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南方的一线城市的天气,说不出的黏腻,倒是呼应了我的心情,自这次旅途开始,就有种无法言说的积郁,压在心上,把心牢牢的卡住,上下左右不得动弹,成了个硬块。我打开箱子,瞪着一堆衣服,呆了一会,还是穿上了黑色的宽松的休闲衣裤,临出门前,又匆匆回去,拿了Givenchy的白色短外套和在纽约淘来的超大白色围巾。想自嘲一下,摇摇头又作罢了。
课程在靠近地铁站的一栋灰色的大楼里。我站在天桥上,远远的观望了一下,脱口而出:tasteless!不过,环顾周围,这毫无美感的大楼倒也和噪杂混乱的社区融为一体。也罢,在这个古老的国度,人或物,呆板丑陋的一堆,灰蒙蒙的,杂乱的,毫无生气的相伴苟活,总好过,孤零零的怪异的特别着。后者,大多是被同化被戕害的命运。
虽然早就告诫了自己,神秘感应这种东西是决然靠不住的,走进教室,我还是震惊了。一个光线极暗的大厅,严格的保持和大楼一致的杂乱,tasteless的风格,闹哄哄的挤了一堆人,都面无表情,穿着深蓝黑灰褐等色系的衣服,眼底是隐隐的痛苦。我迟疑了片刻,走了进去。找了个离讲台最近的地方坐了下来。一个年轻的男子,却走过来,道,你占了我讲课的位置,你要挪一下,除非你想讲课。
我仔细一看,他就是我在梦境,抑或幻觉中看到的白衣男子。只是,他现在完全变了样子。好像白衣飘飘的神仙,本来得意洋洋的驾着祥云,却一不留神一跟头栽了下来,掉进了灶王爷的炉子里,等到用炉灰钳子拨拉出来,一身纯白的仙家长袍,已然烧成了三件套:黑色长款女式帽衫内衬这个一线城市的夜市流行款T恤,下配80年代的怀旧的宽大褐色裙裤。仙气儿也熏没了,但脸上还维持着那个不食烟火的表情,在黑咕隆咚的大教室里面,好生滑稽。之前的犹疑,失望,诧异全没了踪影,我心头无名火起。这无聊的开场白,本想回敬他几句,旋即意识到其实不关他的事,我是为自己的荒诞期待而恼火。
正在这时,门口又进来一人。直觉告诉我,他就是DirectX。他的发型和着装,同样极大的震撼了我,这是我本世纪见过对邋遢这两个字最淋漓尽致的演绎。可是,他身上,有种非常特别的气场,强大,无所畏惧。我原以为这世上只有两种人具备这样的气质:真正手握权柄的男人,或者,资深流浪汉。
我正在思忖是否上前,他身后又闪出来一人,中性气质,小男孩般的女人。突如其来的,我感到一股强烈的恨意。我暗暗吃了一惊,大家庭长大的孩子,深谙人情世故,利益决定关系,而非个人喜好。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与人交恶。这样的恨意从哪里来?我又抬头打量她,她面无表情,似有冷酷无情的感觉。或许因为这个?一向厌恶铁面无私的人,离了人情世故,能用死的东西逼死活的人。我嗤笑了一下,不过是个小女孩,哪来这么多杂念。
要上课了,熙熙攘攘的教室,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盘腿坐下,但这三个人,还站着,正正好一个三角形,沉默的俯视着大家。我这才注意到,这正三角的中心,坐着一个女人,用纱巾包着头发,如阿拉伯男人的头巾,高高的堆着,她看过来,脸极小,眼波流转,美艳不可方物。
既来之,则安之。我也盘腿坐下,紧盯DirectX,暗自思索,怎么试探他呢。
很快,疗愈的练习开始了。中性女孩和DirectX开始舞动双手,美其名曰操控能量,我心中暗笑,这基本算是跳大神的路数。可是,周围的所有人,一个接一个的躺下,慢慢进入他们的潜意识,痛苦悲伤,得以释放。一片悲声中,站着的人,只剩下他们三个,还有我。我本来自然下垂的双手,突然开始晃动,手掌中是强劲的一团气,不停涌动的能量迫着我的双手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又一个的圆。
我慌张了,想立刻停下,或者大喊,别搞这些名堂了!这关头,脑中却浮现了一桩往事。
几年前一名公司高层,罹患癌症,辞职前,告诉大家他要去南威尔士的深山中修炼,大家均露出怪异的神色,或讥讽,或劝诫,唯有我,早就在古老国度练就了不动声色的本领,反而私下安慰鼓励他,被他引为知己。他走的那天,对我说,他曾被外星人劫持。他压低声音,你知道吗,外星人控制地球人的办法,就是利用人类心中的恐惧。夏日温煦阳光洒满了他大办公室,窗外是静静流淌的泰晤士河,我却打了个寒颤,想,这个人疯了。却强自镇定,
问:那,我们怎么办呢?
