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你心里不好受”,程悠若知道龙陵夜这时候正在气头儿上,因而虽说对他这一番烦躁极为不赞同,却也还是温言劝道,“但还是先问清楚情况再说吧, 此时也不宜妄下定论。”
“怎么回事?”龙陵夜看到张明轩和江海居然也跪在其中,便知道或许不是太医无能,而真的是有了什么无法挽回的情况出现。
江海和张明轩相视一眼,还是江海开口道:“回陛下,据昨晚当值的赵太医和刘太医所说,他们赶来的时候,娘娘已经小产了,流血不止,已有血崩之势。是两位太医极力挽救,才救回了娘娘的命来。”
“你知道朕要听的不是这个”,即便是对江海,龙陵夜此时也已经有了怒意,道,“简单点儿说,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小产?还有……到底是不是小产?”
龙陵夜这最后一句问话听在其他太医耳中,自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江海和张明轩自然都能听出这句话里的深意。当然,还有刘太医。
可是偏偏江海和张明轩从宫外自家府宅赶回来的时候,桂祥宫的血已经被宫女儿们清理过了。白双双是滚落在地之后才小产的,所以地上的血迹消除之后,就是在无法辨别流掉的到底是什么了。两位当值的太医赶到之时,白双双才被抬到床上,而那时候所流的血,必然只是普普通通的鲜血而已了。
“怎么?有什么不能回答的?”龙陵夜道。
“回陛下,微臣等赶到的时候,地面上的血已经被清理过了,所以微臣实在无法回答陛下后一个问题。至于前一个……以娘娘脉象看来,的确是服了剧寒凉之物所致。而且,娘娘凤体大为受损,日后是再不能有孕的了。”江海道。
程悠若看到刘太医似有话要说、却又不敢说的样子,便问道:“刘太医,你觉得是怎么个情况?就陛下刚刚那两个问题,你有什么看法?”
“回娘娘”,刘太医道,“微臣也以为,从脉象上看,娘娘的确是因服用了剧寒凉之物而引发的流血之症。”
“流血之症?”程悠若注意到了刘太医的用词,便问道,“太医所言的是‘流血之症’,而并非小产,可是此意?”
“回娘娘,微臣无法断定娘娘是否是小产”,刘太医道,“昨夜微臣检查过地面上的血迹,有些胎儿的迹象,但并不十分明显。”
龙陵夜听到“有些胎儿的迹象”,就已经不再听下去,而是怒而拂袖进了桂祥宫。
程悠若看着他这急匆匆地背影,不免轻叹一声,对刘太医道:“你做得很好,没事,陛下不会再追究你们的。”
龙陵夜甚至连听完刘太医禀报的耐心都没有,可见其实在潜意识里, 他真的相信这个孩子是的的确确存在的。所以才能在刘太医说出“有些胎儿的迹象”之时,就已经断定白双双是真的小产了。
其实他之所以会问“是否真的是小产”,或许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有多么怀疑,只是出于一贯谨慎处事的习惯而已。
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随着龙陵夜进了桂祥宫,只见白双双面色苍白得有些可怕,就连嘴唇也是毫无血色。睁着无光的眼睛望着床顶,眼泪大滴大滴地无声掉落。如果不是程悠若在一开始就觉得白双双这一胎来得太过蹊跷的话,此时真要觉得白双双只是一个失了孩子的可怜母亲。可是现在,觉得她可怜之外,还觉得她有些可恨。
自然,程悠若知道白双双此时的哀痛全然都是真的,因为她自己也一定能意识到这一场大灾难所带来的后果。江海如此肯定地说出“不会再有孕”,那么白双双这辈子就真的不可能有孕了。
如果真的是假孕的话,可见这药是多么生猛,也可见给白双双这假孕之药的人其心是多么歹毒。自己经受了那样两次剧烈地折磨,江海和张明轩给出的结论仍旧是“还有希望”,而白双双之是“小产”了这一次,便被就此判了死刑。
此时白双双的样子,即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要提起恻隐之心来,又何况是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龙陵夜?
