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世上没有人爱我了。就在刚刚,我的姥姥去世了。因为我贪嘴,缠着姥姥去给我买青梅吃,姥姥在过马路的时候,被路过的汽车刮到了。我亲眼看见姥姥倒在我的面前,心里仿佛狂风过境,扑过去跪在姥姥旁边哭的眼泪都干了,姥姥还是没能睁开眼,再唤我一声“枝枝”。
我叫徐枝。妈妈把我丢给姥姥的时候尚未取名,姥姥追出去问,妈妈轻描淡写的说:“这孩子命贱,就做个路边的小树枝就好了。”
所以我叫枝枝,因为我只是路边一个无关轻重的小树枝。
可是姥姥爱我呀,姥姥给我这个小树枝浇水,施肥,陪我晒太阳。我是最幸福的小树枝啦。所以别的小孩都有爸爸妈妈,我从来不问姥姥我的爸爸妈妈去哪儿了,别的小朋友问我的时候,我也不回答。我不需要爸爸妈妈,我有姥姥就好了。
姥姥就这样平平安安的把我养到了十三岁。
为什么只养到十三岁呢?因为姥姥现在躺在我面前,眼睛睁的大大的,一边咳血一边蠕动着嘴唇,好像是想说点什么。
我凑近姥姥的嘴巴,姥姥的血浸染在我脸上,可是我还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旁边的救护车呜哇呜哇的开过来,身边人群熙熙攘攘叽叽啧啧,有人把我扒开,把姥姥抬上担架,我急忙跟上。
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坐在医院长椅上很久了,我轻微动了动脚,酥麻的痛感从脚底心直冲天灵盖,我呲牙咧嘴的揉了半天才不麻了,这个时候有个男人扶着我的肩膀要我抬头,我抬起头来一看,是个陌生的男人。他戴着金丝眼睛,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眼神温和又疏离。
“是枝枝吗?初次见面,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他汇报工作一样的自我介绍,又严肃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想了想又塞了回去,道:“你知道我叫徐州就行了。你和姥姥住的房子,我自作主张卖了,用作你姥姥的住院和埋葬费,这些我来打理,你不用操心了。至于你——”他顿了顿:“我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不方便带着你。不知道你这么大的孩子,孤儿院还要不要呢?还是说把你放到寄宿学校好一点?”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一想我的意见好像也不是很重要,又默默闭嘴了。
姥姥在的时候我才是枝枝,姥姥不在了,我就是可以随便扔在一边的小树枝。
爸爸好像很忙的样子,只停留了一会就离开了。我又等了许久,姥姥脸上盖着白布被推出来了。
那个自称父亲的男人将我暂时安置在他的家里。是个很大的房子,有三个卧室,两个卫生间,还有书房和娱乐的房间,里面有很多玩具。我畏畏怯怯的站在门口,看着在里面玩玩具的两个小孩,他们说起来应该算是我的弟弟妹妹,但是对我而言就是陌生人,我紧张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好好跟姐姐玩,不要欺负她。”父亲只简简单单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离开了。
弟弟妹妹穿着很漂亮的衣服,衣料很柔软,看起来很新……而我的衣服已经穿了三四年了,皱皱巴巴的还起了很多毛球球,上面还有贪玩弄在上面洗不掉的陈年污渍。这个房间很漂亮,这里面的人也很漂亮,只有我,丑陋的格格不入。
弟弟先爆发出极大的笑声:“妹妹你看,那个姐姐穿的衣服好脏喔。”
妹妹口齿不清的附和:“好脏,好脏。”
“听说她是爸爸的私生子,小妹,你知道什么是私生子吗?她住在这里,就会分走爸爸妈妈的爱!”弟弟站起来,拿玩具扔我:“你这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强盗!你凭什么住在我家里!”
后妈似乎听见了吵闹,赶过来,将我拽到一边去,冲进去搂着她的孩子,温声说:“宝贝,这是谁教你说的话呀?怎么可能呢,爸爸妈妈最爱你们俩了,怎么可能再爱别的小孩呢?”
