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帝国南域
胶州是帝国南域偏远的一州,因为西部接壤无边冻土,所以州内二十四县中有三个县府属于苦寒之地,其中又以孟县最是偏远。
孟县西部,白雪皑皑的群山之中生活着许多不愿远离故土的原居民,过着以打猎为生的原始生活。
萧山村是附近几百里较大的一个村落,居民一百来户,建立在一个四面环山的盆地中,高山挡住了冻土常年不断的暴风雪,也挡住了外面世界的繁华,一圈以土坯房为主的房屋错落在盆地四周,盆地中央是几百亩可以种植耐寒作物的农田,比起纯粹的打猎为生朝不保夕来说,有农田作物就有长期稳定的食物来源。
所以萧山村的居民倒也过得安稳,同时也非常封闭,除了每年短短两个月冰雪融化开山时,村里人会翻山越岭去外面卖些猎物毛皮换取食盐、种子和武器农具,其他时候大雪封山就无法外出,村里人世世代代过着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
韩家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外来户,据说是行商经过孟县时被强盗洗劫了财物,一行家眷仆役也被杀了个干净,只有韩毅一人侥幸逃了出来,身受重伤流落到此。
萧山村本就民风淳朴,见韩毅也是苦命之人就收留了他。
韩毅伤势好了后,似乎心如死灰,也就有了在这山村隐居的打算,村里的汉子趁着闲暇,搭手帮他盖了三间土培房舍,开了两亩地,算是在这安了一个家。
韩毅生的相貌堂堂,气质超然,却又诚实肯干,跟村里人学着打猎下田没两年就做的极好。
流落萧山村七年后,韩毅娶了一个普通平常的女子萧婷婷为妻,过着平凡的生活。
婚后第五个年头生下一子,取名韩磊,被夫妻二人奉若珍宝一般呵护着长大。
韩磊从小便表现得非常聪慧,别的孩子还在玩泥巴的年纪,他已经跟着父亲遍读诗书,小小年纪就能出口成章,引经据典,一手字更是写的极好,而且待人处事谦逊有礼,深受村里人的喜爱。
除了读书写字,上山捕猎,下河抓鱼,也是样样精通。
韩磊的父亲韩毅是个十分刻板的人,闲下来的时候经常会坐在屋外的田埂上,朝着山外的方向静静地望着,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于已经结婚八年生了韩磊如今又有了身孕的萧婷婷,他却显得有几分相敬如宾的生分。
天气渐渐暖了,树上的积雪有了融化的迹象,进山打猎的人也少了起来,毕竟这些积雪融化后掉落下来会十分的危险。
带着弓箭进山一整天的韩毅一无所获,回家的路上,忽然听到一声嘹亮的鹰唳,抬头便看到一只盘旋苍穹的苍鹰。
韩毅脸色变了变,拇指和食指含在口中,吹了一声口哨,盘旋在天空的苍鹰一下子找到了目标,冲着韩毅俯冲而下。
雄俊的苍鹰落在了韩毅的肩头上,韩毅抬手取下绑在苍鹰脚上的一个小纸条。
“今天子欲立天庭,天下动荡,千载难逢之良机,吾等静候少主复出”,纸条上的内容十分简短。
韩毅看完纸条,又朝着山外看了看,目光迷离,似乎陷入了尘封的记忆,那是一场血与火的大战。
“唉,十五年,终究还是逃不掉宿命的安排,你们追随我,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荣耀,如今还只能活在黑暗中,我自然知道你们的不甘,可是,若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我又怎的甘心在这苦寒之地蛰伏十五年”,韩毅自言自语着,目光中有愧疚,有不甘,有无奈,最后又有锐利的锋芒爆发,“只是,上天待我不薄,赐我一麒麟子,为了儿子,为了曾经的追随者,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闯上一闯”。
“认祖归宗,哪怕是捅破了天,也要让吾儿归于宗族,而不是在这苦寒之地做一个无名之辈”,韩毅自语着,大步往家里走去,原本暗淡浑浊的眼眸越来越锐利。
想着年仅六岁的儿子种种不凡,韩毅又坚定了几分心里的想法。
这一天的夜里,韩毅忽然一改往常的刻板,将家里的酒喝了七八坛之后,他眼睛里似乎有了别样的光,往常一个月都不说几句话的男人,此时满是柔情的蹲在萧婷婷的膝前,轻轻的抚摸着妻子微微隆起的腹部,拉着她干惯农活十分粗糙的手,嘴里喃喃道:“婷婷啊,开山之后我要出去一趟,去办一件逃避了多年的事情,去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如果事情顺利,明年封山前我会回来,带你们娘俩出去,如果不成,我会做好其他的妥善安排,只是那样就要苦了你一辈子了”!说着,这个流血受伤都不皱眉的男人竟是泪眼婆娑。
长年累月相处下来,萧婷婷其实也是能感觉到,自己这个丈夫绝不是普通人。今天韩毅突然这么说了出来顿时让她心中一颤,一股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压抑着哭腔,粗糙的手掌摩挲着丈夫的头发,看着丈夫那张少了几分英俊,多了几分沧桑的脸上。
看着丈夫那双狭长如电的眸子又恢复了刚刚流落到萧山村时那种摄人心魄的神采,让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她本就是山里的女子,不善言谈,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但是却不知道怎么表达,一时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恍惚中又想起当年,这个男人自从出现在村里,自从伤势好了之后,便成了整个村子瞩目的焦点,他实在是太吸引人了,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雍容华贵,抬眼之间目光中便有锐利锋芒,但又因为极好的教养优雅的谈吐让人感觉十分亲近,他就像一把宝剑,虽然隐藏在剑鞘之中,但偶尔露出一点光芒都夺人心魄。
可是随着他在村里待的时间越来越久,他的光芒,他的贵气,他的锋芒,他的眼他的眸,全都一点点的暗淡下去。
直到他褪去了所有光芒,直到他眼眸中有了一丝浑浊,直到他扛起农具,弯下笔直的腰杆,直到他变成一个寻常人,自己才敢跟着村里那些胆大的姑娘送上一束花,一束田间地头最常见的牵牛花!然后他盯着自己,从手中取过那朵简单寻常的花,说出那句“你像这花一样”,然后他娶了自己,生活的柴米油盐早就让她忘记了那一刻的心跳和幸福,直到此时刻意想起。
萧婷婷此时终于回过了神来,万语千言却只汇做一句“去吧,我知道你不属于这里”,也在心里加了一句:“嫁你,我不后悔,无论往后如何”!
