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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急 智

永田町的首相官邸院墙四周装满了报警器,每隔三分钟,就有一支荷枪实弹的小队巡逻经过。有人曾揶揄说,这座戒备森严的官邸,别说人,就是只耗子,没有通行证也溜不进去。

让人难以想象的是,自昭和14年(1939年)1月首相近卫文麿辞职至今,短短一年多时间里,这座并不宏大的官邸已经三易其主。萧规曹随的平沼骐一郎干了七个月就因为撑不下去而宣布辞职,继任的阿部信行竟然只干了四个半月就被议员们集体弹劾倒了台。接过烫手山芋的现任首相米内光政是海军出身,虽说颇受天皇陛下青睐,却无论怎样都和议会弹不到一个调上。自他上台那天起,下台之声便不绝于耳,导致他的政令完全无法顺利施行。

全日本或许只有一个人对这样糟糕的情况兴奋不已。说来奇怪,这人居然是近卫文麿。

其实,近卫文麿之所以会辞掉首相一职,也是因为撑不下去。

就在两年前,近卫文麿提出了“闪击中国”的速决战设想,旨在通过地面部队的快速渗透,迅速掌控中国的各个战略要津,最终逼迫中国投降,从而让日本的侵华战争全面胜利。但他没想到,那些瘦弱的,看似不堪一击的中国人竟会在开战后爆发出极大的韧性,不顾命地抵抗,让闪击战彻底泡了汤。

到现在,这场战争由最初的势如破竹演变成了胶着对峙的态势。而就在国库被战事消耗得日渐干涸之际,因战时军费筹集机制发行的公债又使得国内民怨迭起,这一系列的糟烂事,让朝野内外对他的厌憎与日俱增。

面对这样的境况,他只能选择辞职。毕竟要是再干下去,估计还没等到被弹劾,议员和国人的唾沫已经把他淹死了。于是在把首相宝座拱手送给了雄心满满的平沼骐一郎后,近卫文麿潜下心来,在枢密院议长的位置上大力开展“新体制运动”(由近卫文麿发起的,在日本国内以达成‘国防国家’为目标,解散现有政党,推行舆论划一、一国一党的法西斯专制运动),把议会的选票和国民的情绪重新梳拢到“支持战争”的方向上来,为自己重新掌权夯实基础。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新体制运动”取得了良好的效果。现在,由他提出的“建设东亚新秩序”又重新见诸报端,他的种种政绩也开始频频被议会提及,首相的宝座,似乎已近在咫尺。

就在相位唾手可得之际,近卫文麿却犹豫起来——虽然在政治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但他万万没料到的是,短短一年半的时间里,日本的经济竟然如断崖般下滑,几近崩盘。

也难怪,如此频繁地更换首相,哪个国家也吃不消。在战争和政局的双重动荡下,经济不垮才怪。

在这个时候,去当首相不啻于跳火坑。上任后,一旦经济真的崩了盘,输掉战争自不必说,“近卫文麿”这四个字也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可不当首相,难道就这么看着自己苦心经营出的大好局面,和这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机会白白溜掉?

当,还是不当?这是个问题……

他知道,胶着的战事、国家的困境和自己的两难,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没有钱。

没有钱,就造不出飞机大炮,就供不上军需粮饷,就不可能赢下战争。

没有钱,国人就活不下去,甚至会推翻政府也未可知。

近卫文麿相信,只要有足够的钱,重任首相后自己一定会率领日本崛起,让大和民族雄踞世界舞台。可问题是,上哪去搞钱呢?国内的大财团已被掏空了口袋,而在米内光政那个蠢货的“运筹帷幄”下,原本支持日本的德国和意大利也因为内阁的亲美行为渐渐疏离,不愿提供任何援助。

究竟要怎么办……?

