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蓝浅早已泪眼婆娑,拿着那哭红了的双眼看着陈晖,语气生硬且不容置疑,“让开。”
陈晖不卑不亢,丝毫没有退缩之意,“公主,你现在进去,也帮不了什么,何必见将军满身伤痕,徒惹心中悲痛呢?”
谈蓝浅自是不会告诉他,她现在有多想见到岳其琛,满身伤痕又怎样,她进去了或许岳其琛会愿意醒过来呢?她鼻音甚重,“我再说一遍,让开。”
“将军也不会想让您见到他此刻的模样的。”陈晖不依不饶。
谈蓝浅没有理会,拨开陈晖挡在身前的手,快步向前走,身后扑通一下,陈晖猛地跪下,悲痛不已,“公主,求您先去看看主君吧,他快不行了,我想,主君此刻最想见的人是您。”
谈蓝浅仿遇霹雳,脚倏地发软,整个人瘫倒在地,看着眼前房子,忙碌的身影,止不住的眼泪,更如洪水般凶猛,一瞬间心痛的无法呼吸,这样感觉昨日也经历了一回,谈蓝浅忍着疼痛跑向了另外一间屋子。
那里一样灯火通明,不同的却是,除了门口站着的两个侍卫,里面安静的可怕,守门的侍卫见谈蓝浅来了,堂堂男儿竟流下来了眼泪,二人同时跪了下来,异口同声低喊,“公主。”
这时他贴身侍卫的恭敬,才让她意识到了在他哥哥的心里,还是有她的。
谈蓝浅呆呆的望着他们,但并未理他们,径直走进了房间,房间不大,推门便可看见床榻上躺着一个人,未睁眼,谈蓝浅慢慢的走过去,她从未觉得自己那么没用过,她恨自己的无能,掩面而泣,“你来啦。”边时延睁开了眼睛,看到谈蓝浅,笑开了花,气若游丝,“馥儿。”
一声馥儿彻底击溃来了谈蓝浅,边时延特地的换了身洁白的衣裳,盖着被子,若不是那脸,白如纸,说话,有气无力,都不能想象这是一个伤重不治的人,何必……费这样的心力,一个连胳膊抬起来都困难的人,尽费力梳洗干净浑身血迹,上药止血,繁琐的换一身白衣,只为不让血沾染到他刚换的新衣。
谈蓝浅扑倒床边大声哭喊了起来,久久不能发泄的情绪一下全涌了出来,边时延眉头皱了皱,许是谈蓝浅哭喊在耳边,声音大了些,手艰难的搭在谈蓝浅头上,轻轻拍了拍,叹了口气说,“好了,别哭了,吵死了,本来没想着回来的,那样就可以有理由不见你了,但是回来了,不见你,我又觉得这有点可惜,很是不划算。”
边时延说的滑稽,谈蓝浅很配合的不哭反笑,打趣道,“你好不出息。”
边时延笑了,许是没有力气说话了,好一会儿才慢悠说,“是啊,以前我没出息,保护不了母妃。”顿了顿,捡到宝似的,“但如今,你六哥我可有出息了,我……护住了……”话没说完,边时延便猛咳不止,谈蓝浅连忙帮他顺气。
谈蓝浅着急,手忍不住的颤抖,但是却笑着,“对啊,六哥现在可出息了,是边谭的明君,是边谭人的英雄。”
许是谈蓝浅的话生效,他的剧咳渐渐平稳,边时延沙哑着声音,释然般,“我从不在乎这个。”
他并不在乎他是不是边谭的英雄。
说完这句之后,边时延便不说话了,一动不动的,谈蓝浅霎时害怕,她没办法,只能拼命的哭喊,“六哥,六哥,六哥醒醒……”
边时延一口气上来,像极蓝回光返照,嘴里喃喃道,“馥儿,你是否还怪我当年逼死了父皇,所以一直都不肯回来?”
谈蓝浅一愣,随即拼命的摇头,否认道,“没有,馥儿没有怪你。”
可是边时延像是没有听见,继续自顾自的说,“馥儿,六哥,六哥是在报仇,你……你也要怪六哥吗?可是,报仇才是让我活下去的信念啊,我做错了吗?父皇杀了我的母妃,立储杀母,多可笑啊!我保护不了母妃,难道我为她报仇,也错了吗?”
边时延眼睛里并无焦点,话,也说的颠倒,谈蓝浅七岁时便亲眼看着自己的六哥逼死了还在位的父皇,不久,他就登基成了边谭的皇帝,后来谈蓝浅便偷偷离开了边谭,她从未想过去查什么真相,她一直相信的是自己亲眼所见。
谈蓝浅无比厌恶自己的武断,她一直尝试唤醒边时延,“没错,六哥,你没有做错,是父皇,是父皇错了,馥儿不怪你,馥儿现在也回来了,六哥,你看看馥儿,你看看馥儿啊……”
边时延有所动,慢慢扭头,看向谈蓝浅,试探道,“馥儿?你是馥儿?”
谈蓝浅深深吸了一口气,胡乱擦拭脸上未干的泪水,猛地点头,“是,我是馥儿,六哥,你还认得我吗?你以前常常带我出宫去玩,你……你还带我去赌场,你不赌钱,你只是想看我出丑,后来,果真有人欺负馥儿,你吓坏了,那时你并不受宠,但你为了救馥儿,被他们打断了肋骨,你还记得吗?”
