天天下午才回来。“

我大喜,石佳就在这,我瞬间放下了心中的石头,我觉得,就快要见面了,等见到她,我一定狠狠的骂她一顿。我这样想着,忽视了房东的话,上了楼,进了屋子。

房东骂道:“小兔崽子“!

我看着这个曾经的家,空气中还残余石佳的气味,屋里干干净净,就像是有人知道我要回家,刻意做好的一样,走进卧室,床已经被铺好,我知道,她在这住了很久,她知道我回来了,刻意的换号,她离开了这个屋子,她不想见我。我坐在床上,拉开窗帘,老城墙根下还有两三个乞丐席地而睡。

那时候,石佳总喜欢在城墙根下唱歌,她的歌声很美丽。有很多朋友都劝她签唱片公司,去做一个女歌手,她说:要为那些不为听歌而听歌的人歌唱。那些乞丐总是为她叫好,而快回家时,石佳便会抛给他们每人几块钱。我不理解她的做法,她说:那些乞丐,对于她说,就是听众,就是点评师。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仙如神身上却沾满人间市井烟火气。

我在家里住了两天了,我每晚都会做梦,梦到石佳回来了,我们又在一起了,然后我们去了世界各地旅游,还生了个儿子。我还做了个梦,我梦到她走了,变成了只巨大的蝴蝶,我奋力伸手追赶,她像是发现了我,朝我翩翩飞来,但就在即将触碰到我的时候,却被远方的猎人打成粉碎……..已经两天了,她没有出现,他还是不想见我,我很愤怒,这次我真的愤怒了。我找了支笔,写了一段话,扛着被子往老城墙根走去。

“如果真的离开了我 你这辈子就再也找不到敢为你爬30米银杏树的人了。“

夜深了,楼下的便利店还开着,我买了一打酒,裹着被子,走了十几分钟,看到了悠长宽广的护城河。我坐在河边,放下啤酒,用被子将自己裹严实,一个人喝起酒来,墙边的几个乞丐看着我,都露出奇怪的表情。我喝了半打,脑袋晕呼呼的,透过路灯的照射,我看见了河中的自己。那时候,我想跳进去,击碎河中颓废不堪的我。我忍住了。路灯熄灭了,我找了块干净的地,铺上了一块干净的纸板,夜晚河边的风格外的大,我像只快被冻死的老鼠,缩在城墙角。那晚,我被折磨的厉害,早上6点多才睡去,那时候,已经有晨练的人了。

我甚至感觉,这种做乞丐的感觉很不错,至少冬天的风能吹的我感觉不到孤独。但我也知道,这个冬天,会有很多乞丐撑不到春天。

10点多,今天没有太阳,阴沉的天好像要飘起雪花,我很累,我想回去,石佳不会来找我的。我觉得我不该那样折磨自己,那时候,我想哭了。我翻了个身,看到了路边来来往往的人们,他们像是看不见我。我冷的难受,我坐起身,想靠在墙上,可就在我起身的那一刻,我觉得有股阳光照射到了我的脸上。

是她,我没有看错,石佳回来了。

我自从回到陕西后,我幻想了无数种和她见面的方式,无数种对话,可现在,她就站在我面前,我看着娇小的她,她穿着一个宽大的棉服,她好像又瘦了,头发也干枯稀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她的脸色格外的苍白,但是也泛着一股不健康的潮红色。她背过身,靠在城墙上,红着眼眶,那一刻,我觉得她像张病危通知书贴在墙上。她捂住自己的脸,慢慢蹲下去,嚎啕大哭了起来。我一把揭过被子,抱住她,也嚎啕大哭了起来。

在一个冬天,寒冷的中午,一个穿着短袖的男人,左手抱着被子,右手抱着一位娇小玲珑的女人,走在大街上,来往的人们指指点点,那男人看见后,甚至高声唱了一首歌,就这样,他们随着歌声缓缓的消失在街头。

我觉得我好像憋了一年的话没有说出去,但我并没有问她为何她要离开我,没有问她为何躲着我,也没有问她怎么找到我的。我无话不谈,我将在那个地方待了一年的经历全告诉了她,她笑着,哭着,我聊着我的经历。就她好像那段时间一直陪在我身边一样,她的情绪随着我的故事而变化着。我讲了一天一夜,但我不觉得口渴,她的脸就在我的面前,她的眼睛通红,黑眼圈严重,皮肤也松弛的不像个24岁的姑娘,她的头发干枯,我摸着像堆杂草一样的扎手掌。就是突然那么一瞬间,我全都明白了,我一把抱住她,撕心裂肺的哭了出来,我从来从来,都没有这么伤心过。我知道她病了。她看着忽然发疯的我,也啜泣了起来,她给我讲了很多,讲了她走在路上看见的风景,她还将身上所带的现金,都给了川藏线上的朝圣者,但是他们都没有要,她又把钱给了那些睡在柴房里的小孩子,她还将自己的股份捐给了孤儿院,并以她父母的名义,捐出了三百多万,我才渐渐明白,我在新闻上看见的,不是别人,就是她。