韩毅恍若未闻,忧自顾自的说着“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就取个同音字吧,若是个男孩就叫韩凌,若是个女孩就叫韩玲,”。
说着,韩毅站起身,走到卧房门前掀开门帘,看了看里面,见儿子闭目睡熟,又转身回到萧婷婷面前,双膝缓缓落地,竟是跪了下去。
萧婷婷赶紧去扶,却被他拉住,“婷婷,你听我说,我有个要求希望你一定要答应我,对不起,对不起,这可能会对你很残忍,但是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如果明年我未回来,等孩子长大了,你让他离开这大山,放他远行,他不属于这里,他不是凡人,他是潜龙,是因为他父亲的无能而搁浅的潜龙,他应该去外面,他应该腾飞,我们都不应该耽误他,婷婷你知道吗,我韩毅这辈子除了父母没有跪过任何人,我这次跪下来求你希望你能答应我,我欠你的,来世一定还你”,说着俯下身去,行了最郑重的五体投地大礼。
萧婷婷听完已是泣不成声,山里的孩子少有走出去的,他们生在这里活在这里死在这里,这里太封闭了,出了这大山就再难有音信,再要回来也是千难万难。
作为一个父亲,他望子成龙,可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只希望儿女能在膝前尽孝,但是她也能理解韩毅,她这个丈夫本就不是普通人。
“我答应你,”良久后,萧婷婷才失魂落魄的回答,不再去管任旧跪在那里的韩毅,回了房间,抱着闭目熟睡的韩磊,泪如雨下。
萧婷婷哭了一夜,韩毅辗转难眠,只是他们都不知道,睡在两人中间的韩磊在吹熄了油灯后,睁开了双眼,呆呆的看向房顶,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慌乱六神无主。
雪,融得很快,四五日的时间,出山的道路上的厚厚积雪已经化开。
这几天韩毅每天起早贪黑,一摞摞半湿半干的柴禾被他背了回来,屋前屋后码得到处都是。
忙碌的韩毅和失魂落魄的萧婷婷都没有发现这几日韩磊没有再独自出去玩耍,而是带着家里的大黄狗天天吊在忙碌的父亲身后,时常欲言又止。
一家三口都能感觉到这个家渐渐的少了许多温度,就连大黄狗都时常在半夜呜咽。
这一夜韩磊做了一个梦,他梦到父亲的背影在出山的路上越来越远,自己在山上跑着跳着飞着,不断的追着父亲而去,然后恍然间一转头,看到母亲站在房前哭成了泪人。
第二天一早,睡过了头的韩磊听到窗外传来阵阵稚嫩的呼喊声“磊哥,磊哥”,韩磊睁开眼看了看两边,父母早就起床了,于是赶紧爬起身,手脚齐用的穿着衣物,嘴里应道“来了来了,不是说了吗这几天我都没空,别来喊我去玩”。
穿好衣物,走出简陋的土坯房,只见屋外站着四五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其中一个小胖子赶紧跑了过来,似乎很是尊敬韩磊,明明年级比他大,嘴里却在喊着“磊哥”。
小胖子走近韩磊,轻声道,“磊哥,不是叫你去玩,雪化得差不多了,大人们准备出山呢,禁捕也算是结束了,我们赶紧去整点鱼回来尝尝鲜”
还没等小胖子说完,韩磊一溜烟的朝着村口跑去,“萧炙,今日先不去捕鱼了,我还有事”。
萧山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等到韩磊跑到村口的时候只迎到了失魂落魄的往家里走的母亲。
“娘,爹呢”,韩磊焦急问道。
被韩磊叫了一声,回过神来的母亲回头看了一眼出山的路,深吸一口气故作平静的开口。“出山了,应该已经走了挺远了,怎么了儿子,”。
说着轻轻的抚摸着儿子的头发,似乎自我安慰的说着,“你爹很快就回来了”。
韩磊鼻子忽然一酸,推开母亲的手,跑到视野最开阔的地方朝着出山的路上望去。
梦成了真,但他没有看到梦中父亲的背影,他也不能像梦里一样跑着跳着飞着去追,顿时眼泪决了堤,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萧婷婷见此,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走过去抱着坐在地上缩成一团的韩磊,不住地抚着儿子的头发,抬起头看向山外,望眼欲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