秘书礼貌地敲了敲门,快步走进来把一叠文件放到近卫文麿的办公桌上,然后退了出去。他只想着赶快回到座位,把手头积压的工作尽快处理完,却没有注意到议长的脸色相当难看,两道原本间距很宽的眉毛也拧到了一起。

“每周都要整理国内的经济资料,真是头疼。这些不是内阁才会关心的吗?作为枢密院的议长,难道协调藩阀政党还不够他累的,还有精力去管内阁的闲事?”秘书心里抱怨着,脚下却不敢耽误,飞快走回到座位上,一头扎进文牍案卷中继续工作起来。

翻了翻秘书刚送来的文件,近卫文麿的心情更差了。从各部呈报内阁的请款文件及批复中他看得出,国库现在已见了底,再多拿出一分钱来也格外艰难。

就拿这沓文件中的《“第四批船舰补充计划”款项给付申请》来说,这个自昭和14年(1939年)年开始实施的计划,主要内容是增建“大凤”号和“云鹰”号两艘航母。本以为海军出身的米内光政对海军省多少会网开一面,好歹拨一部分款,谁知他的批复居然是“暂缓支付”。

看来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看了一整天文件的近卫文麿长叹一声,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来,扭动着僵硬地脖颈走到报刊架前,抽出一张报纸看起来。

这是一期昭和15年(1940年)6月的《朝日新闻》。当翻看到文化与经济版面时,一条题为“东亚珍品骨董慈善拍卖会计划于本月底在香港告罗士打酒店举办”的简讯,像磁石般把他的目光牢牢吸在报纸上。

那是一则简讯。

大四开的报纸版面上,这条简讯只占据了豆腐块大小的篇幅,标题下面除了用寥寥数言草草说明一下拍卖会举办的时间地点外,就只是把参加拍卖的珍品名称罗列出来,连张照片都没有,显然是敷衍到了极点。撰写这条简讯的记者绝不会想到,这条他用来应付差使的简讯竟会引起枢密院议长的极大兴趣。

近卫文麿感兴趣的,是其中一件拍卖品的名字——“丰臣秀吉螭虎纽黄金小方印”。

这方金印,在别人看来只是一件并不太值得夸耀的收藏品。毕竟战国时代存世的骨董多如牛毛,一枚小小的印章,远不如刀剑甲胄更有收藏价值。但作为天皇近臣五摄家(天皇宫廷中最高级的摄政大臣,五摄家分别为:近卫氏、九条氏、鹰司氏、二条氏及一条氏)之首——近卫家的后人,自小便熟知宫廷秘辛的近卫文麿知道,这个带着螭虎印纽的金印是丰臣秀吉最为珍贵的遗物,是德川幕府自掌权后直到倒台都一直在寻找的宝物。

它的名字并不是“丰臣秀吉螭虎纽黄金小方印”,这个又长又拗口的名字仅仅是取自外观和材质,它真正的名字,是“国运之印”。

印,是身份和权力的象征。日本国最著名的印信,只怕非织田信长的“天下布武”莫属。丰臣秀吉上台后,也铸刻了几方自己的专属印信,但其中最神秘的、最别致的,就是这件“国运之印”。

说它神秘,是因为此印并非秀吉在世时常用的印信,而是在他自知大限将至后临时找巧匠铸造的。此举让人极其费解——权倾天下的太阁,为何在死前要造这么个东西?据知晓内情的人说,此物是秀吉向天皇传递密报所用,可就算要保护情报不外泄,用机关匣也足够了,为何一定要用黄金铸个印章出来?

说它别致,是因为此印的造型与秀吉其他印信截然不同。丰臣秀吉的印纽,造型多与大象有关。后人猜测也许是因为他身材瘦小,又被曾经的主公信长呼为“猴子”,才会对巨大壮硕的动物格外青睐。而且秀吉所用的印,形状也多为高印纽薄印台的钮印式样,很难想象,他居然会让人铸出以螭虎作为印纽的,印台高厚的中国式印章。

更让人惊讶的是,丰臣秀吉铸造此印的目的,竟是要献给天皇陛下。他官居太阁,位极人臣,一辈子喜爱权柄。若不是日本国人已将天皇奉为在世神祇,只怕他早已将其罢黜,改朝换代了。怎么在临终时心里又忽然惦念起挟在自己股掌之上的天皇?据说后阳成天皇(第107代日本天皇,年号庆长)得悉此事后,并未接受秀吉临终馈赠的金印,这足见其对“太阁”的芥蒂之深。也正是因此,才导致此印被秀吉的亲信大谷吉继所获,最终流入民间,不知所踪。

