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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大军压境

第六章:大军压境

苏长宁安静下来,陷入长久的沉思中,这问天府算来也是军事要地,原本是有屯兵四万,但一个半月前范先贤将军说南陵东境蒙都有衡夏二十万大军入侵,一个月前,西线镇远候公孙玄又上报朝庭说御陵有上黍二十万大军来袭,一时之间从各地搜刮兵力,问天府被借调走三万,现在兵力严重空虚,虽说莫闻人已经派人火速禀报了墨王要求增兵支援,但大军的到来,恐怕要远远落后于北燕军到来的速度。

营内烛影摇红,烛影之下的苏长宁也不管莫闻人身份与反应,素手一拍桌子,眼睛里冒出火来,“哎,怕是中了北燕军声东击西之计了。”她走到地图前,用手指把蒙都,御陵,与澜沧重重的圈了几个圈,“他……”长宁刚想说句脏话,眼珠子从几个男人身上虚虚一转,生生咽了下去,“大家有没有觉得奇怪?蒙都和御陵有大军来袭都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了,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传来消息说这二个地方发生战事?反是一战未战,就牵制了我们四十万大军?”

“太监”商谊扯了扯原本白陔降将成鹤,丢了一个白眼过去,商谊当然不是真的太监,长得比较壮硕,人高马大,说话声音却异常细小尖锐,而且慢,跟长得竹竿子似的雷神恰好相反,这二人,常被苏长宁不怀好意的调侃,说是七魂六魄迷了路,进错了身子。

成鹤就比较正常,一般武将的标准身材,标准语速,长相本来也算标准,只是当年孔雀山一役拜苏长宁所赐,脸上添了刀伤但也添了点男人的气魄与风度,他对苏长宁一直是诚心敬佩忠心耿耿跟随,视他人军令于儿戏,凡事只听苏长宁的,常常跟苏长宁灯下秘密商谈,然后一消失便是数月,却又突然出现,都毫无征兆,所以大家暗地里叫他“秘秘”

此刻,成鹤突然跟外出打探消息的苏长宁一起出现在澜沧军营,大家还是有些惊讶,成鹤假装不见,说,“那只有一种解释,北燕跟衡夏和上黍达成了什么协议,让他们派兵在蒙都、御陵边境虚晃,吸引我军兵力,以此来掩盖北燕的意图,让真正的北燕军队从澜沧进犯?”

“大概如此,这一阵的战火,怕是不止澜沧城,还会燃及整个北线边境。”苏长宁点头表示同意。

“如果真是这样,那还了得?仗还未打,便断了我们所有援盟和退路?”莫闻人眼里流露出有些“天要亡我”的悲壮来。

“看来宁越“天下第一谋士”的威名,还真不是吹的。”雷神默长了对方的威风,又见大家都在看他,又乖乖补了句,“他姥姥的,这个阴险狡猾的宁越,看我战场上不一刀砍死他,我就不叫雷点。”

苏长宁想了一下,拱手请求:“将军,当务之急,便是先把城中百姓撤到问天府。”

“问天府也已经自身难保,负重过多,怕是撤过去,也是徒增包袱。”莫闻人说。

“将军可是要弃百姓于不顾?”

“当然不是,我是这幽川十五城监御史,自应心怀善念,施悲天悯人之怀!可是这样安排百姓也不是个办法,就像人在锅里,这一面是烙,翻个身儿,就不是煎熬了?”

苏长宁耍赖,“这我不管,这事就交给将军了,就目前境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莫闻人也没有办法,干脆一顿脚也耍赖,“那好,这件事交给我,其他我也就不管了,你爷爷,你爹,都是身经百战而无败绩,苏长宁,这次北燕进犯之事,你也必须给我扛过去。”

苏长宁是苏家的第三代守将,爷爷苏黎曾跟着南陵初帝勤南王建立七分天下后驻守澜沧城,被誉为“南陵第一勇士”,被封为“桓安候”,父亲苏秦亦为南陵名将,继袭了苏黎封位与英勇之威,曾联合其他六国约五十万大军北击匈奴,收复当初割让的土地,又曾经攻无不克数多城池,但由于勤南王死后陵王即位,对其越来越重的拥兵心存余悸,开始慢慢削其兵权,并移交黄战、浮骥、公孙玄,四分而居,其后苏秦便率了他的苏家军驻扎在了澜沧城,作了守边将军。

