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毛孔散发的热气被无尘服憋着，只有眼睛处可以排出热气，似乎从蹲下干活的那一刻起，全身发热，汗水渐渐浸湿无尘服。闷热的、缺氧的感觉，难受得让人想脱手套，想揭开无尘服拉链，时不时需要站起身想让身体的热气更好的挥发。
班长大吼道：“任何人不允许脱手套，更不要解拉链！你们的身体都是很脏的，到处都是皮毛之类的脱落垃圾或者汗球鼻屎等排泄物，无尘服的作用就是避免人体身上的脏污掉落在无尘车间！你们的手轻轻一抖，就会产生成千上万个particle！”
无尘车间原本令人感动新奇的初步印象，才经过无尘车间里半天的单调苦力活，似乎就变得淡化了。大家都大汗淋淋，稍严重的人已经是无尘服湿透，此时要比呆汗蒸室还难受，盼不得奔跑出去透气。占山已悄悄的揭开口罩，希望能更好的呼吸，嘴前的纱网有遮挡口罩的效果，希望不被班长发现。车间里还不允许坐下，蹲着还不如站着，大家累的时候就站起来舒展舒展身子。
约莫五点半的样子，收工了，大家提着工具、耷拉着疲惫难受的身躯开始离开。银灰色的地面，银白色的高大库板，威严壮观，像一个逃不出去的监狱大厅。循着楼梯走到楼下支持区，走着相同的路，天花板上的管道显得格外的大，有些可以容纳一个人蹲行穿过，有些管路已经贴了标签，“CDA”(压缩空气) 、“GN2”（一般氮气）、“Exhaust”（排气）等等。略带昏暗的环境，让人琢磨不到更远处又会有什么不同，应该是眼前景观的反复重现……
快走到管制口了，光亮正慢慢变得越来越多。前方娇娆的背影，看着有些许熟悉，无尘服腰部空荡荡的褶纹，透露着这位女士的苗条身材，这样的幻想牵引着占山痴痴跟随。
大家迫不及待的扯下头帽，“呼！好凉快”，“真舒服”，“热死了”……马占山透过两排衣架看着刚刚那位妖娆的美女，她拉开胸前的拉链，脱下连体无尘服。里面是一套全黑的衣服，果然是不错的身材，已令占山心花荡漾。她拉起头帽，睁大的丹凤眼甜蜜可人，画的柳叶眉已被汗水润淡。温润的脸，微凸的下巴，多像是记忆中典型的古装美人范儿。喔，原来是简悦，他依稀从刚挂到衣架的头帽上认出了简悦的字眼。她和同事交谈时露出的笑容是有感染力的，似乎在融化他的心。他曾经流浪的心沉浮夜场有挺多年了，也许是岁月的沧桑，也许是人格的成熟，他萌生了找女朋友的愿望。
疲惫的一天就这样要过了，宿舍楼下春天的景象煞是舒服，偶尔还会飘下落叶。占山抱着妈妈寄来的包裹，一阵阵感动到心热。听外祖父母说妈妈生了他以后很快就恢复上班工作，维持着原来的旧工作，她自立、要强、未雨绸缪的性格谁都扭不住，外祖父母还说她又是担心孩子没钱又是担心依赖男人不稳当，其实太过多余，这不，生活还不是一直衣食无忧。自打大学不在家开始妈妈就经常寄东西来，同学还开玩笑说快递费赶上再买一批这样的杂物了。
眼看天色要暗了，他拿出钥匙，划开了包裹，原来是烧水壶。妈妈也真是贴心！而此时他的心更感惭愧。一切又从高中毕业开始：
高考以后，同学们都解放了，那些天男孩们都相约网吧通宵打游戏，隔天又在街头大排档喝的烂醉如泥，憋屈多年的求学生涯，愈是刻苦则愈是有解放的快感。“我曾经也是一个追求幻想的人，直到有一天......”，班里好友陈开每每喝酒尽兴，就好吐真言，“我发现幻想就是他娘的人人喊的理想，口号响当当都是哄人为卖命的，活好当下才是真理！喝！”“欧——”大家举杯附和道。
“那是什么样的幻想啊？”陆放发问了，大家杯子还举着，才要喝就被卡住了。陆放是甘肃人，面貌还带有几分大西北的风光，略显粗犷厚实。
陈开嘴一闭，头慢慢抬起的同时，吸气声越来越响，紧接着哈的一下子吐出气来。“你看那些拼命工作的人，早出晚归还全年无休，幻想着挣到足以造福子孙的财产，结果呢？钱没挣多少，先把领导们老板们的幻想搞成真了，自己到头来一个大病还没钱治！”说着他猛的吞了一口，“不是吗？”他的眼睛里似乎很快的浮起一些淡淡的血色，不知道是不是家里亲人经历了这样的故事。
