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郑营长谈话不久,李国梁发现李家前门街道上突然增添了不少形迹可疑的做小生意的陌生面孔。李国梁马上就联想到了小太监周浩,判断肯定是他搞的鬼。那一刻,李国梁觉得胸口突然就横过了一块巨石,堵得他几乎窒息,他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随口骂了一句解恨的脏话,便愤愤取下刚叼到嘴里的那根烟棍,狠狠的将它拧成碎末,然后气冲冲的来到周浩的办公室抬脚将门踹开,目光阴森的怒视着坐在办公桌前的周副官。
周浩瞅着站在门口怒气冲天的李国梁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便胆怯的问:“怎么了团座?谁惹你了?”
“问你自己!”李国梁厉声说。
周浩忽然明白了一多半,他拉下眼皮,半晌没回话。但他又一想,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的,也没必要掩着盖着了,于是,他便挑明了说:“团座,这都是上峰的安排,不管我的事呀!”
“这么说,你也是上峰派来监视我的喽!”李国梁继续厉声斥问。
“不不不!团座你误会了,我就是个副官,永远听你差遣的副官。那些都是军统的人,当下时局不稳,军心涣散,军统采取的行动并非针对某一个人的,你一定要理解!”周浩脸色发白,他尽可能的避重就轻作出可信的解释。
“这帮混蛋!党国迟早毁在他们手里!打仗来装孬种,算计人来诡计多端,这能不让前方流血卖命的将士们心寒吗?”李国梁越说越愤怒,最后,他摔门而去了。
李国梁带着满肚子怒火回到家中,他将腰间的皮带和手枪一同往桌子上甩,然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继续抽烟。桂芬哄睡儿子小解放从里屋出来,见李国梁满脸怒气,就问:“怎么了?谁把你气成牛犊子一般?”
李国梁没吭声,只顾抽烟,烟雾在他面庞弥漫缭绕。桂芬靠过去,将手搭在他肩上,再次问:”到底遇到什么事了?告诉我。”
“妈的,老子还没有啥风吹草动呢他们就监视到我家门口了,那个小太监还口口声声说是军统人干的,这帮王八蛋,你说恨不恨人?”李国梁将没抽完的烟头摁灭,粗声骂道。
“怪不得门口这几天忽然就平添了许多生面孔的摊点,这说明他们已经盯上你了。国梁呀,越是这个时候你越是要保持冷静!”桂芬分析道。
“让我怎么冷静?这明摆着就是骑到我头上拉屎呢!妈的,毕竟还是在我的一亩三分地上他们就这样大胆放肆,不杀一杀他们的嚣张气焰我怎么咽下这口恶气!”李国梁说着就将拳头往桌子上猛砸下去。
“那也得忍,必须忍!”桂芬以不容回怼的口吻说。
李国梁不解的望着一脸严肃的桂芬,心中难以平复。但他心里也明白,向来理性的桂芬看问题总是比他冷静而又深远,于是,他长吁一口堵在胸口的怒气,瞬间,他似乎觉得心神松弛了许多。
鉴于目前复杂多变的形势,桂芬决定立即把这些重要情况汇报给沈政委。由于正在哺乳期,加上自己又是团长夫人的特殊身份,所以桂芬本来不打算亲自去的,但是事关重大,暂时又没有可靠的情报员,最后只能安排自己跑一躺杨家桥了。中饭前做的决定,中饭后桂芬跟李国梁说:”下午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就别去团部了,在家守着儿子,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儿?孩子饿了怎么办?我又没奶水喂他?”李国梁一连串的问。
桂芬只回了他一句:“待会儿我把他喂饱能撑到天黑,天黑前我就回来了。”
李国梁继续追问:“到底去哪儿要耽搁半天?”
“乡下有个表姑病重得快不行了,小时候她特别疼我,现在人要走了,我必须去看她老人家最后一眼。”桂芬见李国梁追问得紧,知道不扯个慌是很难脱身的。
李国梁果然不再追问下去,因为遇到这种特殊情况是不能阻拦的。“好吧,那就早去早回,别把儿子饿着了。”
桂芬故意白了一眼李国梁,说:“知道,知道,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比你还心疼儿子呀?”
李国梁被桂芬几句话堵得没了话茬,只得忙去抱起刚睡醒的儿子给桂芬喂奶。
桂芬是团座夫人,守城门的卫兵几乎都认识她,所以出城跟顺利。出了西城门,桂芬为了节省时间便抄近走了小路,她跋涉大约两个时辰就清楚的看到杨家桥村头那棵高大的古银杏树了。
沈政委和张团长认真听完桂芬的口头汇报,马上就意识到问题的复杂和严重性,通过分析和思考最终拿出了一个初步方案,那就是在力保这股逐步靠向人民的力量的同时,再由王桂芬同志牵头安排,尽快让我党代表与李国梁密秘的正面接触一次,尽可能早点化解他内心的顾虑,使之弃暗投明,与人民握手。
桂芬汇报完工作,看天还早,就想着好久没有见兰子姐了,这都到了村里,不去见她一面就觉得少做一件事情似的,心里总有些亏空,再说,日后兰子要是知道她来到杨家桥而没去见她一面,还不骂死人呀?想到这,桂芬就迈开脚步绕到了兰子家。兰子那会儿正在逗儿子铁蛋玩,见桂芬来了,赶忙扑过去朝桂芬屁股上就是两巴掌,骂道:”怎么才死来呀?我还以为你把姐给忘了呢!”