不过,只有少数人知道这金印的真正意义。

想到这里,议长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向上翘去——这些骨董商人和收藏家无论如何都不会料到,在这方不及婴儿手掌大的小印中,竟会藏有改变日本命运的力量。

毕业于京都大学法学系的近卫文麿受过相当良好的现代教育,当然不会相信三百年前的古人会制作出什么有魔力的宝物。既然传说这金印能改变日本的命运,那很可能是跟丰臣秀吉藏匿的财宝有关。

毕竟,能扭转乾坤的,除了钱还能是什么呢?丰臣秀吉贸然发动壬辰战争,致使日本元气大伤,国力一落千丈,这可说是他一生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或许他认为,只有在临死前向天皇缴纳自己的财宝,才能安心往生极乐吧。要按照这个逻辑想的话,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否则,何以在诸多的秘宝中,只有它被冠以“国运”的名号,让德川幕府二百多年来一直不断寻找?

因为,金印里藏着一笔足以扭转国运的财富!

正想得兴奋时,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议长,陆军省军务局长兼调查部长武藤章阁下没有预约,但他坚持要见您……”秘书的声音听上去很为难。

近卫文麿眉头微微一皱,道:“让他进来”。

四十八岁的武藤章虽然带着眼镜,却掩不住满脸的暴戾之气。一进屋,他就笔直地打个立正,对议长来了个九十度的深鞠躬。

“坐吧。”近卫文麿对自己的亲信摆了摆手:“这么急着见我,是什么要紧事”?

武藤章直挺挺地坐下,从随身的公文包中,拿出一份报纸,俯首鞠躬,双手平举着呈给议长。

“哦?”近卫文麿一怔,因为这份报纸,和他正在看的那份一模一样。

“啊呀!”正低着头的武藤章看到办公桌上翻开的报纸,面露喜色道:“您已经看过了”。

“你在说什么”?

“议长请看。”武藤章把自己手中的报纸展开铺在桌上,指点着说道:“这个螭虎纽金印,身为五摄家出身的您不会不知道吧?”见近卫文麿不说话,他压低声音说:“这可是传说中的‘国运之印’呐”!

“只是传说罢了,没什么大不了。”近卫文麿平静地看着武藤,心里却想,此人并非贵族出身,怎么会知道这件宫内流传的秘密?

“虽然是传说,但这‘国运之印’可是确有其事,里面也确实藏有太阁的遗秘”。

近卫文麿拿起杯子,发现已经空了,便站起来朝茶水台走去,一面漫不经心地说:“这种无聊的传说也值得专程跑一趟?你又是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

武藤章正容道:“鄙人有一位部下,是当年真田家臣的后人。他的祖上曾冒死护卫过这金印,自金印不知所踪后,他的家族就以‘找回金印’为愿景,世代相传”。

“这么说,你这位部下是武士的后代了”?

“不,不是武士。他的祖先是忍者”。

“忍者吗?……”近卫文麿显然对“忍者”这个身份并不重视,他捻起两小搓茶叶,投进面前的两杯开水中,又问:“这么重要的秘密,他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武藤章清清嗓子,说:“我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他把我当成主君侍奉,金印的事,对我自然是知无不言”。

自战国时代起,武士和忍者一旦和贵族之间有了主侍关系,就必定会拼死报效。大贵族出身的近卫文麿当然不会不知道这种关系有多牢靠。但听到武藤章这么说,他还是很惊讶——都这个时代了,难道还有这种守旧循礼的人吗?

“这么说,他是你的死士喽”?

大概是听出了议长语气中掩饰不住的羡慕,武藤章惶恐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说:“此人侍奉在下,一如在下侍奉议长”!

“好,好……”议长笑着走过来,把沏好的茶递过去:“现在是非常时期,就不要苛求茶叶的品质了”武藤章恭敬地双手接过,感激道:“您亲手沏的,就算是草梗也甘甜无比”!

近卫文麿重新坐下,呷着茶问:“来跟我详细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据他说,丰臣秀吉公逝世前,嘱托大谷吉继将此印秘呈天皇陛下。据说秀吉公曾有言‘此物关乎国运,切勿轻慢’,但不知为何陛下并未收下,那时秀吉公已逝世,金印也就到了大谷吉继手里。之后,他以此印做陪嫁,得以与当时势头正盛的真田家联姻。后来真田败落,金印便流落民间,最后没了踪迹……”

“唔……”

听他说得和自己所知完全一致,近卫文麿想了想又问:“我一直不明白,为何真田家已拥有了‘国运之印’,却输掉了大阪之阵,被家康公攻破了本丸呢?你的部下是真田家的后人,知不知道原因”?

