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清被龙陵夜追谥为‘端良淑慧皇贵妃’,一切丧仪皆按照皇贵妃礼制。在冰棺内停放七日,诵经之礼、命妇悲哭、帝子守灵,一个都不能落下,样样儿做得十分周到。
诵经之礼和命妇悲哭,这两点倒是没什么的,但是帝子守灵,龙陵夜只有一个子嗣,那就是晟儿。萧展绫自然是不愿意让晟儿守灵的,不过自然不可能表露出来。因为不放心晟儿,也只好同晟儿一起跪在秀清的灵前,日夜守着。
程悠若冷眼看着萧展绫跪在秀清灵前,心里暗念道:“秀清,你看到了么?害你的人如今就跪在你的面前,你该瞑目了。”
秀清的死使得龙陵夜也是身心俱疲,因而原本定下的于昨日的斩首西魏之举已经改为明日举行了。而早在昨日一早,各国国君或是派来的要臣都已经进了帝都,停留在驿馆之中。龙陵夜敢让他们来,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他们一旦敢轻举妄动,定然是有来无回,这和先前每三年一度的大朝会是一样的。
听闻宫里殁了皇贵妃,这些小国国君自然是要亲自前来吊叶一番的,以借机进一步向龙陵夜表示恭敬之心。
程悠若看到长卿很自然地随着这些小国国君们一起给秀清依次上了香,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地不甘,也没有一丝一毫觉得别扭的样子。心想你的心里承受能力还真是够强大的。先前还是不可一世地好像能独霸天下一般,此时又被打回了原形儿,居然能这么快就适应。
上香之后,转身之时,长卿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半晌。程悠若只是微微点头,给了他一个完全合乎礼节的见面之礼。
见长卿给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有什么话要说,让她跟着他出去。程悠若刚好也有话想要问他,因而过了一会儿,便出了灵堂,向御花园而去。
这倒是不用问清楚便有的默契,因为除了御花园之外,变没有更好的藏身之处了,也没有更适合装偶遇的地方。
“心儿,你可还好?”长卿开口便说了一句这么煽情的话。
程悠若不自觉地看向太液池那边的婆娑岛,心想和龙陵睿久别重逢之时,龙陵睿也是来了这么一句,没想到他们两人倒是挺有默契的。
“长卿,我问你,你是否给萧展绫提供了五石散还有一种假孕的药,以及漫山红?”程悠若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开门见山道。
这东西是他提供的还是萧晨提供的,对觉罗国和天一的局势来说实在很重要。
“什么?”长卿显然很诧异,但转瞬纠正色道,“悠若,我和萧展绫已经没有联系了,不可能给她提供这些。”
“当然了”,忽然又没正经起来,笑道,“我倒是希望她能需要我为她提供这些,至少这样我在天一帝宫的核心地带就有探子了。”
“好,我知道了。”程悠若言罢,转身便走,不欲和长卿做进一步的交谈。
长卿却是上前一步挡在了程悠若身前,直接拉住了她问道:“悠若,明日斩首的人之中,有苻狄,你可清楚?”
“我当然清楚。”程悠若打开了长青的手,仍旧是绕过他便走,并不打算和他说明苻狄已经逃走之事。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苻狄自是不能到达觉罗国的。况且她觉得在仔细思量一番之后,苻狄真的不一定会去觉罗国投靠长卿。
“帮我救出他。”长卿却是又拦住了他。
“长卿,没想到你还有这个心思。看来你的心并未真的被狗吃了。”程悠若指了指他的心口,讽刺道。
“悠若!”长卿低喝一声,道,“因龙陵夜在觉罗国的事,你是打算恨我一辈子不成?难道在说这句话之前,你一直认为我的心被狗吃了?”
程悠若不欲和他在这事上争执什么,其实她说长卿的心被狗吃了,并不是因为龙陵夜,而是因为觉得长卿在一开始西魏有难的时候,就应该将苻狄救出来。毕竟长卿说过,他与苻狄曾是至交好友。而且即便到今日,苻狄也依旧将长卿当做最为敬重的兄长一般看待。
可是在西魏国破的时候,长卿在干什么?他在隔岸观火,在想着自己可能从中得到的好处。那时候他怎么就没想到花些心思救出苻狄呢?以至于现在临刑之前才有了不忍之心,来求她帮忙。
长卿,我若是等着你的提醒,苻狄的人头现在早就落地了。
“悠若,看在以往的情分上, 求你帮我救出苻狄”,长卿道,“其实我不是今早入天一帝都的,我昨晚就已经到了。但是我无法上去九天行宫,萧晨的寻梦散对九天行宫的那些守卫完全不起作用。事情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是不会来求你的。我也知道你的为难之处。”
“悠若,难道你就真的忍心看到苻狄被龙陵夜斩首吗?他才二十七岁啊!”
