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程悠若无奈地点点头。
心想三年时光,可以把一个傻子变成聪明的人,居然也能把一个聪明的人变成一个傻子。面前的这个通过用“抓”的方式来确定她是否活着的人,真的是医术高超、行事沉稳、言谈拘谨的张明轩么?
“这……这……这可真是太好了啊!”张明轩喜极,竟然直接抱着程悠若摇着她道,“程悠若姑娘啊,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心里好生愧疚啊!现在好啦,你没死!你没死的话,你就不会怪我了对吧?”
“哎呀,真是太好了……”
“那个……”程悠若推了推他,道,“你要勒死我了。”
张明轩这才反应过来,又像是见了鬼一般弹了开来,远远地站着。好不容易才消化了刚才那一场大悲大喜,定了定神,这才又恢复了正常。一本正经地正色道:“程悠若姑娘,这么说来,陛下也知道你还活着了?”
程悠若摇摇头,道:“他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
上前几步,盯着张明轩,道:“张太医,先前在帝宫中的时候,我的确待你不薄。当然,你既非龙非然朝臣,我对你的信任和提拔,自然也称不上是什么知遇之恩了。但是好歹的这信任是不假的,所以……可否请你看在我曾经给于你的那份信任的份儿上,暂且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这个……”张明轩犹豫道,“我对姑娘心有愧疚,但凡是姑娘要求的事情,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照办。只是这个……这个真的不是我不愿意帮不姑娘,而是无从帮起啊。要知道,每个人的脉象各有差异,更何况姑娘身上有十日蛊,脉象如此特殊,这一看便知啊。即便我肯欺瞒陛下,不将姑娘的身份说出,但是陛下派了别的太医来,也还是能轻易看出破绽来啊。”
“这点你大可放心”,程悠若道,“我身上的十日蛊已经解除了。所以让你做的,只是当龙陵夜问起脉象是否是程悠若的脉象之时,你告诉他无从分辨便是了。毕竟已经过了三年有余,即便你的医术再高明,除了十日蛊之外,想要单单通过这脉象来识别一个人,也实在是难上加难吧。”
“若是没有十日蛊……的确是不容易的。”张明轩道。
程悠若笑笑:“这就是了。”
忽而神色一敛,郑重道:“张大人,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你若尚且有一丁点儿的医者父母之心,便不要让我再死第二次了,可好?”
张明轩只得惭愧地低下头来,点了点头,道:“程姑娘,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帮你隐瞒着。”
“只是……”张明轩忽而想到些什么,又抬头看向程悠若,道,“只是即便陛下知道了你还活着,他有的也只能是欢喜而已啊,不可能再想要杀了你的!程悠若,这几年陛下是怎么过的,我可都是看在眼里的。陛下的心里的确有你,他只是因为龙非然的事情一时恼怒过了头罢了。总归都是阴差阳错的误会,既如此,你何不原谅了陛下这一次?何必非要……”
“张大哥”,程悠若看向张明轩,道,“因着往日共事之谊,我心里始终敬你为兄长。我也知你是好意劝解我。但是有些事情,的确不是你认为得那般简单。”
程悠若轻叹一声,还是道:“实不相瞒,当日龙陵夜赐死我,并非是因为先帝之故。从一开始,他就打算让我死。而这几年来他一直牵念的那个人,也并不是我。”
张明轩被程悠若的话弄得有些糊涂了。怎么可能不是她?毕竟并未看到陛下除了对程悠若之外的任何人动过真情啊?
“好了”,程悠若笑道,“反正话已至此,张大哥若是想让我死,便将我的身份告诉给龙陵夜;若是还念及往日共事的情意,便帮我这一回,饶了我一命。”
张明轩一头雾水,但是程悠若最终的意思他还是听明白了的,因而毫不犹豫地应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陛下。”
程悠若笑笑,却只是暂时放心了而已。她知道张明轩对龙陵夜很忠心,倘若到了危机关头,想必自己身份一事,也还是保不住的。只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即便张明轩不说,她自己也是会向龙陵夜亮明身份的。所以到那时,保密与否也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只要张明轩不说,龙陵夜就会始终纠结于真真假假之中,像是一个被愚弄着的小丑。
她要看的,她想看的,就是这个。她身体中的十日蛊虽然已经清除,但是曾经被蛊毒蚕食过的身体,脉象还是有些许不同的。想必以张明轩的医术一定能够看出,她便是程悠若。所以与其等着张明轩从脉象上看出端倪,不如此时和张明轩坦白了,就赌张明轩能够暂时帮她隐瞒着。索性从张明轩的神态上看来,她的确赌赢了这一回。
说是去去变回,但是龙陵夜却是足有一个时辰才回来。龙陵夜身上的剑上不住地在流血,然而又在议事大帐耽搁了这些时间,程悠若心里隐约有几丝担忧,但是最终,却还是把这一份担忧换成了狠厉的话语,在自己心里暗道着:“龙陵夜,你可别真的因为流血过多而死了,那样可就太不好玩儿了。”
“陛下!”
