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泽酒乡,莲生十里,特产青莲酒,名冠尚锐。
上官凌天和轩辕昊原本以为,经过这个小城镇就是尚锐国都城了,在小酒馆住了一晚上以后才发现,并不是这样,在都城和小镇中间,还夹杂着一个小小的村庄,名叫清泽酒乡。
清泽人善酿酒,酒户在莲花盛开的五月,提着灯笼趁月色最浓的时候划着船去水泽伸深处摘莲花。莲碧婷婷,白天开放的花朵夜间都闭合,这样采来的花朵香气最为浓郁幽静。
就是这名冠尚锐的青莲酒,颜色却不是名字所说的青色,仅仅是淡淡的黄,像荷花蕊内嫩黄的花粉。青莲酒味道清香绵长,入口轻薄,回味淳厚,饮一杯,神清气爽,浊气尽除。每年来清泽乡饮新酒的人络绎不绝,只因这青莲酒不耐贮存,时间久了清香就会散去,饮而无味。
清泽乡的酒以青莲酒为冠,青莲酒中以柳氏酒坊酿制的“碧声”为首。“碧声”与普通青莲酒不同,只有它,颜色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青色。青莲酒不能放,久存无香,但是“碧声”却是青莲酒中的陈酒。“碧声”讲究的是存放的方法,环境和时机,时间藏短了酒香溢不出来,时间长了就失了莲叶的清香,整体口感都会死气沉沉。所以,大晏朝的文人骚客都以等到“碧声”为荣。
如今的清泽乡,茶余饭后总会有一些老酒户三五成群,带着自家新酿的青莲酒,坐在村口的老榆树下,望着不远处的酒仙桥,说起当年柳氏酒坊的那场开窖盛事。
而上官凌天和轩辕昊,抱着小小的孩童在老榆树下休息乘凉,恰好遇上了说书的老人。
“老人家,这里距离京都还有多远?”上官凌天将婴儿放在轩辕昊的怀里,自己上前去,对着老人拱手一礼,满面笑容的询问。
这老人生得鹤发童颜,满面都是慈祥的笑容,倒是非常的和蔼可亲,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冲着东边遥遥一指:“倒是不远了,大概也就半天的脚程吧!”
上官凌天和轩辕昊一听,都有了希望,二人纷纷向老人家行了礼,便要离开。
“等一等啊年轻人!”
老人满面笑容的叫住了他们,伸出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胡须,“你们既然打我清泽水乡过,我作为族长,难免要请你们喝上一碗青莲酒,你们先喝酒,再赶路吧!”
上官凌天本来打算谢绝,但是轩辕昊却已经拱手:“老人家,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那老人叫了一声,不远的茅屋里出来一位妇人,端着两个瓷碗,分别放在他们面前,二人相视望了一眼,端起了碗,尝一口,只觉得酒香甘冽,回味绵长。
那老人家看着他们喝得畅快,脸上愉悦的一笑:“呵呵,年轻人,你们喝的酒啊,是我们清泽水乡的名产,青莲酒,只是啊,这青莲酒里最有名的碧声,你们却没有机会见了啊!”
上官凌天一口干掉了杯中酒,拱手一礼:“老人家,愿闻其详!”
那白发老人看着上官凌天,很满意的点头,他已经九十八岁了,在这酒乡之中,怕是再也没有人听碧声的故事了吧!
***
十四年前
柳氏酒坊门前几乎聚集了全乡的人,黑压压的人群一直蔓延到远远的清泽边。然而,这么多人聚集,场面确实异常静默,除了初夏蝉鸟鸣叫,再无任何响动。
府尹颤颤巍巍在院子里,人群一下散开,不少院内的人也跟着跪下。唯有柳氏酒坊主人柳桓不为所动,继续专心致志擦拭酒器,等待开窖。
这院子中拿着宝剑,一脸煞气的是御前侍卫淳于敬,而站在他前面的白袍男子,正是当今圣上。
一袭白衣丝毫掩盖不了王者之气,皇上甩开一众人独自走到柳桓面前,面色阴沉:“见到朕,为何不跪?”
