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尚哥:
“组织唤我回去,所以我走了。”
昏暗的小木屋里,田西同笔落于此,却不知如何续写。思索了很久,信纸旁的蜡烛短了如拇指般的一节,他才接上下一句话:
“我帮你做了假户口,帮你找了好关系让瑞贝卡上学,这都算不上什么。按理来说,你救过我的几条命,我一条都没还清。所以我走,算是理亏。
“可惜,组织没有给我们商量的余地——这种事情也不需要商量,为国家、为人道主义出一份力,我该做的,你也不会排斥这样的工作。所以这一趟,我当自己连着你的份一起去的。
“但你还在国都,以后可能还有用得着我人脉的地方,我想到这儿我就不敢走。我知道,你的性格不适合你积攒各种正式场合的人脉,所以我想帮你。我嘱咐了莫张扬,也顺便给他打了预防针。他知道我的明面工作和变生感染有关,所以不会太怀疑你的。有事情的话,找他帮忙,他的人脉不比我差。
“写到这,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田西同掏了一根烟,叼在嘴上,打了个响指烟就燃了。可烟燃了半根,他一口都没吸,而是把它甩在了地上,一脚踩灭。
“有时候我真觉得,成为人造眷属,是一种折磨。永远年轻,好像是神对我们的惩罚。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拒绝变化,也没有权力在我所希望的时候结束我的人生——我染的头发已经快回去了,等再过几个月,就会变成很难看的枯黄。但是我看起来还是很年轻。
“我没有父母,没有妻子,没有女儿,只有很多称不上朋友的朋友,还有你,阿尚哥。但是我现在不能和你呆在同一个城市,你选择了隐居。
“说实话,我好羡慕你。有一个能够永远陪伴你的女儿,有一栋自己的房子,有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而我当年居然不理解你……或许是我当年并不知晓,平静的生活原来有这么大的后劲儿,就像平铺直叙的老电影一样。
“我直说了吧,这次我们要去调查第四神转移和第五神复苏有关的事情,一切基本都是未知数。祂的权柄、神号,全都不清楚。祂的神庙已经在海底开始蔓延,而我们终有一天会到达那里……”
他顿笔,良久。
“我可能是有点害怕,有点不想离开这种生活了……这要怪你,阿尚哥,还有莫张扬……你们俩向我展示了平凡。也可能是因为你不在,我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活着回来。你知道的,和神对峙,永远危险。
“但我没有资格责怪你,因为哪怕这次我们成功,加起来作的贡献也没有你一个人多。
“妈的,我都不知道我在写些什么……可能我真的很害怕了,所以才这样一通乱写。我这样其实很自私,因为我把我的情绪表达出来之后,可能会让你自责,或是感到别的什么不快。
“但你是我唯一一个能够如此倾诉的人了。整支队伍里,你是唯一有资格担当这个位置的人。你也是唯一一个,见过我们所有的人眼泪的人。说起来还挺不公平的,我们还没见过你的眼泪,啧。”
写到这,他自己却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算了,说多了没用,你就当我叨叨了一堆废话吧。
“田西同。”
他犹豫再三,没有写时间和自己想要写出去的那个“代号”:A11。
然后,他放下笔,靠在了椅子背上,感到困意一点点袭来……
可是有人不让自己入睡?他好像在呼唤着什么……
“前……A……1!你……同!起……要……海岸……”
模糊,却逐渐清晰……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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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西同!起来!”
被男人的声音入侵耳朵,田西同猛地苏醒。沉痛的大脑迫使他丢开刚才的梦境,仔细开始逐渐回忆起自己现在的所在……
哦,我在“龙宫号”上,正在前往马里亚纳附近的……这里是“龙宫”的……船长室?还是……
“田西同!”又一声呼喊,让他浑身打了个激灵。这声音稍显陌生了,不像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所发出的。于是他变了变坐姿,目光逐渐上移,看到了一位身穿海军制服的军人,正一脸严肃地站在自己面前。他头戴海军帽,满脸沟壑,身姿挺拔、声音洪亮,很有军人的精气神。
这位是“龙宫号”大型海上堡垒的总指挥,有数十年海巡经验的大校:严诚。而他的品性正如他的名字,是一个好军官。
“田西同!即将到达任务地点,下一步指示在即,你居然还睡得着?”
而田西同似乎并不是很尊重这位大校,只是平淡地坐直了身子,低下了头,言道:“明白。”
但奇妙的是,严诚也没怎么发脾气,仅仅是完成了这个提醒,便走回了主驾驶区域。
龙宫号是这个国家六座大型海上堡垒之一,直接占地面积超过两万平方米,火力充足、续航能力极强,甚至有自己的一座小型生态圈。这样的庞然大物的驾驶室,自然不会小。
龙宫号像个漆黑的大蒜,重的一头泡在水里,留下小小的一根和较大的部分平面浮在外面。而主驾驶仓藏在这颗“大蒜”的某一瓣里面,不一定正朝航行方向,也可能做有伪装。
而它的驾驶室成一个八分之一球形,分有上下两排,每一排都有十几个驾驶员负责各种奇奇怪怪的仪表。此外,驾驶室接近“圆心”的地方,还有三张宽大的圆桌,每桌配有八九把舒适的软椅。
中间的那张白色圆桌上,坐着田西同所在的核心特殊小队成员:
前组织成员A07,花缘,一个面容俊气、整洁干净的壮硕男性。
前组织成员A11,田西同,一个看上去精瘦的黄毛。
前组织成员B03,尹亚梦,人称“小丫”的姑娘,黑头发,身材纤细匀称。
以及不属于前组织的新成员,他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名字,只愿意让别人叫他“猴子”。
他们都穿着特质的黑色作战服装,气质各有不同。花缘目光锐利,直视前方的航行景象;田西同十分慵懒,如梦初醒;尹亚梦手掌托腮,思维神游;而“猴子”和花缘一样,盯着航行景象,目光中却满是平静。
前方,既是此行的目的地,马里亚纳海沟的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