“双双,你好生养着,这个孩子无缘,不代表你日后没有机会。你将身体养好了,一定还会有孕的。”龙陵夜的声音虽说平静,但实际上,却已经是能给予白双双的最大的安慰了。
因为白双双一定听得明白,龙陵夜的意思是,以后还会宠幸她,上一次迷药的事情他不会再作计较。
“良妃害我……是良妃害我……”听到龙陵夜的声音,白双双怔怔开口,只是重复着这句话。
“怎么回事?”龙陵夜问道。
“德贵妃,药你可以乱吃,事情你可以乱作,但是话你可不能乱说。”程悠若沉声道。
龙陵夜猛然转过头看向她,眼中已经明显是警告之意了。龙陵夜,你想警告我什么?警告我,在这个时候不要说冒犯白双双的话,是么?龙陵夜,看来,你是觉得我在此时说出这番言语太过分了是么……你以为我蛇蝎心肠,看不到白双双的痛苦、没有恻隐之心,是么?
“陛下,臣妾吃了晚膳后便不舒服……而臣妾的晚膳,向来都是良贵妃亲自查看的。不是她还能是谁呢?难道……还能是哪个同她关系极好的人,利用她的信任为之么……当然,这也不是不可能……”白双双说着,闭上眼睛, 眼泪又大滴地掉落下来,道,“臣妾只想要一个公道,要么陛下杀了臣妾,要么……请陛下给臣妾一个公道。”
程悠若冷眼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跳梁的小丑。然而更可笑的是,偏偏是这个跳梁小丑,可以将她的军,可以让她百口莫辩。
龙陵夜回身要吩咐鲁沧海之时,刚好撞见了程悠若这冰冷的神情,眸光一紧。嘴唇动了动,却是并未说什么。
而是直接吩咐鲁沧海,道:“去承顺宫将良贵妃押来。”
程悠若清楚的听到,龙陵夜用的是“押”而不是“请”。只这一个字,就已经说明龙陵夜的心底已经将秀清当做犯人来看待了。
“娘娘,鲁公公来了,说是陛下请娘娘去桂祥宫呢。”果儿低声禀报道。
跟着秀清在宫里沉浮这么多年,果儿已经历练得十分老道了,此时自然知道鲁沧海此来的重量。这个坎儿,也不知道娘娘能不能过得去……
秀清端坐在承顺宫内,一直在等着这一刻。在她听到白双双小产的消息之时,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刻。冷笑一声,缓缓起身,环顾了这承顺宫宫室半晌。紧紧闭上了眼睛,待到再睁开眼睛之时,眼中已经满是平静了。
“果儿,你知道宫里的细软金银都放在哪里”,秀清道,“妃嫔大葬,按规矩贴身婢女可以选择在大葬之后不回宫。大葬之日,你将这些东西都带在身上,出了宫,便不要再回来了。”
“娘娘……”果儿吓得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了秀清的腿,道,“奴婢不让娘娘去……她们要害死娘娘,娘娘不能去啊……”
秀清轻轻拉开了她,道:“果儿,我不能不去。如果我不去,那可是更坐实了她们的诬陷。况且……我也想要再看陛下一眼哪……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陛下了……”
“娘娘……”果儿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道,“娘娘一定不会有事的!对!娘娘一定不会有事的!有皇后娘娘在啊,皇后娘娘一定会护着娘娘的……”
然而接下来秀清的话,却是证明了,她抓住的,的确只是一根稻草而已,救不了命的……
“果儿,皇后娘娘也是自身难保啊”,秀清道,“你以为白双双一口咬住了我,陛下就能全然信任姐姐么?可是陛下不会杀她,陛下舍不得杀她……或许,陛下也不会杀我的。”
只是,龙陵夜,如果你真的听信白双双之言而认定我是凶手,即便是死,我也要让你知道我没有做过!
陛下……如若一死可以重新拾得你的信任,那我就去死好了……
这不正是你希望的么……在于美人死后,在你心里,就觉得我应该给她陪葬,是么?如果不是程悠若求情的话,你会留我的命到现在么?
我真的很想知道,可是,我也知道你不会告诉我。
秀清挣脱了果儿的手,跟着鲁沧海出了承顺宫。踏出宫门之时,还是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承顺宫”这三个金色大字。
这三个字,多么动听啊…… 只因它们曾经从他的口中说出过。
她始终记得那一日太液池边,他对她说:“朕同你回承顺宫……”
细细想来,她毕生所有的追求,似乎都只是为了这句话而已。
夜风冰冷、思念蚀骨之时,他疲惫之后想要归于的地方,是她的怀抱。
只可惜,那一场迷梦,终究也只不过是一个错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