柳生不为所动,淳于敬三步上前,站在皇上身后待命。
柳桓依然不为所动。
皇上眉头渐渐紧缩,散发出一阵阴郁之气,人群中静悄悄的,但是目光却盯着酒窖,没人眨眼。
酒乡人爱酒,这个时候,就算是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也是不肯离开的,所以,人群只是空处一块地方隔开皇帝,别的地方乃至小小的庭院外面都站满了人。
府尹颤抖得越发厉害,淳于敬的刀已出鞘三寸。忽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日正了!一直沉默的柳桓撞了撞敬在八仙桌上的铜铃,不出一刻钟四个扎着红腰带的大汉抬着两坛酒出来,放在院子里特意开辟出来的场地上。
门外有人拿来炮竹开始放,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互相奔走庆祝,皇上看了看门外院内兴奋的酒户,又看看院子中央的两大坛酒,一时间竟是有些呆愣,淳于敬也是一脸茫然。
“天佑尚锐,清泽福绵,莲生‘碧声’,酒养酒仙。”柳桓双手交握,对着门口朗朗诵读,末了行了个大礼,站在门口的酒户纷纷侧身避开,有的也对着门外拜了拜。
接着在人们期待而激动地眼神下,缓缓开启了其中一坛酒的红色封布。
“咦······!”人群中发生一阵阵的惊呼,皇上,淳于敬也愣了,这酒······不愧是传说中的“碧声”。酒户们贪婪的吸着空气中的酒香,像一个个嘴馋又得不到满足的孩子,就连皇上也不住抽动鼻翼,倒不是馋,只是想闻清楚这酒的香味,究竟是哪一种。
酒中掺杂着淡淡的莲香,不经意吸一口气,神清气爽,等你仔细去追寻,却又不见了,莲跟酒曲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不仅没有变的厚重,反而更加清雅。
柳桓在众人的注视下,用早已清洁好的酒勺盛出第一杯酒,那杯子是陶土的,极为粗糙,也很小。接着,他把那杯吸引了全部人目光的酒缓缓倒进院子里,这是在祭酒仙。
然后又倒出第二杯,双手持杯,挺直腰背跪在皇上身前,敬上酒杯:“草民柳桓叩见圣上,杯酒谢罪。”说着低下头,将酒杯伸到皇上面前。
慢慢端过酒杯,皇上又是狠狠吸了几口气,可惜还是失望,什么都没闻到,迟疑的放到嘴边,旁边的太监跪下拦住:“皇上,请容奴才试毒。”
皇上这才反应过来,让他接过酒杯。只是轻轻抿了口,那公公突然定住,两眼也悠悠闭上,表情无悲无喜,面容平静。皇上疑惑,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这是酒么?除了那股淡淡的莲香像清风一样盈满口腔,这酒跟水没什么两样。但是,很奇怪,缓缓咽下,还是没有酒味,整颗躁动的心却忽然平静下来。
***
“嘻嘻”,西厢角门里突然钻出来一只小小的脑袋,人们被笑声吸引过去,原来,是个小女娃。三四岁的模样,长得粉雕玉砌,黑目红唇,十分讨喜。只见她“咯咯”笑着,小身板灵活的朝着酒缸移动。
“筑儿,回房。”语气严厉,柳桓敛了眉头,语气严肃,看着女娃的眼神却充满怜爱,甚至带了几分悲痛。
“小柳筑,到爷爷这里来。”一位老者颤巍巍拄着拐杖,向女娃张开双手,旁边一名年轻男子扶了老者一把,轻声说:“小柳筑,过来,哥哥抱。”
女娃冲着他们眨了眨眼睛,并没有过去,而是慢慢踱着小步,学着大人的样子在父亲身后有模有样的垂手而立。
柳桓无奈的摇摇头,清清嗓子,声音郑重:
“今日皇上驾临,柳某有失远迎,怠慢了圣上,本该自行请罪,但是恰逢“碧声”开窖,中断不得,况且今天,柳某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向乡亲们宣布,今天开窖的两坛酒是柳家为尚锐酿造的最后两坛酒,从此以后,柳氏酒坊,再无‘碧声’。”
柳桓声音平稳,掷地有声,在人群中激起浪花千层。柳家的酒是清泽乡的标志,在清泽乡生活了六十多年,柳家几乎每隔两年都会抬出两坛酒,分给乡民和有幸路过的游人,如今宣布这样的消息,众人皆惊。
最先开口的是皇上:“柳桓,这酒,甚是特别,你就跟随朕回宫做酒师吧!”
柳桓微微撩起长袍,跪在地上,给皇上行了大礼:“谢皇上抬爱,只是柳桓答应先父,这是柳桓酿造的最后一批酒。”
皇上面色更凝,先前跪在地上的府尹脖子一梗,大声呵斥:“大胆柳桓,居然敢三番四次违背皇上,活得不耐烦了吗?”
淳于敬冷冷望了他一眼,原本已经回鞘的宝剑又出来一寸,雪亮的寒光照得府尹一个哆嗦,再没敢多话。
“你为何拒绝朕?”
“皇上,柳氏祖传的伏虎草单已经用完,柳氏再也酿不出‘碧声’了。”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这伏虎草单可是酿制“碧声”的关键啊!柳家如此德高望重,真正的原因是柳家接班人从来不隐瞒酿酒的好方子。清泽乡两百八十酒户酿制的酒都是柳家教的方法。
“碧声”是柳家教授大家酿制的第一种酒,当时伏虎草单柳家也承诺免费供应,只是这酿酒过程太过于繁琐,,太耗费耐心,村民大多数是随先帝征战迁移而来的,民生家业需要安置,就没人酿制。
后来安定下来,也有很多想要尝试的酒户酿过,可没有一个能成功,中途总是会出差错,近些年就没人再尝试了。
“柳桓今天就用这两坛酒代表柳家给众位相亲赔不是。皇上,草民罪该万死,还求皇上让草民敬完这一杯再降罪。”柳桓开始给桌上的粗陶杯注上酒,酒色碧绿如翠荷,人群又恢复静默,不知何时,竟有哽咽之声。
哽咽之声越来越大,人们便不再掩饰,那杯酒,是清泽乡人喝过最苦的酒,从此世上再无“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