“得了得了，中国语言博大精深，啥幻想理想梦想，能吹啥都是！”牛杨智接着说道。他就像他名字一样，爸妈都沾，多方得宠，圆起场来也是得心应手。
大伙举杯咕噜喝起，好不痛快。
进入南昌的大学以后，马占山还应朋友邀请去酒吧娱乐，更不时趁周末穿梭小巷子物色心仪的站街女郎……入不敷出是必然的结果，占山和朋友也做起了盗窃的行当，夜盗小商铺，偶尔拜访无人在家的别墅，战果挺丰厚。这样野的时光也大概只有一年不到吧，直到有一天，占山和陈开去盗窃金店，收获有始以来最巨大的成果，他俩极兴奋的驾车逃离，连夜驱车赶往隔壁城市。漫漫长夜，疲惫之余，竟不曾会想到，在幅度略大的弯道，撞飞了占据中心线行驶的自行车。占山急忙刹住轿车，他的头几乎要撞到方向盘。自行车车主砸中石头，唏嘘喘气还剩半条命的样子了。
惊慌不已，哥俩惊得脸煞白，多希望是一场梦！“ 快走吧，等下有人来就不好了！”占山心跳急促地向遇害者望去，那人鲜血直流，还在微微抽搐，他熄火下车然后匆匆走过去，带着急促的呼吸缓缓地蹲下来看。陈开把占山拉起来：“快走吧！来不及了！”说着，陈开去发动起引擎，占山深呼吸了一口赶紧上车。惊魂未定的他从不曾想到自己会撞死人，路边的大树喝建筑物簌簌的掠过，无意间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一个柱子顶端——球形摄像头……
不知开了多久，他俩才慢慢的静下心来，喘气变得稍微舒坦些了。“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这次是你开车撞死人了。”陈开似乎很镇定，驾车匀速行驶。占山依旧陷在沉默中，马路两边扫过的树木，是抹上了血色的人形，走到这一步这该如何是好。不远处快到人群聚居地了，陈开把车子停在了马路边，他示意让占山一起下车。兄弟俩点起了烟。
“我们回去自首吧！即使摄像头的视野没有定在事发地点，它一定是照在那条路上，经过的车子都是逃不掉的。”占山扔掉了烟头。
陈开递给占山另一支烟，为他点了火。心平气和的说道：“兄弟啊！这是你撞死的人啊，你是肇事者。”
占山极不服气，但在陈开的劝说下，他也逐渐认识到肇事加重金盗窃案是更严重的事情。为了最小化后果，必须选择牺牲最小的方案。
“你放心去承担逃逸的责任吧，赔偿我会帮你处理，”陈开言道，语重心长，“相信不会有太多问题的，普通交通事故而已，等这一切处理好了，我俩把黄金首饰的钱分一下。我先拿部分去处理赔偿的事情。”
晨曦的光辉已初露，目送陈开独自走去的身影，春天已变成深秋，冰冷的阳光像一把把利剑穿过云朵。投案自首，一人独自承担。爸妈第一次出省，没想到是面对儿子的刑事案件。因为肇事错失急救良机，遇害者未能抢救成功，占山被判三年牢狱。
劣迹发生在人生的前四分之一，剩下的四分之三该如何去承受它？正常人的平淡生活，必定是幻想。他将用一生去酿这桶悲凉的酒，或许只会有越来越多的怪味，历久愈沧桑。哎……
这种凉凉的感觉在夕阳下，在慢慢的融化，喘一口气都还是余晖的温暖，希望时光是一剂良药，能渐渐抚平所有的创伤。
嘶嘶，占山撕下了快递包裹的收件人条码。撕成碎片，然后走到附近的垃圾桶，一半扔到可回收桶，另一半扔到了不可回收桶，快递纸箱留在垃圾桶上。昏暗的天色下，绿叶的纹理依旧清晰，随着眼睛的靠近，似乎细节愈加明显，精细到细小叶脉乃至隐约可见的气孔。领悟细节之美，低调细致的心态，似乎早已变成占山一贯的作风，谁知道是不是牢房的特产呢？试想看，在牢狱看到的东西有多单调，有时候会想希望自己能看到分子和原子。占山抱着烧水壶，嗅嗅晚风，抿抿嘴就回宿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