我自觉站在这里太难堪了,默默的走到客厅沙发旁站着。
后妈哄完孩子,便出来呵斥我:“我们家可不养闲人,你要在这里住着,就要负责干打扫卫生,洗衣做饭这种活,不然,可没你的饭吃。”
我顺从点头,跟着姥姥的时候我也经常做这些活,姥姥还经常夸我干活很利索,不知道谁有那么大福气可以娶我。
我鼻子一酸。
姥姥……
晚上,爸爸回来了。他看起来很不耐烦,回了家就把身上的西装摔在地上,皱着眉脸色很难看的坐在餐桌旁。我将他的西装捡起来,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又去厨房把最后一道汤端上桌。
爸爸看着桌上的三菜一汤,神色刚刚缓和一点点,弟弟就跑过来,哭着扑到爸爸的怀里。爸爸将他举起来抱到腿上,轻声细语的问他为什么哭。
我心想跟我也没什么关系,默默的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弟弟说,他的玩具丢了,过生日刚刚买的很名贵的那个玩偶,明明姐姐来之前还在的。小跟屁虫妹妹也说,她丢了一个小项链,月光石的那条,她经常戴着的那件。
他们仨的眼光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我。
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弟弟冷漠的动了动嘴唇,无情的五个字滑进我的耳中。
“是你拿的吧?”
我连“不”字都没来及说出口,父亲的皮带就已经抽在我身上了,速度快到我以为这件事是他们三个蓄谋已久的阴谋。
要赶紧跑……我心里面只有这一个念头。
晚上,我悄悄打开大门,跑出去了。晚上的风又冷又凉,我穿着薄薄的睡裙很快就凉透了,凭借着依稀的记忆,我回到了和姥姥一起居住着的小院。
打开熟悉的房间,姥姥还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除了没有低低的鼾声,哪里都跟往常一样。我坐在她旁边陪了她一会,说了一会话,又站起身来。
我记得这个房子父亲已经说要卖掉安葬姥姥了,想着这个房子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趁现在能看就多看看,最好能连同和姥姥相处的记忆,一起刻进脑子里。在书柜的最顶上我找到了姥姥上锁的箱子,这个箱子从我见到它开始就一直上着锁,姥姥不肯让我看,我已经好奇了好几年了,今天终于没有人可以管我了。我埋头找了好久,找到了钥匙,打开了箱子,里面只有一个本子。我翻开看,里面只写了几页。
姥姥说:“枝枝这孩子很乖,很听话,跟你小时候很不一样。”
于是我知道,这是姥姥对妈妈的碎碎念。
“可是你长大怎么变成这样了呢?离婚之后,这个孩子你连一天都不愿意多看,扔在我这里,去当了一个富豪的情妇,这是很光彩的事情么?可是女儿,我也没有怪你,你也不要一眼也不回来看看啊。我和枝枝,都在这里等你。”
“原来不是你不来看我,而是你被富豪的妻子逼疯了,跳楼了。那时候枝枝还小呢,原来她那么小就没有了妈妈。可是我过了那么久才知道你的死讯,你怎么对妈妈这么残忍。你有后悔过吗?枝枝现在出落的可漂亮了,我每每看向她,就像看见小时候的你。”
这时有个人,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泪眼婆娑的看着他。他似乎的被我吓了一跳,嘟嘟囔囔道:“不是说这个房子里没活人了么。”
我回答道:“对,我也已经死了。”
他睁大眼睛看我,我透过月光看他。
这是一张很漂亮的脸,微微翘起的唇峰,是很勾人的微笑唇,哪怕不笑,也总是带着细细点点的笑意。眼睛又媚又迷乱,又带着些许纯真。虽然脸上还略带点稚气,可是长大之后一定是很漂亮的人吧。
他伸出手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僵局,他捏了捏我的手:“热的。”
我抬头道:“死的不是我,是枝枝。”
这离奇的对话估计他也想不明白,可是我现在就是很难过,我的命真的就这么贱?我就是妈妈随意丢下的小树枝,除了姥姥没一个人爱我?
他自来熟的从桌子上的纸盒抽出两张纸巾捂在我的眼睛上,我莫名其妙的一擦,抹了一手的眼泪。不知道何时我已经泪流满面了,我急忙擦擦干净,抽泣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喔,听说这个房子没有人住了,我来偷点东西。”
我侧了侧身,把地方让给他,说:“除了我和姥姥,什么东西都给你。”
反正这个房子都要被我爸爸卖掉,给谁都一样的,反正不会是我的。
他低头思忖了一下,说:“我觉得我不能听你这个小丫头的话,我要你的姥姥也没什么用,那我就把你拿走吧。”
他趁着夜色把我抱走了,我搂着他的脖子,他的手紧紧的钳着我的腰和腿,低声说:“小心点,别乱动,别掉下去了。”
那个月夜,他跟我说,他叫夏梧,夏天的梧桐的意思,他说小树枝不要哭啦,我来做你的梧桐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