所以对于澜沧城,苏长宁有一种特殊的情感,不是简单的爱或者恨所能表达出的情感,可能是儿时坐在父亲肩头傻笑的温暖,或者是战斗胜利后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那种喜悦,可能是蛰伏于野外只有蛇虫相伴的清冷,或者是与战士们一起泥里摸打滚爬的励练,也可能是战场上生死无常的悲哀,无助而又无泪,反正这种感情说不清。

此刻莫闻人的话就像那泰山压顶,有些压得苏长宁喘不过气来。

这事之后几天,苏长宁得到确切消息,说北燕军早就兵分二路,一路主将翟景率领十五万北燕军,在北线战境上由西向东,神不知鬼不觉翻越穷山后急攻冶州,抢渡孟女河,趁夜下南陵北部重镇月牙郡,现正挥军直指临渊城。而另一路则由主将池晏领军,在北线边境由东向西,一路攻下陈州,罗州,羊州三州,到达澜沧城。

当时几人正在城墙上巡视,大家半蹲着,在城墙上用石子写写画画,按着进攻路线把所有州城路线一连,马上发现这两只北燕军队都把矛头对准了同一个城池,长宁用石子重重的在问天府圈了几圈,恨恨的说,“对,就是它了。”

“看来他们是兵分二路,完成在问天府的汇军啊。”莫闻人明白的有些晚,被几双眼睛一刺,方知世间残酷的形式有许多种,有时候并非生离死别,即便只是一个不屑的目光,也堪堪比刀子还残忍。

“好大一桌菜啊。”许是有些饿,长宁丢了石子,无力坐在地上苦笑打趣,“看来我们这些还尚未攻下的城池,对于他们来说,也无非是些残羹剩饭啊。”

这时, 有人过来禀报:“将军,城外有几百灾民,听到消息说要打仗了,要求进城避难。”

莫闻人正心烦,挥挥手要来人退下,“这种时候还避难?万一内里有北燕的奸细呢?谁也不许开门。”

“慢着,将军,放他们进来。”苏长宁一拍大腿,有点贱贱的笑,对来人说“你在前面引路,带我去看看。”

莫闻人闻着机会的味道,精气神儿从每处骨子里渗透出来,一下子就满面春风,他正欲表扬几句,刚一张嘴,恰逢苏长宁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正跟着来人往外走,那双几乎要露出脚趾头的鞋踢起的灰尘坚坚实实的呛入他的肺里,连着咳嗽好几声。

澜山和沧山之间的山谷叫落凤谷,是个在苏黎手中就修建的可以摆入数万军马的空旷战场,从落凤谷出去约摸十里处有座歧元寺,这段路称为人肠道,过了寺庙后,道路通往北燕领地,叫鱼肠道。歧元寺现在即不属于北燕,也不属于南陵,是个独立的所在,寺中和尚据说都是隐于世的高人。

寺庙前面有一处简易凉亭,原本是卖些茶水给过往路人,但现在一听打仗已弃之于荒野,竹凳子上一坐下去就是一屁股灰。这个时候正是日中,秋阳还是十分干燥热烈,路边灌木丛裹满泥浆,一副蔫头搭脑将死模样。

这是一个南来北往的孤立寺庙,周围一小片绿地,常有马贼在周边游弋着,抢夺过往商人的马队,但是马贼其他什么商队都敢截,唯独这歧元寺不敢入半分。据说对这寺庙的无心大师敬畏的很,凡是插了歧元寺旗号的商队一律通行无阻。

远处,灰尘滚滚,转眼间天地风云变色,北燕军的铁蹄到达了歧元寺的门口。

队伍最前面,有两个人傲傲然临风而坐,高头大马,鲜衣盔甲,他们的身上,有一种在这个浑浊的俗世中令人渴求的东西,年轻的笑容,和那种激荡澎湃的热情。

前面不远处歧元寺三个大字金光耀眼,灼灼有力,两人对了一眼,其中庞即立即命人就此安营,搜查四周,巡视地形,而池晏勒马回转,向丞相宁越报告情况。

歧元寺位于人肠道的中轴线上,中轴线上的建筑由东西向排开,即便不入寺,宁越也知道内里的情况,依次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法堂,藏经阁,天王殿前钟楼鼓楼对峙,伽蓝堂祖师殿相对,法堂前为斋堂和禅堂,后为方丈室和戒坛,另有五百罗汉堂金身,巍然一体不可侵犯。

