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车居人小孩在空地上追逐玩耍，突然听到车居人营地地底的发出阵阵“轰隆”声。一些电子垃圾从垃圾山上滚落下来，带起簌簌的灰尘。车居人小孩略一愣神，没把这当回事，继续追逐吵闹。闹市区里，贩夫走卒们在划定的市场区域里兜售车上的货品。这些货品来源复杂，枪支弹药之类大多来自黑市，还有如氧气罐之类的特种设备，全都放在明面上出售，生活必需品则是从城区里集中采购后运送过来。年老的车居人在街角吹牛打屁，年轻的车居人在工厂里忙碌，营地里一派繁荣的景象。
萧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元宇宙体验店的医疗舱里。医疗舱是由太空舱改进而来，防爆防辐射，除非到了预先设定的时间或者舱内的人自愿，否则几乎没有人能从外部打开。萧瑟抬起手臂，发现身上的伤口经过了简单的消毒处理，骨折处上了夹板。作为深蓝为数不多在车居人营地的产业，这里设施齐全，在特殊时期可以作为猎杀小队的安全屋，为他们提供必要的补给和医疗。安全了……萧瑟长舒一口气，隔着两个巴掌大小的窗口向外张望。医疗舱外，屋顶的警报灯发出刺耳的轰鸣，平日里伪装成工作人员的外勤人员换上白大褂，表情紧张，一个接一个钻进医疗舱里。
这时，一个陌生男人走进屋子，这人看起来很生气，从每一个医疗舱的窗口外往里看，好像在找什么人。
萧瑟学过医疗舱的操作方法，简单摸索后，点亮品目右下角的小喇叭，男人的咒骂声瞬间涌入：“出事儿了就知道自己避难？我儿子呢？都给老子出来！”
萧瑟说道：“先生，您在找什么人吗？”
男人走过来，隔着医疗舱的窗口道：“看见柯西了吗？”
“柯西？”
“他是我儿子，来这里救人了。你看见他了么？”男人扶着医疗舱的边缘，急切地问道。
“他是不是穿着龙翕武装的臂甲？”
“他带上龙翕武装了？小子还挺聪明……”男人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得知柯西做了一些准备，柯尔特稍微安心了一些。他接着问道，“他现在在哪？”
“不知道，我在地下的战斗中昏过去了。”
这时，地面打开一个圆形孔洞，一个握着权杖的男人从空洞里钻出。男人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力掀飞。
两人挣扎着钻进角落里最后一个立式医疗舱。钻进医疗舱的一瞬间，房屋墙壁在剧烈摇荡下倒塌，混凝土屋顶大块掉落。一层半径约五米的透明能量罩将整个房间包裹在内，强烈的震荡波在能量罩表面激起层层涟漪。
“能量罩……真是奢侈啊！管家，看见柯西了吗？”男人咬牙切齿，握住管家的肩膀，急切地问道，“你是看着他长大的，你不会害他的，对吗？”
管家握着权杖，低头不语。
他从不是一个矫情的人，甚至可以称得上冷血。熟悉林兰的人都知道，她的身后有一个管家，能够不折不扣地执行她的所有命令，这些年来，脏活干了不少，可这么大场面，着实是第一次见到。
林兰派他去取得权杖，在大理石柱上启动机关，这样能够给“那件事”画上句号。于是，他就来了，就这么简单。
这些年来，管家从来都只问时间、地点和干什么，从不关心为什么。
“这是……掘进者？你们启动了掘进者？”见管家不说话，男人急了，作为掘进者的修复者，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东西的破坏力。
那东西与其说是科学，不如说是魔法！
他一把揪住管家的衣领，急声问道，“你是看着柯西长大的，你不会害他，对吗？我知道，你一定是把他藏起来了，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柯尔特是一个纯粹的科学家，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刚才的震荡让他受了轻伤，身上大片的擦伤，拇指诡异地向内扭曲着，嘴角流出一丝鲜血。但就是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毫无畏惧地狠狠揪着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的衣领，歇斯底里。