看到长卿如此焦急地样子,程悠若反而仔细地看了他半晌。因为此时的长卿,又仿佛回到了七八年前,他们初识之时。那时候的长卿将义气、重朋友,但之后长卿的字典中,似乎就只有“权力”二字了。
可是即便如此,话到嘴边,她仍旧不能说出苻狄已经被她救走了。因为此时长卿对苻狄的关心是真的,但一旦知道苻狄还活着, 对他的利用也会是真的。
苻狄逃走之后,未必会去找长卿;但是一旦长卿先找到了苻狄,苻狄不可能不动摇。
“悠若!”长卿仍旧紧紧拉住了程悠若不妨她走。
但是程悠若却用力挣脱开了他的手,冷冷看着他,道:“长卿,你如果真的对苻狄心中有愧,记得替他收尸。我已经不是你最初认识的那个程悠若了、也不是苻狄最初认识的那个程悠若。我是天一皇后,所以我不可能去救苻狄。要是能救,我还用等到你来求我么?”
长卿被程悠若这一番冰冷的话语所震慑,之前他不愿意来求她,只是不想要她为难。他心里从未想过程悠若会不愿意救苻狄、从未想过是她自己不愿意救。
呵呵……他也真是傻,时过境迁至此,他有什么理由还相信她?便是他自己,又何尝是最初时的人呢?
在看到西魏国破之时,他不是也没想过要救苻狄么。如果不是临行前实在心内不忍,他也不可能冒险提前一日进入天一吧?
“悠若……你这一走,我们所有的过往都没了……从此以后,你只是天一皇后。可是你觉得,你今日的决定是明智的么?悠若,你很清楚,将所有都押在一个男人身上,最终会有什么后果。”长卿看着程悠若的背影,声音不高,但却足以让程悠若听得清清楚楚。
“长卿,是你没明白”,程悠若回头看向他,道,“不是从现在开始我才将所有押在龙陵夜身上的,而是在最初之时,我就已经将所有都押在了他的身上。只是那时候太固执,总是不承认罢了。就像你与权力命运的抗衡是一样的,其实一开始你便为之而努力,只是你自己心里不愿意承认而已。如今我们都诚实一点,有何不可?”
长叹一声,道:“长卿,我们都老了,再不似当年的少年心性。对自己诚实一点,妥协一点,实在没什么不好的。”
这一番话是对长卿说,但更像是给自己的警告。
看着程悠若的背影,长卿摇头笑笑,心想这可不是程悠若能说出的话啊。老了?呵呵……程悠若,你怎么会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呢?你才二十六岁而已,女人最鼎盛的年华……
看来新晋的那三个宫嫔,对你的冲击的确很大么。
虽说已经暂且休战、重新臣服于天一,但是长卿对天一的打探仍旧没有拉下。这等宫里进了新秀女的事情,他岂能不知?
所以在来天一之前,他就知道程悠若过得一定不好。但是在龙陵夜纳了新妃嫔的情况下,程悠若却仍旧能如此容忍地依旧毫不动摇地站在龙陵夜这边,这使他不得不正视一个残酷的现实,那就是他再也无法让程悠若回到自己身边了。无论是柔情蜜意还是武力相逼,都是不可能的了。
为了不引起民心的动荡和让这些心怀歹念的小国国君们有机可乘,龙陵夜早就找了一个死囚,让人给他易容成了苻狄的模样,打算明日一起问斩的。所以明日长卿是一定会经历眼睁睁地看着苻狄被斩首的画面。
许是出于对长卿反应的好奇,想要看看长卿的良知到底还保有多少,因而程悠若提出了和龙陵夜一起去九天行宫监斩。
“你还是放不下龙非然的事吧?所以想要看到苻荣这个幕后最大的指使者人头落地?”龙陵夜笑问道。
“最大的幕后指使?那个人难道不是你么?”程悠若也是笑着,主动凑近了他的面颊反问道。
“心儿……”龙陵夜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程悠若却是没什么玩笑的意思。她知道龙陵夜之所以非要灭掉西魏不可,很大的原因就是苻荣授意隋堂指使了对龙非然的侮辱。可是这一切追根究底,到底是起源于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