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寒霜再凛冽,也封不住急流的河水,远处有一飞云涯,震耳欲聋的隆隆水声,如雷鸣撼地。
蒸腾的水汽带着温热,远观犹如横云断峰,故此有飞云涯一名。
星月当空,远处有一骑披星戴月驰骋而来,骏马喷吐猩猩热气,口鼻溢血,显然是到了极限,随时可能一头栽倒, 马背上的人全身裹着兜帽大麾,快马加鞭。
这匹骏马其实早已经跑炸了肺,早已失去了生命而不知,只是被乘骑的人源源不断的输送法力维持才能长跑不歇。
一人一骑趟过浅水滩,进入了河对岸的幽静山林,进入幽深处时,神秘人一挥手释放出一只巴掌大的蜂鸟,通体光明,就像一颗灯泡。
这种会发光的蜂鸟叫做“暖阳鸟”,因为它发出的光亮带着温暖,不仅能驱暗照明,还有暖身御寒的功效,飞行速度可以按照主人意念调节,品相好的暖阳鸟能在眨眼之间飞出去五十丈。
神秘人跟着暖阳一路前行,没一会儿前方又飞出一只暖阳,他一拉缰绳勒住马匹,此时两侧的灌木林中,还有树上接二连三出现了五个人。
藏在兜帽大麾下的神秘人抬头,将暖阳唤回,那五个人才看清他的面孔,是一个容貌矍铄的老人,他随手丢出一块腰牌,潜伏在左侧的人影接住后,注入法力查看一番,然后将腰牌扔了回来,也收起了自己的暖阳,恭敬行礼。
老人收好腰牌,没说什么,驾马穿行,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仙家福地,历来都在钟灵疏秀的山川大泽中落座,玄清宗正是一处上乘之宗,宗址峭崖奇峰林立,半山之上便被一层横云隔断,山上建有殿宇楼阁,修真界曾有多少宗门都比不上玄清宗的门楣。
神秘人已经将一路乘骑归来的马匹交予山门的弟子安葬,什么话也没说便快步离去,走了一段距离,他神色思量,还是运功提气,几个蜻蜓点水直飞山顶。
山门的弟子这才消除了掌门为何今夜步行上山的疑惑。
人心诡谲,一个小小的疏忽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孟凌峰以往上山下山都是飞来飞去,在弟子们的眼中这才是习惯,如果突然一反常态,难免有人心中犯嘀咕,如果是平时也就罢了,可今夜,一丁点差迟也不行。
来到山顶上巍巍宫殿之外的广场上,孟凌峰忍着一口鲜血,强行压了回去,快步前往,尽量避开人多出没的地方。
岂不知早有一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的年轻男子等待多时。
这男子生的好生俊郎,随处一站都是风景,犹如画中谪仙人,一双龙睛似的眼睛,流转间尽显柔情一般。
正是孟凌峰的儿子孟瑾,他正在一边赏月,一边等候。
眼见行色匆匆的父亲,快步而来,看了看后面,有些疑惑道“爹,您一个人吗?师兄他们呢。”
此时强忍的孟凌峰一个趔趄,一口鲜血喷出,孟瑾神色大动,赶忙闪身扶持,一近身就闻到了父亲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儿,纵然心中大乱,也是乱中沉稳,赶忙环顾四周,握住父亲的手腕运功度入法力。
当自身法力渗入孟凌峰体内,沿着断断续续破损的经脉疏络时,他才知道,父亲浑身经脉都破碎了。
内外出血,就连身上的这件兜帽大麾也是黏糊糊,其他地方血液都冻成了晶体。
“爹!你……”
“扶我进去,不要声张。”
如今时节,天寒地冻,山上更是犹如广寒,但是室内却暖如初夏,因为里面有一个巨大的丹炉,大到人抬头仰望,丹炉里面熊熊烈火,已经长达百年没有熄灭,里面甚至有了几丝几缕气若游丝的火线虫,被视为玄清宗瑰宝之一。
只是很少有人能获取,因为至今没有本命火体的修道胚子可培养,算是一种鸡肋瑰宝。
孟瑾将父亲搀扶至此,赶忙寻找疗伤秘药,却被孟凌峰摆摆手阻止。
“立刻传唤三位长老和内门弟子来见我,我有事情要做最后宣布。”
“爹,不急,孩儿先为您……”
“嗯?我都快死了,浪费那些秘药有什么用?留着将来能救一人是一人,快去!”孟凌峰语态沉重。
孟瑾神色悲恸,预感到了什么,转身快步离去。
率先赶来的是孟凌峰的内门弟子,这些人都得到了他的一些真传,有资格进入内阁听他传道授业,指点玄法。
尤其是亲传大弟子宋瓮,本就是个结巴,看到师尊这副模样,满头满脸的汗水,一个字都要咬半天才能说出。
“师师……师师师……您您您您您……伤……伤这样?弟……弟弟子……为您……伤!”
