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华姚自那次起,便日渐消瘦,初始她尚能出院外走走,抱一抱怜安,后来她日日卧床,再难行动,连多看一眼怜安都做不到。
沈华姚像一支花,而在怜安的百日宴上,是她最后一次绽放。
明明已经开春了,沈华姚却还要披着冬日厚重的貂裘斗篷。她已虚弱至无法走出一个院子,我便将怜安留给她解闷。
我不让任何人来打扰他们。
沈华姚受不了喧嚣,若不是太后执意要为怜安设宴,我是不准备办这场毫无意义的百日宴的。
怜安有我和沈华姚的祝福就够了。
我应付完太后和姚昭那两只老狐狸,便忙不迭的回了院子。
我看见沈华姚坐在藤椅上,将怜安抱在怀里,怜安很乖,捧着她的脸咯咯笑。
万物生机勃勃,院中的海棠树冒出了绿枝,其中已有艳粉的海棠花盛开。
它们开的那样好,那样烂漫。
而沈华姚在树下,暖阳从枝缝溢出,眷顾她似的尽数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白的近乎透明,从前黑缎子般的长发变得有些枯黄,她眷恋的看着怜安。
:“怜安,来,跟着娘念,”
:“爹——爹,爹爹,”
怜安睁大眼睛,含糊不清的跟着喊:“哒,哒哒哒。”
沈华姚被他逗的笑弯了眼睛,不厌其烦的继续:“是爹——爹。”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离怜安说话的日子还很早,沈华姚却已经开始教他喊人了。
我看着海棠树上葱郁的枝丫和灿烂的花瓣,
终于意识到了一个无可避免,鲜血淋漓的事实。
沈华姚的花期要尽了。
这天过后,沈华姚便一病不起。
灵丹妙药,各路神医,全都无法替我治好沈华姚。于是我想到了蓝溯,可蓝溯早就被我折磨致死,难觅踪迹。
不过那副道士的皮也只是他一时的新衣罢了。蓝溯没死,他死不了,他是仙,是神,他怎么会死。
那我寻他有何用呢,寻他来杀了怜安以救沈华姚么。
天道为何容不下我们的怜安,为什么要将沈华姚从我身边夺走,她那样的好。
就算我为天道,也只偏爱她一人。
-
沈华姚重病的事再也瞒不住了,太后与姚昭得知她重病的消息后,便去求国师施法来救她,
可我不仅去求了那老神棍,还去求了临安境内的仙门世家,百伏山六千长阶,我一阶一阶爬上去,长跪于殿外,求天道怜我所爱。
我愿以我命换她命,只求她平安顺遂。
可连蓝溯都救不回沈华姚,那些仙门连仙都不算,又能耐天道如何。
我只是侥幸,妄图去破这迷阵。
我恨我此世只为一介凡胎,生为蝼蚁,难以抗衡千难万难。
—
我辞了官,留在家中一心一意的陪着沈华姚,怜安许久没见到她,总爱哭闹,我带他去见沈华姚,他已有七个月大了,前几日听奶娘说怜安已会喊人了,
不过怜安喊的并不是沈华姚日夜在他耳边唠叨的‘爹爹’,而是‘娘亲’。
沈华姚若是知道了,多半会高兴些吧。
我走进屋内,照顾她的婢女见我进来,低着头退下。
算来我也许久未见沈华姚了,我忙着为她求医问药,四处奔波,却没有多陪她一些。
我不敢见她,我在惶恐,在害怕。
我希望她的花期能在久一些,却不想亲眼目睹她的凋零。
—
如今的沈华姚,与我记忆中的沈华姚已是相去甚远了。
她清醒的时日越来越少,现在正陷入昏睡中。
沈华姚的头发彻底失去了原有的光泽,皮肤透着病态的苍白,她瘦的像是能让人轻易的折断,往日的丰腴不见了踪影。
她还是那样美,却美的苍白,美的脆弱。
美的令我害怕。
怜安想去抱她,嘴里咿咿呀呀的喊着不甚标准的‘娘亲’,可她没醒过来回应怜安,我看了她一会儿,便抱着怜安走了。
怜安看不到沈华姚,又哭了起来,我突然不愿再抱着怜安了。
:“你娘亲被我们害惨了。”
我小声的对怜安说,怜安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还以为我在哄逗他,哭声降了下去。
我们都是罪人。
若我不娶沈华姚,她便能平安喜乐的活下去,若无怜安沈华姚便会同我白首相共,相守一生。
怜安的确不是怪物,他是我的过错 是沈华姚的催命符,我早该想到,这个孩子会给我们带来灾难。
在沈华姚病重的这些日子里,我早已压抑不住心中的暴虐与阴暗,只要怜安是沈华姚的,我便会爱他。
可若沈华姚没了,我还能爱谁呢?
我开始有些恨了,恨自己,恨怜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