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时间已过,龙陵夜道:“萧晨,该是你开口的时候了。”
萧晨抬眼看了他一眼,道:“我不知道!真不知道你们天一国的君臣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就连小爷我屁股上长了一个胎记,也要及时向你们报备啊?”
龙陵夜笑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打死也不承认你肩膀上的这个刺青是故意刺上去的了?非要一口咬定了,这刺青是你自幼便有的,毫无虚假?”
“自然毫无虚假”,萧晨道,“此乃我萧氏家族的荣耀,岂能是你们这等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
龙陵夜被他滑稽的样子给逗笑了,看向程悠若,道:“程悠若,他说朕是凡夫俗子,你觉得和他说得对么?”
程悠若笑笑,也是对萧晨的态度无可奈何。不过,这萧晨家祖上世代是摸金校尉一事,到不可能有假。毕竟这是在长卿刚刚救回她的时候,就提起过的。那时候长卿是不可能有要把萧晨和萧展绫拉上什么关系的心思的,所以也没有必要去骗她。而这洛阳铲,又的确是摸金之人极为重要的东西,萧晨身上自幼有这个刺青,倒也并不奇怪。
只是这话当着萧晨的面儿,还是不要和龙陵夜说了。毕竟萧晨对她的“背叛”极为不满,要是她再将他的家世给卖出去,只怕萧晨是要与自己不共戴天了。
一路回到帝都,掀开车帘看去,到处都是熟悉的气息。即便已经几年没有在这帝都的街道上好好行走过,但是这里,仍旧是可以被称作“家乡”的地方。
刚来这里的那个雪夜,帝都中一片白茫茫,就如此时这般。前方不远处的那处人家外的柴草垛,她还清楚的记得。几年时光,对于平民百姓而言, 是没有丝毫变化的,甚至连这柴草垛的位置都没有丝毫移动。那日龙非然受尽了屈辱,那日也是如今日这般冰天雪地。
说来也奇怪,如今回想起帝都来,所有的场景都是那么冰冷。而此时,马车行走在其中,却偏偏觉得温暖,一种熟悉感所带来的温暖。
“龙非然就是在这条路上,背着你一直回帝宫的,是不是?”看到程悠若撩开车窗棉帘向外看,龙陵夜瞟了一眼他们所在的这条街道,问道。
程悠若不答话,那日她流血过多,被龙非然背在身上的时候,已经完全处于迷糊的状态了。事后回想起来,有一瞬间,她把龙非然当成了他。只是即便到现在,她也不想要把当时的感觉告诉给他。
“那一日,你真是要气死朕了”,龙陵夜自嘲地笑笑,“可是即便如此,朕也没有下定决心要杀你。”
“真正下定决心给你那杯毒酒,是在看到你最终决定放了龙非然之后,是在你看着他自缢而死、流露出那由心的悲痛之后。”
“人非草木”,程悠若放下棉帘,看向他的眼睛,道,“在最后的那一段日子里,龙非然的确让我动容,但动容归动容,到底也不是我待你的那种感情。”
龙陵夜的嘴角仍旧挂着一抹笑意,问道:“什么感情?”
程悠若的嘴唇动了动,到底也说不出那个字来。虽说她已经决定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已经决定要尝试着重新开始了,但是再次进入帝都、再次看到帝宫,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还是无法再毫无顾忌地说出那个字来。
“其实我最后决定放过他,也只是一瞬的念头”,程悠若道,“是在他明知道那是毒酒,却决定喝下去之时。”
她没有告诉龙陵夜,龙非然明知道她是龙陵夜的人,却故意败给龙陵夜,只为了成全她。因为她知道,无论龙非然的主观想法如何,最终获胜的人,都会是龙陵夜。所以龙非然当时的想法,除了能够让她感动之外,实在是无关痛痒、无关全局的。而此时将这想法告诉给龙陵夜,无疑会勾起龙陵夜的怒火。
既然已经决定重新开始,已经决定再尝试一次,她不想要故意勾起他的怒火。
“他说你不会放过我,让我随他一道儿离开帝宫,但是我没有同意。”程悠若道。
“为何?”听得这些,龙陵夜的声音,已经有了些许沉痛之意。
他本该知道,她是可以走的。可是她当时却留下来了,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她的心么?可是他当时为何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为何没有!