孟凌峰摆摆手,调整呼吸,示意你不用管了,老实巴交的宋瓮急的扑通跪地,哭都哭不出声声。
将死之人,没有多余的精力浪费,他在等其他三个玄清宗的长老,于是闭目不语。
“爹,长老们来了。”
外面有先后有三个人从其他峰顶御空而来,两男一女,左元公,孟春竹,卫通。
三位长老年岁都不比孟凌峰年轻,尽显老迈,用凡人的眼光目测都在九十岁以上,真是年岁怕是要更高,他们本就是孟凌峰的师叔辈,只是孟凌峰接管掌门后,三人就位列长老了。
“我看看!”
孟春竹神色阴沉,一脸怒气的上山,抓起孟凌峰的手腕度入法力查探。
其他两位长老也上前查探,因为身份不比其他人,孟凌峰只能听之任之,由他们查看自己的伤势。
知道了孟瑾说不让用秘药救治原因,因为没用了,五脏六腑都碎了,润肺纯粹消耗本源法力吊着,人早就不行了。
因此也将自身修为法力消耗的油尽灯枯,死,成了必然结果,而且时间不会太久,很可能随时都会去了。
“你不打算告知我们,这是谁干的吗?”
孟春竹脸色阴沉,显得煞气逼人,语态很是愤怒,仿佛一座压抑的火山。
她是孟凌峰的亲姑娘,在玄清宗修行,有成之后便将自己的侄儿引荐到了玄清宗,孟凌峰之所以能成为一代掌门,孟春竹在背后出力不小,倾斜了无数人力物力和精力,好不容易将一处仙家福地经营成了自家产业,没成想被人给害成这样,要看就要将辛苦经营下来的基业断送,她怎能不怒,怎能不火?
“等等孟瑾。”
孟凌峰尽量保留精力,直到孟瑾带着最后几个内阁弟子进入室内,他们按照辈分排排并列后,这才调用最后一口本源真气坐直了身体,开口道,
“你们看到了,我因身负重创,命不久矣,无法再继续担任玄清宗掌门之位,此时趁着大家都在,最后颁布一道法旨,在场所有人为证,我孟凌峰,正式将玄清宗掌门之位传于师弟申屠秀华,听令者皆遵旨意,不得有欺,否则上有门规,违令者逐出宗门,终生不得正道门派认可!”
所有内门弟子齐声皆遵法旨,没有怨言,最多互相偷摸左右看看,可三位长老却是震惊至极。
这道旨意也太重了,违令者要是被逐出宗门,那一辈子就沦落为散修了,这还是好听点的称呼,难听了就是野修!犹如孤魂野鬼没有归属,永远被名门正派看不起。
尤其是犯了门规的修士,哪怕是沦落为野修,也会被野修看不起,更是被厌恶,甚至欺辱,寻衅打杀。
这就很有威慑力了,即便颁布法旨的掌门死了,颁布的旨意仍旧在修真界通用,认可。没有哪家宗门愿意用被逐出宗门的修士。
所以有的野修,只能加入一些组织,做些刀口舔血的营生。
再说这传位掌门之事,按照玄清宗的门规,当代掌门要想禅位于谁,只能从自己收的内门弟子里指定接任。
若是掌门出了意外,没有指定谁来接管掌门之位,就要从内门弟子里选举一名接任,由所有内门弟子内部推选出来一个各项条件最符合的人。
再者就是掌门光棍一个,连个弟子都没有,才会从旁系选择接位人。
申屠秀华固然是孟凌峰的师弟,也符合内门弟子、被指定接任掌门的条件,可从血脉这一系来讲,就有些偏差了。
加上一些不好言明的因素状况,在某些人的视野角度来看,申屠秀华不是首要的合适人选。
犹不甘心的孟春竹怎么也受不了这个事实,厉声说道:“这恐怕不和规矩吧,掌门可曾三思,申屠秀华与祝王秦见兵暗中勾勾搭搭,秦见兵野心勃勃,所行所做惹得天下修士愤愤不满,就是这个原因,我师兄当年想把掌门传位与他,才被师伯师叔们齐力阻拦下来,最后传位与你。”
“而你如今又转了回去,如果申屠秀华一旦手握掌门权柄,你就不担心给玄清宗惹来一场灾厄浩劫吗?如此关乎于玄清宗数百年基业的大事,你怎能儿戏待之!”