“我也曾提出过和您一样的问题”,武藤章答道:“据他说,有两个原因:一是秀吉公有言在先,“国运”乃是日本国家之气运,并非诸侯一家之气运,所以印中所藏遗秘对于大名来说没有什么作用”。

“哦”?

“秀吉公在把印交付给大谷吉继时曾说‘掌天下者获此秘如获至宝,诸大名管领获此秘如获蒲麻’”。

“也许这是秀吉公怕金印被诸侯觊觎,故意这样说……”近卫文麿认为,这不过是丰臣秀吉耍的一个“此地无银”的小伎俩而已,又问:“另一个原因是”?

“第二个原因是,这金印有着相当复杂的机关,不得其法者无法开启。所以即便得到了金印,如果打不开,就无法看到太阁的遗秘”。

“可据我所知,领受太阁遗命的大谷吉继是知道如何开启金印的,难道他没有把里面的东西拿给真田家吗”?

武藤章满脸严肃地说:“这正是少辅大人(大谷吉继的官职)值得敬佩之处。他虽然知道如何开启金印,却恪守对太阁大人的誓言,绝不把‘国运之印’的秘密泄露给除天皇陛下之外的人,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死脑筋!”近卫文麿心里暗骂,不过他要感谢大谷吉继的“死脑筋”,否则金印中的财富可能早就昭然于世,不能给他带来建功立业的机会了。正思忖间,却听武藤章又说:“不过,真田家的人在少辅大人过世后,曾想尽办法要开启金印,但最后终于还是没能打开,这才让太阁的遗秘一直保留到现在”。

这番话让近卫文麿心一沉——如果打不开,就算金印到手又有什么意义?想到这里不禁吁了口气。

武藤章似乎看出了议长的担心,说:“我这位部下深谙破解机关之道,开启金印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听武藤章说得笃定,近卫文麿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来找自己说金印的事,又表示自己的手下能打开金印,该不会也猜到太阁的遗秘是笔财宝,想从中分一杯羹吧?于是话锋一转,试探问道:“武藤君,你我都是直来直去的人,有什么事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比较好”。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听到这句话的武藤章一脸错愕。

“直说吧,事成之后你要多少?”近卫文麿想想觉得这么说太笼统,便直言道:“或者说,你们俩一共想要多少?开个价吧……”

“开价”?

议长玩味地看着面前的部下,说:“你这么急着来汇报国运之印的事,难道不知道太阁究竟留了什么在里面”?

武藤章愈发摸不着头脑,迟疑着答道:“据说,是能让日本国运永远延续下去的东西……”

“那么,什么东西才能保证国家的气运?是人?粮食?矿产?还是什么?”近卫文麿敲了敲面前的茶杯,用老师在启发学生的语气问:“这么说吧,我们如果有了足够的‘什么’,才会不用再喝这么差劲的茶呢”?

“有了……”

近卫文麿微笑着掏出一枚100日元的硬币拍在桌上,意味深长地看着武藤章。

“难道是……钱?”看到对面的“老师”微微点头,武藤章心里立刻雪亮——议长该不会认为自己来报告消息,是要从中牟利吧?!他“腾”地站起来,直盯着近卫文麿的眼睛,大声道:“议长阁下!在下一介武夫,承蒙天皇恩泽和您器重,怎么敢有私心贪念?”他生怕议长信不过自己,又冲着皇居的方向慨然发誓道:“天皇陛下在上,我的忠心可鉴天日,如果我对国运之印有半点贪念,叫我死于白刃之下,永世不得轮回”!