边时延眼角流下眼泪,想起了往事,脸上满是笑容,“馥儿,你真是馥儿。”边时延的手在被子下一阵摸索,掏出了一块玉佩,光滑的玉佩上,刻着栩栩如生的彼岸花,“馥儿,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非媒不得。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为兄长,我适才送父母命给岳其琛了,如今,我便再当一回你们的媒人。”
边时延看向远处,他看见了他的母亲,向他微笑,他开心极了,“这样,便也算明媒正娶了。”
想去触碰母亲高抬的手,毫无预兆的,猛地降落,重重的击打了床被,手里紧紧攥着那枚还未送出的玉佩,他到死都心心念念谈蓝浅,什么明媒正娶,她自己都未曾在乎过,他对自己的疼爱似成了执念,可为何她明白的这样迟……
任谈蓝浅哭的如何竭嘶底里,回应她的,就如十五年前那灵堂般的寂静。
……
一年后
岳其琛在那晚被救了回来,好在本身底子好,只在床上养了半年,便好的八九成,对于一年前的事,谈蓝浅也问过岳其琛,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一些细节,岳其琛却不肯告知,谈蓝浅心里虽很想知道,但他不说,她也就没多问。
她总是这样,遇事总逃避真相,谈蓝浅深知自己的不足,但有时事实的真相往往是最伤人的,她很自私,只想保护自己,让自己待在她以为的保护壳里,让自己活的浑浑噩噩的。
她不想知道,边时延伤的如何重,她只知道,边时延一直都是最疼爱她的哥哥就可以了。
边时延曾数次偷偷的混入都朝岳府,远远地看着谈蓝浅,但岳府又岂是那么好进的,岳其琛早就发觉边时延的行踪,倒也不说破,边时延像是知道岳其琛的用意,后来进出岳府,倒也不再那么偷偷摸摸了。
一年前维帝找到旭庄,岳其琛通知边时延,让他快马加鞭,当晚必要赶到旭庄,边谭皇宫到旭庄少说也得一日骑程,何况送信人还耽误了不少时间,实际留给他的,只有短短两个时辰,谈蓝浅无法想象,边时延是如何拼了命的赶的。
岳其琛则用计拖住维帝,边时延暗中接走谈蓝浅,岳毅是岳其琛心腹,一定得现身在维帝眼前,才不会让他起疑,所以,边时延只带走了谈蓝浅和舒尔。
在岳其琛被维帝带走的一个月后,也就是中秋那日,边时延带着人马潜入了都朝皇宫,伺机救出岳其琛,那日维帝便起了杀心,召见了岳其琛,边时延无法,铤而走险的潜伏在侍卫守卫最严,人流最多的皇宫大殿周围。
维帝盛怒,岳其琛说到底是都朝的守护神,为避武将和百姓的责怒,自己先行离去,却暗中命人将其除去,借刀杀人,边时延见状,顾不得章法,一人冲进大殿,未带一兵一卒,没想活着出去的心,明眼人皆知。
维帝下的令太过凶残,边时延看到岳其琛时,他浑身带血,匍匐在地,全靠一口气撑着,岳其琛看着边时延,交给他一枚玉佩,艰难的出声,声音很低,似是在交代后事,“照顾好蓝浅。”
后来,边时延带着岳其琛冲出大殿,与亲兵会合,期间早已伤痕累累,为护住岳其琛,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柄柄刀剑,一刀又一刀。
谈蓝浅那晚走出房门,只见陈晖捧来朵朵红而似火的花,不见叶子,她也只在书上见过,名叫彼岸花,她最喜爱的花!
只听陈晖声音在耳边响起,很遥远,很不真实,“野生品种生长于阴森潮湿地,因此耐寒性强,也耐干旱,主君知道公主喜爱这花,这些年访各处,特地寻来,他希望公主能像这彼岸花一样,耐住炎寒。”
“六哥,你这是什么花?”边时馥在边时延的书房上蹿下跳,终被一本书上绘制的花夺了眼。
“你自己不识字?”边时延正专心看书,听到她的问题,看了她一眼,她都双手摊开书本,一动不动的看着了,他还是抽空揶揄她。
“不识啊。”这话说的理直气壮,堂堂一个集万千宠爱的公主,虽成不了才女,识字还是绰绰有余的,“哎呀,六哥你就给我说说嘛。”
“彼岸花,野生品种生长于阴森潮湿地,因此耐寒性强,也极耐干旱。”边时延放下手中书,走近边时馥,“妖艳似血,光彩照人。”
“我怎的从未听过此花?”边时馥兴致颇高。
“此花多是杜撰的,世间从未有人见过,不过寓意却是极好的。”
边时馥无不惋惜,“啊?那真是太可惜了,我还想说让我院里开满这种花呢,像六哥说的,妖艳似血,光彩照人。”
边时馥的大言不惭,惹得边时延讥笑连连。
背后的屋里,冰冷的六哥还躺在床上,另一间屋里,吵杂的声音,岳其琛依旧凶多吉少,谈蓝浅看着这彼岸花,再也忍不住,竭嘶底里的跪倒在地,慌忙中一直扯着胸口的衣服,她快呼吸不过气,哭的累了,便倒下休息了。
那时她掀开床被,边时延手中紧紧握着另一块玉佩,是谈蓝浅送他的那一块,僵硬的手,无人能掰开,那玉佩便跟着边时延一起下葬了。
想起那晚,谈蓝浅心里还是会闷得慌,长呼了一口气,维帝突然转性,竟大发慈悲,放弃了追捕他们,如今他们再也不用躲躲藏藏的过日子了,还是当初的旭庄,但也物是人非了,岳其琛的随从除了岳毅,无一人生还,边谭也由边时延的大哥继承,维帝亦没有寻仇于边谭。
谈蓝浅抬头望望天,回头望了会岳其琛的房间,释然的笑了笑,低头看看手中握着那块玉佩,随即又看看那早已枯萎了的彼岸花!
不禁的留下了眼泪,嘴角依旧含笑,除了冷清了些,但也算安定了下来!
我好想你,六哥……
三年后,谈蓝浅和岳其琛在旭庄举行了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