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长卿苦笑道,“程悠若,倘若我说‘不是’,你难道就能换一种方式对待我么?”
他在她的心里,终究是没有位置的。他心里清清楚楚,但却是不甘心。
边城昏黄的落日拉长了他的身影,纵然被千军万马簇拥着,却仍显孤独落寞。相知相识一场,她不是不心疼他。但是心疼与心动,从来都是两码事。
看到长卿越走越远,夜幕也悄然降临。深灰的将夜笼罩了整片天地,觉罗国的大军悄然向留仓县城方向进发。
而在襄阳不远处的泰安,一袭墨色衣袂飘然立于泰安城楼上,四周寂静一片。他等着夜幕降临,身后万马千军, 站满了整个泰安街道、郊外、练武场。
夜越来越深沉,压得人透不过气。终于,在这片寂静之中,龙陵夜大手一扬,原本沉寂如死的泰安城中,忽然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天一大军有序地分成两队向襄阳和粟满两方进发,而龙陵夜只是站在城楼上,看着他们冲向襄阳,眸色愈发的阴沉。
心儿,朕好像忘了警告你,若真敢逃走,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程悠若听得喊杀声越来越近,她知道是龙陵夜来了。面色沉冷,看了看面前这些已经整装待发的将士们。她绝对不会先出兵,而要等着天一大军自己送上门来。襄阳城自城墙到城外荒野、自城墙到襄阳城内,但凡是箭矢射程范围内,都已经被觉罗国设下了埋伏。她倒要看看,龙陵夜能用什么方法来把觉罗国军队给引出去。
“众将莫要惊慌”,程悠若扬声道,“纵然天一大军围城,但咱们的埋伏也是滴水不漏。只要他们胆敢进来,折损的便是一半的兵力!届时咱们两方兵力相当,难道咱们觉罗国骁勇善战的勇士们,还不是天一那帮酒囊饭袋的对手吗?!”
等,此时虽然不能下令出城迎战,却也绝对不可松懈了警惕。
天一的战鼓在襄阳城外响起。叫战之声也不断地传来,而且愈发的难听。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龙陵夜,估计你是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忘了这兵家大忌了吧?
此时天一的士气已经十分高昂,但是觉罗国却是怎样都不出兵迎战。偏偏陛下下令,不得攻入城中,使得这些将士们一时间也是有些心急,甚至已经有副将提议要回去想龙陵夜请示指令了。
相反的是,此时觉罗国军队士气高昂,人人一脸恨不得要冲出去和天一大军同归于尽的愤慨之色。却骗得程悠若并不下令让他们出击。
一方军心不稳,一方却是同仇敌忾,似乎在这场大战还未开始的时候,便已经见了些许分晓。
“陛下!”
就在领军的宋将军在想着该如何用其他方法将觉罗国大军逼出来应战之时,却见龙陵夜策马来到军前。原本有些涣散的军心,立刻就凝聚了起来,叫战之声更加的震耳欲聋。
“宋将军,叫嚣出去。就说朕御驾亲征,觉罗国若有勇士想要取朕的项上人头,大可出城迎战。”龙陵夜吩咐道。
宋远山不明何意,但仍旧按照龙陵夜的吩咐照做了。
不多时,只见襄阳城的城墙上出现了一个人。此人身量不高,一身银铠。因为距离得太远,也是看不清楚这人的容貌,更是不了解这人的官衔了。
“陛下,看起来是个地位不低的人”,宋远山道,“若是普通士兵,怎敢如此站在城墙上?末将愚见,咱们不妨再前进一些, 直接以乱箭将这胆大包天的耀武扬威之人给射落下来。”
龙陵夜的嘴角微微勾起,眸光冷冽如刀,声如利刃,道:“不必。出发前分给将士们的东西都带着了?”