“你那位部下呢?他可不见得像你这样无私,这金印怎么说也是他的家族愿景啊”。

“他和我一样,并不知道金印中到底有什么。再说他的愿景只是‘找回金印’,而不是‘占有金印中的遗秘’。他在对我说起这件事时曾明确表示,金印是太阁遗物,理当为国家所有,只不过他恪守家族信条,要求我务必让他完成找回金印的任务而已。”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武藤章着实口渴,便端起茶杯猛灌起来。

听他赌咒发誓,又见他牛饮茶水,这副憨态可掬的武夫作派让近卫文麿放了心。他笑着摆手示意对方坐下,说:“看来是我想偏了,你可千万别见怪呀,毕竟这么大一笔财富,很难有人不动心呐。”

“在下是武士,他是忍者,我只关心国家的武运,他只关心忍者之道,钱财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武藤章放下茶杯,坐得越发笔挺。

“是啊是啊,白水剑豪,武士的忠勇和忍者的侠义,今天我算见识到啦……”议长哈哈大笑,亲切地叫着他的别号安慰着他。武藤章生性凶狠好斗,在一手缔造了惨绝人寰的“南京屠城”后,更是以武士自居,他出生于熊本县白水村,那里恰是战国剑豪宫本武藏晚年时的居处,故自号“白水剑豪”。

见信赖的部下情绪平复下来,近卫文麿的思路又转回到金印上。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虽说你的部下很厉害,但也不见得有十足的把握开启金印吧?这三百多年来,能工巧匠不在少数,不都没打开么”?

“您说得对,他从没见过金印,怎么可能有十足的把握打开?”武藤章诚惶诚恐地回答:“不过他对破解密匣之类的很有一套,打开金印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唔……还是要再想想看,有没有更稳妥的办法。毕竟那可是三百年前的金印哪,万一弄坏了……”近卫文麿话没说完,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议长,昨天和您约见的尾崎秀实先生已经到了……”

近卫文麿略一思忖,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尾崎秀实和近卫文麿一样,都是学法学出身。出众的才华和相同的学业,让他备受近卫文麿的赏识。在他担任《朝日新闻》记者期间,撰写了大量文章,对时事政治及国际事态颇有见地。于是在三年前,近卫文麿便经常和他探讨经济、文化、外交等各类问题,让他在幕后为自己出谋划策。这期间,两人结下了很深的友谊。

“首相、部长阁下”西装笔挺的尾崎秀实进门后分别对屋内的两人深鞠一躬。

“秀实嘛,坐、坐。”近卫文麿面带微笑,亲切地招呼着,纠正道:“我早就不是首相啦,怎么还叫这称呼”?

虽然重要的事情还没说透,但武藤章并不想让无关的人知道这件秘密。便面无表情地向记者微微点头示意。又转头对议长说道:“我先告辞,晚些时候再和您商量”。

尾崎秀实何等聪明,既从他的话中读出了意犹未尽,便也谦辞:“不不,你们继续聊,我改天再来拜会议长……”

不料近卫文麿却拦过他的话说:“都不要走。你们俩一文一武,都是我信任的人呐。用中国人的话说,现在这场面,是‘秀才遇到兵’嘛。”他胡乱用着中国的习语,心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金印的事,要多听听这位幕僚的建议。便推心置腹地说:“我们来开个小会,不过,商量的可是关乎国运的大事”。

之所以会让尾崎秀实参与进来,是因为他对日本历史颇有研究,想必也听说过“国运之印”的传说。他思维缜密,性格冷静,常能跳出局外剖析问题,有他在旁建议,必然能大大增加获取太阁遗秘的成功率。

见两位互相并不熟悉的亲信勉强入座,议长有些孩子气地笑着说:“这事说来荒诞,不过倒也很有趣,我觉得自己就像桃太郎,你们就是天神送来的的白犬、猴子和雄鸡,咱们要齐心协力,拯救日本”!

本来指望这句风趣的话能把气氛缓和下来,不料等他说完,武藤章依旧板着脸,尾崎秀实则困惑地问:“我没懂您的比喻,不过这桃太郎,或者说我们日本的民间故事,倒也可以作为文化渗透的一种方式……”

近卫文麿这才想起事先和秀实约下的是商谈关于“东亚共荣”的话题,心里暗暗埋怨自己兴奋过头,有些放浪形骸了,这样的大事,应该说得严肃些才好。但还没等他措好词,就见武藤章扫了一眼秀实,说:“议长阁下,这件事难道要公开吗”?