“对不起，先生……”管家耷拉着脑袋，像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你有什么冲我来吧。”
不知是不是管家的错觉，男人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直径一米的立式医疗舱里，男人踉跄了一下，靠着医疗舱的透明内壁，一点点，一点点地蹲在地上。
“你知不知道，你放出了什么东西？”男人痛苦地保住脑袋，透过指缝露出的眼睛里遍布血丝。
“我也被利用了，我们都被利用了……当初，林兰承揽了开凿地下城的工作，意外在西北发现深藏地下的掘进者遗迹，那里，有一个接近完成的机械工程。”男人陷入了回忆，“没人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也没人知道这片遗迹的作用是什么。是我，根据放出来的公开资料研究出了这片遗迹的真面目……”
“是什么？”管家咽了咽口水。
“其实，叫它‘遗迹’不是特别合适。因为，那是一个‘生命’啊！”男人半哭半笑地说道。他的面目如疯如狂，原本笔挺的衣服皱皱巴巴地抹满了鼻涕和眼泪。
他一把夺过权杖，打开医疗舱的舱门。在能量罩的保护下，小小的元宇宙体验店仿佛海神庇佑的小舟，在滔天巨浪中屹立不倒。
能量罩外，无数触须般的机械臂从地底各处钻出。刚刚钻出地面的触须很细，很小，顶部是一个闪亮的蓝点。蓝点很亮，轻而易举地照亮旁边一片很大的区域。光点慢慢扩张为光环，悬浮在触须的顶端。随着光环的扩张，它的颜色迅速变淡，由亮蓝色变为浅蓝色，似有似无地，好似装饰品般飘荡着。
蓝光的温度很高，储蓄划过电子器件组成的山丘，大量元件在超高温下液化，滴落在土地上。泥土则在高温下逐渐变得透亮，在很短时间内被烧成了玻璃。触碰到人体则直接汽化，化为一道浓重的黑烟飘散。
触须的中部遍布着锐利而突出的风力甲片，将散落的石块、铁水和碎玻璃碾成粉末，坚硬的路面豆腐般被轻而易举地撕开。
触须的底部悬挂着大量的气体储罐，储罐之间连接着密密麻麻的螺栓，气缸检测仪的度数飘红，各种仪表的指针在疯狂颤动。大量的水蒸气从触须底部排出，那是高温蒸发了土壤中的水分。
这是一个重达数十万吨的庞然大物，一旦被唤醒，便要耗尽储蓄的能量才会停下。爆炸在各处发生，在掘进者的搅动下，整个车居人营地和地下城搅拌在一起，不分彼此，只有数十米高的大理石柱位于掘进者的头顶，屹立不倒。
搅动整整持续了二十分钟。最初，尖叫声、求救声和哀嚎声响成一片，到后来，各种人声彻底消失，天地间只有泥土摩擦的“咯吱咯吱”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各种街道的边界彻底消失，所有的房屋都被绞成碎块。二十分钟前，这里一片繁荣；如今，这里杳无人烟，有的，只是数不清亡灵在痛苦地哀嚎。
搅动过后，掘进者的触须变成赤红色，熔岩从触须之中涌出，流入废墟的缝隙之中。很快，熔岩填满了所有的缝隙，熔岩冷却，地面再一次变得平坦。侥幸逃过一劫的人们，在熔岩的灼烧下化为了焦炭。
天地间弥漫着大片的红色沙尘，无数楼房彻底化为齑粉，留在营地里的车居人在高温下灼烧成有机质。
望着炼狱般的场景，柯尔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管家不知何时站在了柯尔特身边，因忏悔而跪伏在地。他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穿着破烂的衣服在废墟间呼喊，接着熔岩从后方将她淹没；他看到男人捂着被搅碎的胳膊痛苦地呐喊；他看到无数干涸的血迹和隐隐留下的黑色污渍——那是一个个鲜活生命留在世界上的最后痕迹。