讲了许久,讲到太阳变成了月亮,讲到星星被云层藏到最深处。

她递给了我一张卡,说:”带着这笔钱,好好的活着“。

我将卡塞在了她的睡衣口袋里,我说:我们一起好好的活着。

我与她像是在极地相遇的旅行者,我们紧紧相拥,互相汲取着对方身体的温度,也像那庞贝古城中被烧死的,紧紧相拥的爱人。我的心中压了一座山,我的意识在山底嘶吼,但我却无法挣脱,无能为力。

第二天早上,石佳告诉我,她不想住在这,她想换个太阳可以照进来的房间。我随即向房东申请退租,房东答应的很爽快。我让木星联系好了人,挑选好了房子,不得不说,木星办事效率很快,他找了一个几十平米的复式小公寓,两层,白天的时候,可以将窗帘拉开,满屋都会是阳光。

我用了最快的速度找人将房子布置好,所有的东西安排妥善,我和她搬了进来。一层是沙发和电视,二层则是卧室,虽然有些压抑,但是会比之前的屋子漂亮很多。

我告诉她,以后我们会买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正面向着太阳和大海,背面是丛林和山脉。

她告诉我,她会在房间里唱歌,会养一盆吊兰,吊兰下边放个鸟笼,鸟笼里给我养只鹦鹉,鹦鹉的名字就石佳佳。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我想,我得完成这个梦想。

我抱起她,将她放在沙发上,她放了一首理想三旬,我为她弹起吉他,她唱着歌,那一刻,我的世界春暖花开。

她站起身,望着笑眯眯的我,她唱的越来越投入,我觉得,幸福不过如此。

可意外会比幸福来得更突然。

那天下午,我与她正放声歌唱着,她却忽然摔倒在地,话筒掉在了地上,音响发出轰轰的响声。她因为疼痛,脸上已经变得毫无血色,她疼的站不起来,她抓起我的手,用手臂支撑着身体,艰难的拿出了兜里的一瓶药,我定睛一看,是阿司匹林。我的大脑飞速的转动,我在那一刻想到了无数种可能,但是每一种我都不敢去细细想象。我飞速将她抱到沙发上,她因为疼痛,已经将嘴唇咬出了血。双腿不停的颤抖,手已经将沙发几个角抓的皱在了一起,我不敢怠慢,我迅速接好了水,喂她服了下去。

我一直喊着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焦急的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我想去揉揉她,却不知道从何下手,我问她:“哪里疼”

她说:“哪里都疼“

一股无力感将我吞噬,我只能看着她疼的在沙发上打滚,可我无能为力,我跪在地上,双眼布满了泪水,用布满青筋的双手奋力的砸着地板。

过了十几分钟,她不动了,她像只离水的鱼,干涸的躺在沙滩上。她睁着眼睛,空洞的望着我,张了张嘴,用着嘶哑的声音喊着:“水”

我一头从地上爬起来,将水递给了她。起身拿了个热抹布,为她擦着虚汗,我一边擦一边哭一边骂:

”你他妈到底得的什么病啊”。

她扭过头看了看我,苍白的脸挂着苦涩的笑容:“下次我发病的时候,你能不能杀了我,我会吓着你。”我抱着她的头说:“你要死了,我也去死。”

“你要死了,我下了地狱也不安宁”,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接着从包里拿出了厚厚的一沓a4纸。起初我以为是她父母股份的合同,但在我接到手上的那一刻起,打开封面,我每在心中默念一下,它就像在我心上狠狠刺入一刀,那几个大字竟是:病危通知书。

月亮爬上树梢,冷清的光穿过窗户洒向我们的脚下,树杈在月光的照耀下也变得狰狞恐怖了起来。

“亲爱的石女士,住院号0122334,经诊断,您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肩胛以下,随时危及生命,现特此告知,请您给予配合和理解。

我望着这几个大字,浑身颤抖着,石佳从背后抱住了我,她的泪水流到了我的肩上,顺着肩膀渗入皮肤,流入我的心里。

我是个聪明的人,那天看到她第一眼我就知道她病了,但我没想过,也不敢去想象,她所患的,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骨癌。我瘫坐在地,她也坐在地上,我抱住她,搂着她的肩膀,我看着她干枯的头发,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早说”