他的心思近卫文麿一猜即中——无非是因为尾崎秀实是记者罢了。便解释道:“不用担心,在这间屋子里,秀实不是记者,而是我的智囊,这件事我正要听听他的意见”。

“议长这么相信这个家伙吗?”武藤章忿忿地想。

他不知道,尾崎秀实早已暗中担任近卫文麿的幕僚多年。这并不仅仅是因为秀实睿智聪明,经常能提出有价值的意见;更重要的,是他口风很严,从未泄漏过消息。

近卫文麿看了看秀实,指点着报纸上的内容问:“贵报的这一版,你没认真读过吧”?

“说来惭愧,我平时很少看自家的报纸……”尾崎秀实道着歉,凑上去只看了一眼,便惊讶地问:“难道这是……?”见议长点点头,又追问:“这么说,‘国运之印’的传说是真的” ?

于是,在议长授意下,武藤章详细地把“国运之印”的来龙去脉又讲了一遍。看着秀实脸上尚未褪去的难以置信,近卫文麿长叹道:“国事举步维艰呐……说来你们可能不信,现在的内阁,连海军的款都批不出来……但愿太阁的遗秘真像传说的那样,能让日出之国国祚永延”。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谁都听得出来他说得是肺腑之言。小小感慨了一下后,尾崎秀实说:“很多战国史研究者都猜测,‘国运之印’中所藏的是太阁的财宝。甚至有人认为,正因为知道秀吉公藏匿了财宝,所以他去世后,家康公为了寻找财宝才发动了战争。议长阁下组织这次小会,想必也是为了用这笔太阁的遗产,让国家重新好起来吧”?

听记者这么说,近卫文麿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假如丰臣秀吉把财富留给了自己的继承人,已有五大老(丰臣秀吉的高级家臣智囊团)辅佐多年的丰臣秀赖(丰臣秀吉第三子,继承人)怎么会在二十三岁就兵败切腹,使得丰臣家彻底倾覆?还不是因为缺少银钱,没能把各方势力安抚好的缘故吗?

看来一心向天皇赎罪的太阁,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

什么关白、太阁,不过是个头衔罢了,只有白花花的银子才是维持安定的真正利器。

现在日本的局面,又何尝不是如此?

假如我们的经济在今天垮掉,那个中国东北的傀儡政府明天就会对我们亮出爪牙……

见近卫文麿忽然陷入思考,尾崎秀实有些不安地问:“议长阁下,我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没有……”近卫文麿赶快收回思绪,对武藤章夸赞着自己的幕僚:“怎么样,我就说秀实是聪明人吧?”看到秀实面前没有茶杯,忙又起身去给他沏茶。

在近卫文麿的待客之道中,若不是极其重要的客人,倒茶水这种事一般都是让秘书来做,但尾崎秀实的茶,每每都是由他亲手沏成。

尾崎秀实探着身子接过议长递来的茶杯,呷了一口笑道:“想不到贵为枢密院议长,居然连好点的狭山茶(东京的地产名茶)都喝不上。这算是了不得的新闻吧”?

“等我们成功建立起东亚共荣圈,你再来这里,什么好茶都会有。”近卫文麿道:“别扯远了,还是回到事情上来。”接着,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由陆军部派员秘密拍下国运之印,费用由武藤章申请,从陆军军费里出。

等他说完了,尾崎秀实直言道:“恕我放肆,我觉得这个计划不妥。首先,我们只是从白纸黑字上得知金印将会拍卖,谁都没见到实物,万一我们派去拍卖会的人看走了眼,买回个假货,耗费大量钱财不说,申请这笔费用的武藤部长将被置于何地”?

武藤章大声插话道:“金印的真假无须担心,我的人能分辨出来。”看着有些尴尬的记者,解释道:“此人的祖先曾冒死护送金印,并把金印的特征编成歌诀,世代相传。”他挺了挺胸,又说:“为了国家大计,我命都可以不要,还会怕闲言碎语”?

“好!”尾崎秀实推推眼镜,提出了新的问题:“就算部长阁下不在乎名声,但别忘了,现在内阁可是连海军省的款都批不出来,你要编出怎样的名目,才能要到钱”?