“禀陛下,带着了”,宋远山道,“出发前末将特意查看过,无有错漏之处。”
龙陵夜点点头,道:“好,吩咐下去,以朕杨剑为令。剑一起,都撒到面前的这片空地上去,之后迅速撤退,退军三十里。”
“哦……是,是。”宋远山应和道。
他现在是完全没明白陛下的意思,但是无奈陛下又从没有解释清楚的习惯。因而他们也只好这么不明就里的、只按照陛下的吩咐无差错的做出来便是了。
即便隔着如此距离,龙陵夜却仍旧能确定,这人就是程悠若。只要确定程悠若此时一定在襄阳城中,那么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按照计划进行了。他让叫战的兵士喊出是“御驾亲征”,为的就是引程悠若出来。
心儿,你还说你的心里已经没有朕,那么你此时却是在作甚。
此时隔阵对望,程悠若只能看到他的轮廓,但是这样,却反而觉得他更加清晰了些。面对面地看着他,反而看得不那么清楚。
就这么隔阵对望着,谁也看不清谁的面容,但是谁的目光也没有从对方的身上分开。只是他们彼此都不清楚罢了。
忽然龙陵夜手上的长剑缓缓扬起,最终定在头顶一处,微微一震。
天一众兵士的手中,都一个由极长极长的长线拴着的白色麻布袋子扔到了前方。一时间,众多的麻布袋子密布了整个空旷的城外郊野。
程悠若见此心内一惊,料到大事不妙。迅速一跃下了城墙,扬声命令道:“众将士听令!利盾飞箭准备!天一大军即刻便要入城!我们打下襄阳城不易,今日务必将天一大军尽数击退,城在人在,誓与襄阳共存亡!听清楚了没有!”
如果没猜错的话,龙陵夜命令天一军队扔出的这些东西,一定是足可以破除襄阳城外埋伏的。虽说她现在还不能立刻就想到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是龙陵夜命令大军一直停在埋伏之外的位置,显然已经堪破了他们埋伏的范围。射程范围之内,就是觉罗国设置埋伏的范围。
龙陵夜看到程悠若下了城墙,嘴角微微一扬,眸光仍旧冷冽得令人害怕。仍旧看着城墙的方向,低低道:“心儿,你既然仍旧如此聪明,又如何偏要蠢到做这无谓的逃跑?”
低低自语着,原本冷冽的眸光便渐渐暗淡了下来,一闪而过一抹极度绝望之色。
倘若不是她铁了心的想要逃离,倘若不是她真的对他半点儿情意也无,倘若不是她真的彻底狠了心, 她是绝对不会做如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蠢事的吧?
他也真是够可笑的了,居然在前一刻还以为她对他尚有情意,所以才会来与他隔阵对望。其实……她只是想要亲眼看看他此刻有多狼狈、多可笑。
对,她是他亲手放弃的。明明是他不要的东西,此时却偏偏这样无用地再来强求着找回。所以她现在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杂耍的小丑一般。就像她曾经以为的,他看待她那样。
绝望的目光又渐渐变得狠厉起来……莫程悠若,即便是一具死尸,你也只能留在朕的身边。想逃?无论生死,朕都不会让你得逞。你爱也好,恨也罢,这辈子,下辈子,你只能和朕拴在一起。
“吩咐下去,撤退。”龙陵夜沉声吩咐道。
天一大军得令之后,迅速向三十里外撤退而去。但龙陵夜却自己随军走在了最后面。
宋将军自是不放心,紧随龙陵夜身后保护着。
“宋将军,你也随军撤退,朕自有安排。”龙陵夜却并不需要他的保护。
“可是……陛下,这襄阳城内此时都是觉罗国的人,万一出来个偷袭的,纵然陛下功夫高绝,却也还是难保万一啊!”宋远山劝道。
“随军撤退,朕不会有事。”龙陵夜完全无视了宋远山的劝阻。
宋远山也不敢再劝说下去了,只怕一个不小心,触了圣怒。龙陵夜见大军撤退得远了,又向城墙上看了一眼,确定程悠若没在墙上,这才纵马飞奔。同时,手中以内力推出了一大把火折子,这些火折子都齐齐向那些白色的已经散开了口子、散落出白色粉末的麻布袋子方向而去!
“轰轰——”
随着这些火折子的落地,原本空旷安静的埋伏范围之内,忽然响起了炸裂之声。龙陵夜策马飞奔,回身看向滚滚浓烟,嘴角一扬,眼中却没有丝毫得意之色。他只是想着:“心儿,就凭你和长卿,也敢和朕斗?”
可是,无论这一场战的输赢,他都快活不起来了。
如今想来,此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已经在小村中和九天行宫里的短暂岁月中,被他太过纵情地给耗尽了。
美玉已碎,再拼凑回来,终究是有裂痕的。
但,即便是裂痕,又或者哪怕只是一捧碎玉,他也必须要攥在自己的手中!
心儿,朕警告过你,这一声,你只能是朕一个人的。
程悠若听得炸裂之声,便料到龙陵夜命人扔出的那些东西是火药粉了。
城外土地下是有刀枪利剑的埋伏,但是龙陵夜将这一切都诈为乌有,那么城外就只剩下一个深深的陷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