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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农历十月,天生了凉意。于乐的姥姥搬到了他二舅家。这天,天刚擦了黑,于乐的二舅把做好的晚饭拿了点送到了于乐姥姥那屋,然后回到自己房间,一家三口边看电视边吃起了饭。港版的《天龙八部》正在热播,一家人吃完了饭也顾不得收拾,约么着九点左右,一集结束的时候,趁着空当把饭桌搬到了灶间。于乐的二舅去姥姥那屋收碗筷的时候,发现她不见了,想着她应该是去了茅房,也没在意,便锁了院门,回家继续看电视。

到了九点五十前后,当晚最后一集播完,全家准备睡觉的时候,发现姥姥那屋还亮着灯,于乐的二舅过去关灯时,发现姥姥还不在房间,顿时慌了神,找遍了茅房和平房堆杂物的房间后,二舅确认姥姥不在家,赶紧跟于秀娥说,“不好了,妈不知道去哪了,赶紧起来找找。”

他俩先去了于乐的大舅家,大舅早已锁门躺下,敲了半天门才开。“哥,妈不知道上哪了,没来你家?”

“没有啊,你家里头都找了?”

“找了,没找到才来找你的。我九点多锁的门,她应该九点以前就出门了。”

“她脑子不好使,能去哪?”

“不在你这的话,是不是到哪串门了?”

“赶紧把她熟悉的人都问问。”

于乐的大舅、大舅妈、二舅和姑姑分开把姥姥可能去的十几家邻居都问了一遍,没人见过姥姥。有热心肠的人也跟着他们一起找了起来。十几个人搜遍了村子的大街小巷,也问了走夜路的人,都没发现姥姥的身影。

“你说妈是不是去大姐家了?要不就是去玉英家了?”二舅猜测着。

“有这个可能,肯定是想起来谁了,也不知道个黑天白夜的直接出门去了。这样,你们几个往大妹家那个方向找找,咱们几个往二妹家那个方向找找,她腿脚不利索,应该走不远。”于乐的大舅把人分成了两波,往自己两个妹子家找去。担心姥姥不认路,不一定从哪走,所以大家也没骑自行车,步行朝着两个方向拿着手电筒满山遍野的搜寻起来。

最终,他们在朝着于乐家方向的山地里发现了姥姥。姥姥没有走大路,沿着下地的小路走到了野外,横穿着田地,认准了一个方向,有沟就直接穿沟,有坡就直接翻坡,直直的走着,最终体力不支趴到了一个大的斜坡上,被找到的时候,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睡着了,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身上沾满了泥土,鞋子走丢了一只,或许因为爬过一段路,手掌也擦出了血。她走出了村子四五里地的距离,不知道这大冷天的已经在这里趴多久了。

“妈,妈,快醒醒。”大舅试探了一下,姥姥还有呼吸,叫了几声把她喊醒了,“你这大晚上的,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二嫚家,我去二嫚家住几天。”

“你想去她家你白天去,大晚上的人家都睡觉了,赶紧起来回家吧。”

“我去二嫚家。我去二嫚家。”

“你想见她,我叫她回来看看你,外面冷,赶紧回家吧。”

“我去二嫚家。……”

无论跟姥姥说着什么,她都无动于衷,嘴里只是不停的重复着一句话,此刻的她好像一台机器人,大脑里只有一条指令,不断的告诉她,去二女儿家,只要去了,指令就完成了,怎么去,为什么去,去了以后做什么,完全不清楚。

几个人见姥姥这个样子,只好轮流给她背回了家,到家的时候已经后半夜两点多了。

自那晚之后,姥姥的大脑完全陷入了混沌之中,再也没有想起过谁,再也没有提起过谁的名字。或许,那晚她的潜意识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大脑向她发出了最后一个指令,无论如何,不惜一切代价,回到她最挂念的小女儿身边,在意识彻底湮灭之前,再见自己的小女儿一面,这辈子就无憾了。

第二天恰逢村里赶集,猜想着张玉英两口子白天可能都出门干活了,自己母亲身体也无大碍,在集市上找个于家村的人晚上帮忙带个话就行,没必要非得跑一趟,于乐的大舅在集市上看到了正在摆摊的老花的丈夫,让他通知张玉英明天有空回家看看。

“啊?家里怎么了?俺大哥怎么说的?”张玉英听到信儿后,心里打起了鼓。

“没说什么,就说你妈想你了,让你明天回家趟。”老花的丈夫不急不慢的说道。

张玉英心里想着,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但那时候电话还没有普及,不像现在打个电话就知道情况了。她翻来覆去一宿没睡好,第二天刚过八点便催促着于德忠带她回了娘家。

张玉英的大哥、二哥跟她说了母亲大半夜出去找她的事情,张玉英听得泪流满面。

“玉英,不要紧,医生过来看了,她就有点皮外伤。”张玉英的大哥在一旁安慰道。

“妈最挂念你了,没糊涂时天天问你怎么样了。”二哥也在一旁附和着。

或许,在于乐姥姥眼里,最亲的只有自己的小女儿了。大儿子结了婚对她不冷不热,小儿子跟媳妇有时候联合起来给她甩脸子,大女儿嫁出去后也疏远了,天天回家还想着从她那剐蹭点东西带回去。只有小女儿跟她亲,真正的关心她,能跟她说点体己话,时常把她接回家照顾,无论住多久自己的女儿女婿都不嫌弃,小外孙还天天黏着她,只有在小女儿那里,才能找到天伦之乐的感觉吧。

张玉英给她泡了杯麦乳精,“妈,我是二嫚,我回来看你了,你能认出我来吗?”张玉英流着泪说道。她的母亲眼神呆滞,坐在炕上拿着杯子轻轻的前后晃着,对张玉英的话完全没有反应。

“妈,你以后别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了。我经常回来看你。你不用挂念我了,家里面什么都不缺,现在比以前强多了,吃得好,穿得好,乐乐学习也好,经常考第一……”

“妈,我不忙的时候把你接过去住几天,你千万别再一个人跑出去了,你这样叫我多害怕……”

张玉英跟于德忠商量着把自己的母亲接家里住几天,被于德忠一口否决了,“她现在离不了人,咱俩天天出去干活,哪有空照顾她。”

“玉英,你嫂子天天在家,也不出去干活,于秀娥在家绣花,家里面一直有人,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你把她接回去也没用。”

“你放心,我以后早点锁门,你不放心就经常回来看看,不用接回去了。”张玉英的大二哥也跟着说道。

张玉英也没了办法,从那以后每个月都要回去一两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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