“我想要亲眼看着你赢”,程悠若看着龙陵夜的眼睛,好像能从中看到他们之间的所有过往,“我想要赌一把,可惜……我赌输了。”
“我想到你或许会杀我,我也想到了,你杀我的原因,或许是因为看到我放了龙非然。在你看到我在烟雨巷的院落中为龙非然厮杀之时,你就已经动了杀我之心,这些我都料到了。可是我没想到,原来从一开始,一切都只是一场阴谋;我没想到,原来在我们相识的第一天起,你就计划着该如何杀掉我。”
“我输得可笑,输得彻底……但时至今日……如果没有那个孩子的话,我仍旧不后悔我当日选择的留下……”
龙陵夜的手掌轻轻覆盖在程悠若的手上,眼中满是沉痛之色,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错了”、“悔了”的话,他已不想再说,说出口,又有什么用处呢?
他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的补偿她的丧子之痛,尽可能的让一切都好起来。
“心儿……”龙陵夜轻唤了她一声,一切言语,都已经淹没在了这一番欲言又止中。
“哎……”就在两人正深情地看着对方之时,马车的另一面,传来了一个叹息的声音。
惊得两人好悬没又仰过去!
萧、晨!
“你醒了就不知道吱一声儿吗?”程悠若这一次真的很想要把萧晨从这马车上扔出去。她终于理解了龙陵夜这一路来的感觉了,真的不得不佩服龙陵夜的忍耐力!
龙陵夜,这一路可真是苦了你了!
“咳咳……那个……这个……那个么……嘿嘿”,萧晨倒是难得觉得尴尬,道,“也、也不太好。”
“什么不太好!”程悠若气道。
“我是说,你们……你们两个好不容易敞开心扉,我打断你们,实在不太好吧。”萧晨倒是难得有良心了。
程悠若见他自己也是一脸懊悔之意,索性就放过他了。虽说回到了帝宫,但是在龙陵夜没确定萧晨肩膀上的刺青到底是真是假之时,是不可能让他去见萧展绫的。
因为带着萧晨这么个累赘,倒也不好先安排她的事情。所以龙陵夜只是先带着她回到了龙栖宫,让她先在龙栖宫住下。楚展天和萧晨在龙栖宫正殿等着,等着江海和张明轩过来,给萧晨检查肩膀。
萧晨只觉得自己受了极大的屈辱,几日之内,接连被这些人查看自己的肩膀,实在有伤风化,实在有损他萧家祖上的威风。但是无奈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只好忍气吞声人,让江海和张明轩轮番查看一番。
“回陛下,微臣之间,这刺青,的确是有些年岁了,应该是自幼便次刺上去的。”江海禀报道。
“微臣也以为如此。”张明轩道。
楚展天喜得眉开眼笑的,问道:“真的?”
“从这刺青本身来推断,的确是这样的。”张明轩道。
虽说得了这两人的肯定之语,但龙陵夜还是十分谨慎,吩咐道:“煞,先将萧晨带到你房中去,看好了他,朕晚些再传召你们。”
“什么?”萧晨听得龙陵夜的吩咐,目瞪口呆。
警惕地看了一眼楚展天,急忙双手抱住自己,把自己给护了一个严实。
“你放心,就算我真的改变兴趣喜欢男人了,也不可能看上你这种货色。”楚展天冷着一张脸,鄙夷道。
“我?我……我怎么了?”萧晨上下打量自己,觉得自己还算是身量匀称眉清目秀的美男子啊!
不过楚展天没有给他继续自恋的机会,已经向龙陵夜施了一礼,便拉着萧晨就大步流星地往自己的房中去了。
楚展天在帝宫中有间屋子,是同当值的禁卫们住在一起的。只不过禁卫们是随着当值而流动的,但是他这间屋子,却是铁打不动的,只是他的。这也说明了他在龙陵夜心中的地位。毕竟除了内监之外,还没有哪个男人能在宫中留有一间屋子,可以来去自如地随时留宿的。
张明轩和江海退下之后,龙陵夜问道:“心儿,此事你怎么看?”
这的确让程悠若有些不好回答了,毕竟此事关系到萧展绫,如果真是一不小心说错了,萧展绫岂不又以为是自己在害她。
“我只知道萧晨家里,祖上世代是摸金校尉”,程悠若道,“后来被仇人寻仇,满门都给灭了。据说当时萧家只剩下他一个,他便跟了长卿。”
“摸金校尉……”龙陵夜思虑半晌,道,“摸金校尉的身上有洛阳铲的刺青,的确合乎情理。看到展绫身上这刺青的时候,朕也想过她的身世,或许祖上同这营生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