“忘不了,忘不了!这不就来了?”桂芬嬉笑的面颊挂着几颗激动的泪花。
姐妹俩算起来有一年之多没有见面了,见了面自然就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她俩从孩子聊到各自的男人,然后又聊到自己,聊到将来,聊着聊着不觉就聊过了一个钟头,最后还是桂芬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个等待喂奶的儿子,两个人才不得不结束热聊。
桂芬离开杨家桥踏上回家之路的时候,太阳已经快挨着西山头了,桂芬一看天色心急如焚,她恨自己怎么也变成了话唠而耽搁回家的时间,回去晚了惹李国梁发火不说,儿子解放挨饿受罪才是大事情。一想到儿子因饿嚎叫的可怜相,桂芬的心就揪到了一起,脚下的步子不由就迈得又急又大,她想以最快的速度翻过眼前这段山丘。
然而,傍晚时段的太阳,就像个烧红了的大石球,下沉得特别快,转眼天就黑下来了。桂芬想,看来之前计划回到家的时间是难以实现了,因为她现在走的正是一段上坡路,刚爬了一段两腿就开始发酸发软,后背也开始出汗,加之狭窄崎岖的山路两边长满了过人头高的野蒿杂草,严重局限了赶路人的视野,同时也阻隔了空气和风的流动,让人有种钻进死胡弄的憋闷与恐惧,尤其是夜晚黑天,似乎有无数个孤魂野鬼在草丛中窜动哀嚎,使人毛骨悚然,所以,每行走一步都很艰难。
但是,桂芬丝毫不敢放慢脚步,更不敢停下来歇息缓口气,现在,她满脑子都是儿子解放饥饿难耐的幻影,恐惧和疲劳已经阻止不了她前行的脚步,她必须咬紧牙关坚持着。
终于,桂芬用最短的时间爬到了坡顶。桂芬短暂的缓口气,吹吹风,准备继续往前走的时候,突然发现视线所及的前方有一条如狗一样的黑影稳稳的坐在路边,两道篮森森的光柱犹如两把蓝色的利剑将夜幕撕破、分割,然后平射过来。桂芬正要追溯这两束光的来源,却又见那黑影撅起屁股将高高翘起的尾巴猛烈的抽向地面,发出如抽鞭一样“啪啪啪”的声响,而且是接连不断的抽打,将地面的碎土和枯叶卷起,飞扬到桂芬的身上。桂芬从没遭遇过这种事情,直吓得她浑身筛糠,感觉魂魄都飞了,她瘫坐在地上胡乱的揉揉眼,尔后惊悚的直勾勾的盯着那个随时都有可能扑过来的黑家伙,连粗气都不敢喘。
就这么对峙了一阵,那个可怕的黑影既没有扑过来也没有离去,仍然不停的摔打着尾巴。这时,惊恐过后的桂芬似乎镇定了许多,她忽然想起抗战时期村里有个老猎人跟她提起过,说这片山区是豺狼经常出没的区域,如果不幸遇到了,千万别惊慌,别躲,也别逃跑,只需点把火无所畏惧的向它直直走去,它自然就会因恐惧而躲避离去,因为狼最怕火。桂芬判定今天遇到的八成就是传说中的豺狼,于是,她有意识的将手伸到裤子口袋里去摸了摸,确实摸到口袋里有一盒火柴,因为她模模糊糊的记得,中午做饭的时候她点完火随手将火柴塞进了裤口袋,刚好这会派上了大用场。桂芬定了定神,便开始在路边拔枯蒿杂草,等积够了一小捆,她划着火柴将蒿草点燃,然后直起身来有目的喊道:“后面的人快上来呀!我在这儿呢!”桂芬之所以这么隔空喊话,是因为她听说狼是个灵物,懂人语,所以她一边空喊着给自己壮胆,一边举起火把向黑影直冲过去。
果然,黑影见到火把快速向它靠近,就停止了对峙,起身慢腾腾的向远方离去。
桂芬跌跌撞撞的回到古城,她猛的推开家门,只见李国梁怀抱哇哇哭闹的儿子正在房间里来回的走动,他边抖边哼着摇篮曲,时而侧着耳朵聆听门外的动静,很显然,他已经十分不耐烦了。桂芬冲进屋里,二话不说就扑上去接过李国梁怀里的小解放,嘴里反复的说:“对不起呀儿子,妈妈回来晚了,妈妈让你受饿了!妈妈该死!”
李国梁本想狠狠的发一通火,但见桂芬接过孩子就坐在那儿一边紧搂住贪婪吮吸奶水的解放,一边泪水扑簌簌的往下掉落,他的心一软,什么话没说便忙着给桂芬弄吃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