夫人是不会犯错的，这是管家一直以来奉行的信条。但这一次，他第一次怀疑，也许，夫人真的错了。
管家颤颤巍巍地拨出夫人的电话，一声声叮咚声，像尖刀一样在他的心上划出一道道伤口。管家只觉得自己罪恶滔天，即使千刀万剐也难以脱罪。
“夫人，我来承担这一切。”管家对电话那头说。
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着，过了很久很久，夫人说：“一切按计划行事。”
“少爷已经死了，还要他背负着滔天的骂名吗？”管家只觉得嘴角苦涩。
“任务还没有完成，他是不会死的。你在质疑我？”电话那头，林兰问道。
真的有人，能在这种搅动下活下来吗？管家苦笑，嘴里苦涩异常。
这一次，轮到管家沉默不语了。
“为了大义，这只不过是必要的牺牲。”电话那头，夫人淡淡地说，“故事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不用太过难过。不用太过自责，不要想太多，好好完成我交代给你的事情。”
听到管家没有说话，林兰心里闪过一丝不悦。但这一丝不悦很快被压了下去，她能感觉到，管家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这时候应该安抚他的情绪。
“我很久以前就告诉你了，不是吗？”林兰反问道。
“是啊……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管家的声音低不可闻。铺天盖地的血尘在能量罩外肆虐，身处炼狱中心的他，身上没有沾惹分毫。如果可以以死谢罪，管家毫不犹豫，但是，还有些事情必须要完成……
等等……那是……
管家瞳孔微缩，他看到一个人在冷却的岩浆之上行走。他的脚步很慢，身边悬浮着一只透明小球，被浅红色的能量罩包裹着，能量罩里还漂浮着两个被鲜血染红的身影。
那是……那是柯西，他没有死！
他慢慢挪动着脚步，终于耗尽了力气，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他颤抖着想要再一次爬起，却又重重地摔倒在地，透明小球应声破碎，能量罩化为漫天光点，彻底消散。
天边亮起几个银点，银色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化为流光坠落而下，将柯西团团包围。
“救我……”柯西低声说。
“柯西，现接到举报，你私自启动‘掘进者’，造成大量车居人伤亡，并绑架人质，现决定对你进行正式逮捕，等候元老院审判。”
这些战士都穿着全套的龙翕武装，每一个都是机甲部队里的精英。如今，这些精英全神贯注地盯着中间的人形，不敢有丝毫怠慢。
“习队，这人好像晕过去了？”一个战士用链锯戳了戳柯西的屁股，“整片地方被掘进者搅得稀碎，还灌上岩浆，这也能活？这人是小强吧？”
见他不动，习队给柯西带上电磁手铐，一把将他扛在肩上。
他们都在远处目睹了这里的变故，自忖即使全副武装，也不可能在这种条件下存活，因此，对柯西颇有些敬佩。然而，逮捕行动任务规格及高，绝不允许任何变故，面对这样的存在，他们绝不可能放松警惕。
“队长……我们没有被绑架，他救了我们……”江珊的声音细弱游丝。
“有什么回去再说。”习队挥挥手，“收队！”
“元老院真的要审判他？”战士忍不住问，“是他启动的那个……‘掘进者’？队长，这里‘埃克塞尔粒子’的浓度严重超标，说明不止一个放逐者来过……你懂我的意思吧？”
战士眨巴眨巴眼睛：“我们是来增援的，半路接到了逮捕令，这事儿不合规矩啊，队长，你不觉得吗？”
“线报是这么说的，至于是不是真的就不好说了，还得看证据。”习队慢慢说道，“即使是元老院，也要讲证据的，不能随意给人定罪。你要是好奇，到时候可以参加元老院的听证会。”
习队大喝一声：“把人都带上，收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