正看着帐内烛火怔怔出神之时,随着帐帘被掀开,张明轩的惊呼之声响起。
张明轩的惊呼,自然是因为龙陵夜那插满了利箭的双臂,活像是一个刺猬。已经凝固的血液中,还有新的鲜血流出,新血旧血交错着,看去只是一片令人晕眩的血红。龙陵夜的脸色在这满身的血红之中,更显的惨白无比。
程悠若嘴唇动了动,到底也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只是心里冷笑道:“龙陵夜,你是傻子还是自虐狂?既然已经伤成了这样,何不先治好了伤再去交代事?难道你是认为自己血多,想要放一放不成?”
“可给悠若把过脉了?”龙陵夜张口便是问了这么一句。
“把、把过了。”张明轩只好道。
“如何?”龙陵夜又问道。
“这位姑娘没受伤”,张明轩道,“脉象挺正常的。”
龙陵夜看向张明轩,眼睛一点点眯起,沉声问道:“你嘴里说的‘这位姑娘’,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认识她么?”
张明轩只是垂着头,道:“回陛下,微臣不知道这位姑娘的身份。若是有什么特别之处,恳请陛下指明一二,不然恐微臣无意冒犯。”
龙陵夜半眯着眼睛盯了张明轩半晌,脸色显得更加的惨白,看了看程悠若,又向张明轩问道:“你难道看不出她是谁?”
“回陛下”,张明轩道,“微臣斗胆,微臣觉着,这位姑娘的面容生得极其像惠元皇后。”
“像?你的意思是说……只是面容相像而已?”龙陵夜的声音愈发地阴沉了,而且隐约汇总还透着几许忐忑和急切。
“这……陛下恕罪”,张明轩慌忙跪下,道,“微臣实在无法从脉象上看出什么来啊!这姑娘的脉象,当真只是普通脉象,无甚特别的啊……”
龙陵夜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沉了下来,但是却在将要沉入最低之处时,还是停住了,就这么悬在距离绝望一点点的地方。
他,不相信!即便张明轩看不出来,却也不能证明她不是!
你是程悠若,我认得。我说是,就一定是!
“你起来吧。”沉默半晌,龙陵夜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
张明轩开始为龙陵夜清理伤口,程悠若本不想要去看,已经别过头去。但是鬼使神差的,却还是转了过来,想要看看他的伤势。
只见龙陵夜一根一根地向外拔双臂上的利箭,苍白的面容渐渐被冷汗所覆盖,更显得惨烈欲破。然而面上却是毫无表情,只是紧咬牙关,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每拔出一根利箭,鲜血就迸溅出来,在烛火之下,绽放成炫目的血花。
“心儿,你来给朕拔。”看到程悠若正在看他,龙陵夜道。
程悠若看到,他的嘴角微扬,面上没有一丝痛楚,就好像这些疼痛都入不了他的身、入不了他的心一般。然而从额头上的冷汗却是说明了,这疼痛是真真切切的,绝不像他此时的面容这般云淡风轻。
“看在你这伤好歹是为本宫受的份儿上,本宫帮你拔便是。”程悠若说着,便当真上前来给他拔手臂上的利箭。
每拔出一根,张明轩便匆忙地将那个伤口处赌上止血的药粉。程悠若发现张明轩的药粉管用,便也配合着张明轩敷药的速度,稳稳地拔着这些利箭。
“心儿,你还是关心朕的”,龙陵夜肯定道,“不然,你何故不趁着这时候让我多吃一些苦头儿?何故拔得如此稳准、与张太医又配合得如此默契?”
“心儿,你很在意本王”,程悠若的脑海中,猛然间又涌现出了这句话来。
他曾经不止一次如此笃定的说过这样的话,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吃准了,她会爱上她。
即便到了此时,他的笃定却也丝毫没有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