闭着眼睛,宁越想起放生池连着的小河,岸上铺满了各种名字的花草,水里也长满了碧绿的水草,无骨乏力,却也袅袅娜娜,岸边上,长着几株雪梅,超然脱俗立于尘世,无争无求无诉,那是他曾经最喜欢的放松方式,睡在雪梅树下,身边整个河水像块滑腻的碧玉,而他,也安心的像是雪梅树下绿盈盈的一株薄荷草。

“丞相在想什么?”须臾喝得醉熏熏的,从马车上一摇一晃着出来,须臾乃是宣王之十公子,此次被宣王派来监军。他打量着宁越,此前两人关系并无太多交织,因为宁越一向对公子之间争权夺势行不表态,不站队之态势,故也一直相安无事。北燕宫中一直流传着一句话,“白首无相知,唯有宁越兮。”讲的便是宁越可以是任何人的好友,哪怕是表面上的,但却没有人是他的知心。

宁越回转身,行过礼道,“公子,您有所不知,这歧元寺对于我算是故地重游,我曾在此生活过十年。这里的方丈无心大师,便是我师傅。”

提到无心大师,众人不由神色肃然,当年一代宗师宇明远拒帝王之邀,于山郭城野私立学院,开山立派,名下学士不论富贵,兼无有二,以致名师谋士层层辈出,桃李满天。后北燕威王行三顾之礼,以太子太师之位邀其入朝,也未能动其心,摇其意。后威王觉得有失尊严,便命人削其为僧,遁入歧元寺,取法号无心大师,终身不得再收弟子,至今,年岁九十有余。

公子须臾叹道,“原来丞相是当年名动天下的宇明远的弟子,果然是实至名归,丞相大人,看来你是不大愿意讲关于自己的事啊。”

“我只不过是个孤儿,得无心大师收留,稍有所成,后来蒙宣王赏识,才得以有些异彩。”宁越回道。

“听说这无心大师当年还偷偷收了一个关门弟子,便是这澜沧城中的苏长宁,丞相,真是如此?”池晏牵着马过来,站在两人身边,宁越抚抚马背,笑意盈盈,温润有加,“我自小便在这寺中生活,而她过来时三岁,我四岁,共师五年有余,后来我遵师命开始周游列国,开阔眼界,自此便没有了任何联络,想不到,再次见面会是兵临城下,拼死相争了。”

“我可听说这苏长宁一向心狠手辣,想当年”无稽之战”,屠了常棣国整个马亭城,一夜之间杀死降兵五万余,可谓是冷血之极至啊。”公子须臾脸色微红,说话透着一点酒气,但他却有着高挑秀雅的身材,衣服是明黄色的上好丝绸,镶金的花纹在阳光下闪光,明眸流转,笑容里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

宁越不语,倒是池晏又开玩笑,“哈哈,我也听说,这苏长宁克夫,自她十岁独自开始上战场,身经百战步步高升之后,曾被数次指婚,然对方不是在家莫名被火烧死,就是经商途中被流寇杀害,最后一次都已经到了大婚之日,却在那天苏府惨遭一场大火毁灭,父母以及夫君皆于一夜之间死亡,其他一家兄妹流离亦不知所踪,所以她现在年芳都二十四了,还无人敢娶。”

“世事无常,大梦虚幻,破除眼等根缘,色等诸法,摒弃六尘,方能万法俱空,而得豁然开朗,所以说,又何必执着于婚嫁生死。”宁越轻描淡写,公子须臾哈哈大笑,“丞相已经婚娶,反叫我们这般人摒弃六尘,且为不厚道也。”

宁越也笑了,“我也就只是说说,你看我又何尝不是一个执着的人,一直纠结七国一统,天下和合,为此大造杀戒,罪孽深重,也是罪人一个,按着佛家说法,是要入地狱的。”

“那是后事,我们现在只须顾及当下。”须臾豪气的往前走了两步,想想,又退回到宁越身边, “希望丞相这次,不会念及旧情。”

秋风有些微凉却也宜人,宁越立在柳条下却是一脸所思。他所拉着的马儿无数次不耐地踢踏着蹄,可它的主人却在这恼人的风中久久伫立动也不动。他心中正千回万转地想:他到底是来了,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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