武藤章无言以对,只好喘着粗气不说话,一双死鱼眼愤怒地看着脚下。秀实继续分析道:“另外,这‘国运之印’的传说虽流传不广,但绝不是只有我们知道,想必五摄家和其他宫内人的后代也都有所了解。万一其他人先我们一步得到了金印,我们要怎么应对?又要怎么收场”?

是呀,假如有人早一步拿到金印,要是个贪财的倒还好,可要是这人也是个想名垂青史的,把金印里的秘宝献给国家,那捐助巨资匡扶社稷的丰功伟绩,可就要记到别人头上了……

怎么办!?

记者的分析,每一句都戳到近卫文麿心窝里。但此时此刻,任凭他绞尽脑汁,却也无法想出解决这些难题的办法。看着对面坐着的沉默的两人,他忽然想起孩提时听过的,父亲在讲解“急智”这个词时说的故事——当上杉谦信用薙刀劈向信玄时,并未佩戴刀剑的信玄果断地举起手里的军团扇,挡开这致命一刀的故事。记得当时父亲这样说:最危急的境况下,人往往会爆发出出乎意料的智慧和勇气,这就是“急智”的意义所在。

现在头上的薙刀已然落下,可自己的军团扇又在哪里?

近卫文麿越想越是心焦,只好闷声问秀实道:“依你看,要怎么办才好”?

问题虽然是尾崎秀实提出的,可他也没有应对的良策。低着头想了好一会,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般嘟哝着:“能不能想出一个不怎么花钱,又不被其他人抢先的计划?……”

“唉……”近卫文麿的这一声叹息中充满了苦涩与不甘——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可怎么会有这种“鱼和熊掌兼得”的好事?他看了眼桌上的日历牌,只觉得“6月20日”这几个印刷体字说不出地刺眼。

如果再不行动,只怕国运之印真的会花落别家了。

可是,该做出怎样的行动呢?

“我有个办法”。

听到这句话,近卫文麿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因为说话的人,竟是武藤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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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宙海盗集团和黑暗帝国两个主要的黑暗势力集团的战争即将打响!海盗四魔将,黑暗五魔将,汪氏家族,陈氏家族,汪氏家族,李氏家族,杨氏家族等家族即将在各大星球展开激烈的激战,争夺宇宙霸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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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肤浅又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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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甜的文哦,,特别甜呢!一见钟情、双向奔赴、各种甜、各种宠,女二性格被改变、撒娇、短片双女主
  • 通往地狱的漫漫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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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的不懈努力,警方破获了境外特大电信诈骗案件,藏身境外的犯罪份子一一归案,刑侦队长在这些人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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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蠢毒恶女,害人不成,反被收拾。但蠢毒心肠,难掩她绝世美貌。美貌如她,怎堪忍受的悲惨命运?一场征服战,惊心动魄,一波三折。她成功逃跑,逃离了三个男人的残酷统治。她松了一口气,以为逃出生天之时,三个男人却从天而降,她终是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与此同时,她又多了一位夫君。四位夫君,都是冠绝当代的天之骄子。他们正义感十足,牺牲小我,拯救世间男儿。他们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誓要度化她这恶毒女子。她不堪重负,哭喊着求饶,“我再也不害人了!”夫君们笑而不语,缠绵吻去她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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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止戈穿越书中成为恶名滔天的反派魔帝,开局就被男主带着女主围攻陷入必死局面。濒死之际,他觉醒了人生记忆编辑系统,向世人展现他的过往。于是乎,一段段催人泪下的记忆显现在世人面前。“柔儿,记住,宁为乞丐,不为人奴,只要我还在一天,便绝不会让你去为奴为婢。”“紫烟,为了你,成魔又有何妨,举世皆敌又有何妨?”.......待到一切浮出水面,世人才明白。恶贯满盈的魔帝,所做一切只为所爱之人,只为庇佑世间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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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不是净土,这里有阴谋,有厮杀,有热血,当然还有亲情。一个少年,背负血海深仇!在报仇途中却发现这世界居然还有另外一些人,他们食天地灵气,他们御剑飞行,他们缩地成寸,翻云覆雨无所不能,他们叫做修真者!且看这少年怎般在这神奇世界崛起!(作者保证每天一更,不定期爆发,咳咳,不定期哈!喜欢的可以收藏,可以签到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