她说:“说太早了,我们更不能在一起了。”

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患上了,那时,医生告诉她,没几天好活的了。

石佳的生命就如去年我带她看的那场烟花一般,被历经很久时间做出来,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可就在点燃后的一瞬间便化为灰烬。

在大学的时候,她就已经查出了,是晚期,不过那时候她总是躲着我,我从没见过她发病的样子,她也从来不向我展示她柔软的一面,我不懂她,只为自己而活。

我很后悔,后悔没有好好爱她,没有带她想去的而去不了的地方,后悔我的懦弱,后悔我的犹豫不决。

她怕,怕我伤心,怕耽误我的未来,怕她的病重之躯会给我带来负担,她也怕有天的我,会厌恶麻烦的她。她花了很多钱,去了很多医院,她的父母也花了很多钱。我从来都不知道她会得这种病,我没有去想象过,我没有,我不敢。

所以,她离开了我,她以为我不会去找她,那样她就能彻底和我断了联系然后安安静静的死去。

她和我在一起时,有时会因病吃不下饭,她会吃完我做的饭,然后等我离开,再吐出去,我只知道她很嗜睡,我也不知道,那是病重的缘故,她慢慢眼眶下陷,体重骤减,头发枯黄,我才蓦然发现。可是一切的一切都太晚了,如果那时的我在她走后就去寻找她,如果那时的我不带她去四川。可是,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我希望人类可以互相给予生命,那样,我们就可以各活一半的时间,然后在最美的年纪一起死去。

“我看了你在西藏画的画,很漂亮”

“是的,我以后还会继续画,直到我们变老,直到我画不动,你看不见。”我对她说道。

“画中的蝴蝶,叫8-8蝴蝶,是我父亲生前找人从南美带来的,它美丽的让我发指”

“很美丽,像你一样,可是,它只能活五天,而你,还要活好多年。”我红着眼眶,哽咽着。

“我的生命有你而翩飞起舞,如果没有碰到你,得病那天,我可能永远做只蚕蛹,将自己缚死。”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我带她去看了护城河,带她去吃了肉夹馍,喝了冰峰,我们在凌晨十二点放了烟花,虽然现在还没过年。我们用喷漆喷在河边的老树上,虽然这样真的很缺德。我们还去将老乞丐的碗踢翻,老乞丐追了一路,我们还为他买了新碗,我气喘吁吁的对石佳说:

“我就说这老头瘸腿是装的,妈的他比我跑的都快,你之前还老给他零钱,有那钱咱今晚还能多玩会。

石佳哈哈大笑,她又咳嗽了几声,苍白的额头上浮现出了几滴汗水。我拉着她就要往回走,她摇摇头,拉着我的手,又回到了护城河。她说:还是喜欢这种空气,能让她清醒。

她想陪着我,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留下来。

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她咳嗽,吃不了东西,我便做流食,她吃不了流食,我就找来营养针,她会惊恐的看着她那一天比一天都干枯的头发。她会发病,疼痛难耐,她想结束自己。那天她说,她想要找些能让自己清醒的东西,我便拿来了从西藏带来的那一堆土壤,她将手插进去,感受着土壤的冰凉。

她告诉我,他看见了草原,闻到了青稞酒的味道,她还看见我在草原上,陪着一堆小孩子转着圈圈,远处的大汉正对着我们唱着民歌。

有一天,她睡醒了,我在楼下看着电影,我听到了她下楼的声音,我没敢回头,我听见她下楼的声音如同上楼的声音,我猜,她正扶着栏杆,一步一步的往下爬。我不敢转头,我的眼泪模糊了双眼,我分不清她究竟是上楼还是下楼了,我只知道她的脚步很沉重,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她下楼,靠在我的身上,她说:

“你的心跳的真厉害,就像昨晚我听见地球的脉动一般。

“我可能明天就要死了,这段时间麻烦你了,还这么照顾我”石佳有气无力的说道。

“你不会死,你会活的比我久。”

“我要是死了,你一定得忘记我。对了,我死了之后,你得把我的骨灰埋到护城河边的柳树下。”

“不行,你骨灰埋进去污染环境。”我哽咽的不成声

“我希望我能陪陪你“

她说完,将头埋到我的胸膛,放声大哭了起来,过了一会,我抱起了她,到了楼上,将她放在床上。月光照射着她,她像僵尸新娘,如刀削的脸,高耸的鼻梁让另一个眼睛受不到月光的照耀。我俯下身,深深的吻了一下她。

这肯定是一场该死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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