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
楼下传来母亲神无惠里的呼喊声。这个时间，应该是在叫自己去吃早膳了。
站在窗台前面容尔雅的少年移开望向街道的视线，转身往屋门走去。少年穿着日式传统直垂，秀丽的长发被青簪绾在头顶。
“哦！我下来了。”
一楼客间的榻榻米上摆放着宽大的木桌，桌上的木碟和骨瓷碗盛放着冷荞麦面和新鲜的味增汤。餐桌左侧，一个小男孩早已焦急地跪坐好，看着碗里的食物留着口水。
“妈妈！快一点啊。”“泉哥哥已经下来了！”
“引？”纪野泉从楼梯间走下，“果然没错，你又是第一个到的。”
“嘿嘿。”神无引用袖口摸了摸嘴角，转身去喊房间里还未起床的弟弟。
纪野泉没有走向餐桌旁自己的位置，而是绕道去到厨房。
厨房里，一个穿着素色便服、面容柔和的女人正在碟子上盛着玉子烧，准备端上木桌。看到纪野泉进来，神无惠里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虽然泉是养子，但是她总是会下意识地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泉总是很听话，也会有时在一旁替自己打打下手。
真是温柔体贴的男孩。
“泉，你可以帮我把它端去餐桌吗。顺便叫弟弟妹妹起床，尤其是麟人那个孩子，昨晚又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一想到麟人，神无惠里就一阵头疼。明明这个孩子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是神无麟人总是天天跑去外面说什么救济弱小、扬善除恶，明明他自己对于父母来说就是恶霸一样的存在啊。尽管他活泼好动的性子却意外地没有惹出什么事来，惠里还是觉得自己更加喜欢安静沉稳的泉。
“嗯，好的母亲。”纪野泉接过木碟走出厨房，顺便开口又替麟人美言了几句，“另外母亲，我觉得麟人他只不过是这个年纪太过活泼好动了而已。”
不过惠里貌似没有听进去，只是依旧自顾自地摸着额头。
在泉忙着帮助母亲摆完餐具之后，茜子和若才揉着眼睛出来。五人在各自的位置做好，正对门的位置和最右侧处却空了出来。除了不在家吃早膳的爸爸，只有神无麟人了。
“啊，麟人哥哥怎么又睡迟了。他明明昨天才承诺说以后都要早起的。”
神无若刚愁眉苦脸地说完，正主就慢吞吞地从楼梯口走了下来。“哦~哈~呦~”
神无麟人，神氏家的长子。和纪野泉同岁，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玩伴。不过此时的神无麟人看起来有些疲惫，双眼的黑眼圈十分明显。
“麟人，你怎么了？快来坐。”
“额。。。”神无麟人声音沙哑地回答，“昨天答应帮若和引找到风筝，可是我找了一圈森林也没找到。”
“决定了！今天再去找一次。”神无麟人又再次满血复活，激昂地拿起碗筷直接吃了起来。
“喂喂！还没祈祷呢。。。”
这里就是神氏家。自从有记忆起，纪野泉就在这里生活。听母亲说，她和父亲是在一家烧麦店门旁发现自己的。那年正好神无麟人出生，母亲好心收养了自己，与麟人作伴。
纪野泉一直在留意有关那家烧麦店和自己身世的消息，不过却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他坚信自己会一直找下去，直到十五年前的那个晚上，一切都水落石出。
在帮母亲整理完餐具之后，纪野泉就照例离开家前往剧院。纪野泉平时在剧院里帮忙演傀儡戏来赚一部分钱，并不完全依靠收养家庭的资助。
街道上人来人往，熟人看见纪野泉就放下手中的活打招呼。整条街上的人都知道神氏家有个十分聪慧能干的孩子，有纠纷困难时都会找泉帮忙。
今天的镇子好像有些忙碌，纪野泉看见马厩里的马比以往多出好多匹。街上很多的餐店旁都搬出许多椅子，还有专人拿着本子对着一家家店铺询问记录着什么。
纪野泉没有多想，顺着路走向镇子里唯一的一家剧院。平时剧院里早上都没什么人，只有下午晚上才会逐渐热闹起来。不过今天好像有点反常，剧院门口人数众多。而且运送椅子的人夫都排成长长的一队，队伍的尽头就在剧院门口。
莫非今天剧院要出演什么大戏？人怎么会来这么多。
纪野泉迅速从熟悉的后门走进剧院里，在走过几个弯弯道道后，见到了正在堂厅指挥搬运椅子的负责人丸山飒太。