孟凌峰平静道:“秦见兵已经被刺客袭杀,人都去了,所以这件事就揭过,想来就算师弟有什么想法,今后也只能以玄清宗存亡禅精竭虑。”
三位长老愕然。
秦见兵死了?
祝王秦见兵可是当今姜国皇帝的亲兄弟,位列三公大司马,大柱国,统领姜国全境兵马大权,个人更是能征善战,骁勇无双,身边也有修为不低的随军修士护驾,居然被刺客击杀了?这么大的事,之前怎么没有听到外界的风声?
可孟春竹依旧坚持己见:“纵然如此,我亦反对!”
孟凌峰如今也不惯着她,自己都快死了,还在乎你的感受?
“你有理由吗?我的决定有违背门规吗?”
孟春竹:“违背门规不曾有,可玄清宗自开山祖师创办以来,掌门之位按照以往惯例,都是传位亲传弟子,并没有传位旁系的先例,掌门又不是没有弟子,为何不按惯例传位旁系,总得有个服众的理由吧?”
孟凌峰真想混账一次,一口唾沫啐在她脸上,想问问她,你说的是人话吗?你和一个掌门,尤其是一个快死了的掌门对话,就不该拿出一些尊卑来?
你是个长老,同代宗门的供奉长老而已,并不是太上长老!
你那话语中昭然若揭的小心思算盘,其他人都是瞎子聋子听不出来?掌门做事,只要符合规定,你一个长老跟我这里叫什么板?你不如直接说你想把掌门位置给谁得了,然后让我听你的!
孟凌峰对这个心胸狭隘的姑母真是无言以对,虽说她帮助自己得了掌门之位,但是她所求的可不是更多?自己有一半都是她私心的利用品。
“你说的没错,可是我想告诉你的是,随我前去的亲传弟子,都死了,这个结果,你满意了吗?”
孟春竹其实知道这个结果,当看到孟凌峰一个人回来后不见其他人,就明白了,可她还有后手。
一指旁边跪地的宋瓮:“他呢,可是你的大弟子!你能视若座下无人?”
孟凌峰有对策,摇头道:“宋瓮忠厚朴实,只能为贤良辅助,不适合提升为主,他担不起一宗掌门的长久重任。”
这个说法谁都没话说,宋瓮一个性格确实憨厚老实,又是个结巴,让他做玄清宗掌门,不仅损了玄清宗的宗门形象,还会引来修真界其他宗门的笑话,宋瓮自己听着都把头垂的更低了。
孟春竹再指孟瑾:“那你的儿子呢?他可是你的亲传血脉!他能否担任掌门之位?”
呵呵……
孟凌峰心里无奈一笑,摆愣不了自己,就想再驾驭一个小辈。
姑母啊姑母……你终究是一个妇人,对玄清宗,你可以说没有坏心,但是私心却也要不得……
“孟瑾是我儿子,可玄清宗又不是我的私产,我身为玄清宗掌门,哪敢有私心将宗门视为私产,只在自家体系里代代传承的,自古以来都是能者居之,达者为先,我可不想死后留个坏名声。”
孟春竹大义凛然道:“举贤不避亲,这种道理用我教你?谁敢不服?”
“不妥,如果将来孟瑾有能力,得了宗门所有弟子长老的认可,他才可以争一争掌门之位,否则有人会骂我孟凌峰不是东西。”
孟春竹怒了:“所以说到底,掌门就是要将掌门之位传给申屠秀华了是吧?你们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撕破脸了。
孟凌峰睁开眼,如刀一般扫视孟春竹:“宗门规矩对你来说是不是可以暗箱操控,你的身份是不是可以对掌门如此不敬?门规对你来说,可以完全随着你的意愿,可有可无?!”
“……”
孟春竹直接语塞,气的她死死盯着孟凌峰,脸上的煞气仿佛要滴出水来,浑身抖动,紧握双拳,她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的侄儿竟然当众如此对待自己,头一回如此强硬的反驳自己所有观点,让自己颜面尽失。
“如果掌门法旨算个屁,那玄清宗不管是谁当了掌门,那么他都会只是一个会放屁的人!熏着别人,臭了名声!我意已决!”
说完这番话,孟凌峰只觉得这一生也就今天最爽!
于是摸出掌门令牌和扳指,递给了就近不说话的左元公。
“我师弟申屠秀华不在场,按门规掌门信物由宗门长老代管,等我师弟归来,掌门正式转予他担任,玄清宗上下弟子遵法旨,不得有误,不得弄虚作假!否则一旦开了这个先例,修真界从此不再有玄清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