他答,让心中充满爱和光。
我憋出最后一句:那具体怎么做?
他认真看进我的眼睛:去体验。
他的离职,几个人渔翁得利,我是其中之一。本以为此人从此销声匿迹,老死山林,或者,更为适合他的精神病院。没想到,几年后,他神采奕奕的回归城中,成了另类治疗的奇迹,还开设了自己的公司,这次不是保险,而是南威尔士的修行中心。
去体验。不妨去体验。
我一放松,手心的能量暴涨,圆越画越大,我心下惊奇,一转头,离我不远处有一个男士,正大声呼唤他的父亲,这时,我分明看见他父亲的灰黑色的骸骨,出现在他面前,扭动哀号,我大骇,简直要尖叫出声,正在这时,那个中性气质的小女孩,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咒语从她口中喃喃吐出,那男子父亲的骸骨,从灰黑色,慢慢变成洁白,最后在一束白光中消失,男子缓缓坐下,悲恸的神色大减,脸色渐渐变得祥和。环顾四周,竟然无人察觉!难道是我的幻象!
我大骇之下,整条手臂开始在空中划动,眼看要失控,这时,练习结束了。
大家围坐一圈,开始述说种种感想体会,烦恼痛苦。我惊恐的发现,每一个人开口的时候,我能感应其内心深处的感觉,愤怒,悲伤,承载了多年的可怖的东西,一一呈现在我心中,让我痛苦难忍。更可怕的是,随着她们的讲述,我的心中的那个 硬块,开始膨胀,越来越大。一中年女子,开口道,其实我根本没感觉,看见大家都流泪了,我也受了影响。那一刻,我明白她在说谎,她心中是无边无际的羞耻恐惧。我开始恐慌,决定借此机会和DirectX谈谈。
DirectX,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没问题的。
这叫做没问题?!我本来在金融城里,虽然日日钻营,倒也意气风发。突发奇想,千里迢迢来上了你这个破课,现在突然手中有气,还能感应人心,这叫做没问题?!我简直要失控,但一想到刚才可怕的感应,忍了,低声下气的问,大师,那我怎么办呢?DirectX,随便在网上打了几个字,说,你修行吧,诺,这是个免费的网站,跟着练,没问题的。
我汗如雨下,大师,我不想感应别人!他终于抬眼,瞟了瞟我,淡然道,不感应怎么能帮助大家清理治疗?我内心在咆哮:您误会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帮任何别人治疗!!难道我长了一张普渡众生的脸?
但我立刻努力挤出个诚挚的笑容,大师,我真的有点承受不了,你可不可以先教教我,怎么样能先保护好自己?DirectX,头也不抬,是要先保护自己,你就按照那个网站修炼,没问题的。
手心能量,心灵感应,免费网站,修炼,普渡众生!面对这荒诞的一切,我能感觉到满腔的怒火,熊熊燃烧。 DirectX潇洒的扬长而去,剩下我一个人呆楞在那里。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恍惚,难道真的有一个玄幻的世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