丸山飒太看见纪野泉从门口走了进来，迅速地凑了过去。
“哎呦，你可终于来了，泉！”
“嗯。飒太先生，今天剧院这是。。。”
“偷偷告诉你，今天咱们剧院有‘大人物’要来！”飒太作势地偏过手小声地对泉说，“所以咱们剧院准备出演‘神剧’。”
神剧，日本传统能剧之一。主角首先以人的形态出现，再以神明形式出现。不过神剧动作缓慢，搭配着特殊的能乐，极具观赏性。
“难怪啊。”
“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好了好了，现在堂厅里就差木柴不够了。”说着，丸山飒太朝着炉火努了努嘴，“你知道的，因为人数增多和曲目时长的原因，咱们原本库存的量是肯定不够的。”
“所以就拜托你了，泉君！”
“哦，好的。我现在就去。”
泉去后院拿好斧头推车，准备离开剧院前往森林。
“对了！泉，你今天就不用帮忙演傀儡戏了。今天只排了一场神剧。你运送完木柴后就可以下班了。”远远地传来丸山飒太的声音。
“会有什么大人物来镇子上。”纪野泉思考着，虽然自己也并不认识多少“大人物”。很快，他在森林口碰到了正蹲在地上画圈圈的神无麟人。
“麟人？”今天早膳时麟人说要来森林继续找风筝，不过此时却一脸沮丧地画着圈圈。
“泉，你来了！”麟人一看见自己的好友来了，立马扑了上去，“呜呜呜，我还是找不到风筝啊。我做哥哥的竟然这么没用。”
“喂，你一身尘土诶。”泉看着麟人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滴着豆大的泪珠，“好啦，你先放开我。我帮你找。”
一个时辰之后，泉推着一车木材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神无麟人，手里拿着个十分可爱的风筝。
“泉，你真厉害啊。我都没想到风筝会落到树洞里。”
“。。。你只要仔细观察就好了。”泉额头布满黑线。
“奇怪，泉。你有没有闻到烧焦的味道。”麟人动了动鼻子。
“好像，确实有。”泉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烧焦味。
“等等，不会是。。。”泉和麟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放下手上的东西，疯狂地往镇子上跑去。
镇子上空一片猩红，是跳动的火苗。在恐惧的红色之下，小镇房屋已经化成了黑色碳灰。大火逐渐减小，不过奇异的是，火苗消失没有冒出水蒸气，而是渐渐融入到了大地中。
仿佛火焰不是来自可燃物，而是来自大地和那千万里之外的太阳。是世间的一部分。
二人走进镇子，不过却是踩在一片一片的木灰上。泉和麟人都眼瞳反常地睁大着，身体剧烈地抖动，嘴巴因为害怕而说不出一句话来。
站在家前，面对的却是一大片倒塌的残骸。泉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眼仁上下抖动着。麟人直直地跑到残骸里，用双手疯狂地挖着，泪珠掉下混合进指尖的鲜血里。
“为什么？为什么啊！”
“母亲，引，若，茜子！快发出声啊！”神无麟人一遍一遍挥动着双臂，“我不相信，这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啊！”
“你们才不会死，才不会。。。”终于身体无力地蹲下，麟人用手捂着脸掩泪，完全不顾手上的炭黑染花了脸。
不对，有什么不对劲。纪野泉终于拉回自己的理智，太安静了！只有燃烧的大火，却没有人的惨叫声，怎么可能？
难道。。。是因为人在我和麟人进到镇子前已经全部被烧死了，才会。。。才会没有惨叫声。
“滴嗒。”
一滴雨水滴落在纪野泉肩膀。下雨了。
雨停的时候，泉和麟人跪坐在家人的墓前长久不起。缄默为无声的悲哀吊唁着，神剧的结尾是复仇的起始。
一块巨大的土坑里，立着许多块墓碑。而家人的墓碑则单独立在那片残骸当中。泉和麟人已经寻找过整个镇但还是没有发现一具死亡的尸体。
麟人起身，用手抹去母亲墓碑上的灰尘。
“泉，我们去复仇吧。”
“嗯。”
神无惠里。36岁。1636-1672。永远爱着每一个孩子，也爱着泉，纪野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