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任二叔还要点嘴巴上的“体面”,任二婶的嘴巴可就直白不饶人了。
“你这个丫头有你说话的份吗?”
“隆他媳妇,你是怎么教女儿的,教成这副无礼不懂事的样子?”
……
尖酸的苛责一句接一句,不给其他人接话的缝隙,就像是炮仗般噼里啪啦炸得人耳朵嗡嗡。
“闭嘴!我敬你是长辈,不代表你能丢了长辈的风范,肆意欺辱我家人。”
忽然,任和大步走上前来,他那双被疤痕包裹着的眼睛如同两颗冰冷的金属,透着寒意和煞气袭来。
这战场上杀下来的气势一展开,根本不是普通乡下泼妇能承受的,任二婶怵得缩头缩肩,嘴巴顿时失去了继续叭叭的力气。
还是任二叔打破了这过于凝滞的气氛,“行了你,瞧你这泼妇骂街的德性,真给我丢人。”
任升财吭声了,“堂哥,堂嫂,你们看我们这一家人风尘仆仆赶来,临时也找不到落脚的地,看在我们血亲的份上住一晚成不?总不能外边地上躺一夜,我们这还有个孩子呢。”
任隆夫妻俩脸上挂着客气敷衍的笑,显然不乐意,只是碍于情面不好直接拒绝。
“行吧,既然你们非要住这。”任青凝一脸无奈地说道,“说好的住宿费可不能少啊。”
“呵……”任二婶忍不住嗤笑着,又拿出一粒碎银子,“说了半天原来是嫌钱少啊,早说不就是了。”
任青凝摇摇头。
任二婶:“怎么,你们不就是想要钱吗?”
“我的意思是,你们给的还是太少了。”任青凝用真诚的语气解释道,“在这里住,包暖气热水,一日三餐,食材用料都是山里天地间最新鲜最好的,在镇上可享受不到。起码要这个数。”
“五两?你们怎么不去抢呢?黑店也没你们黑啊!”任二婶拔高了音调,说完随手倒了一杯茶解渴,茶水一入嘴,一股清甜从喉头直入肺腑,舒爽异常,连刚刚升起的火气都消了大半。
“不止五两了,”任青凝又摇摇头,说,“这茶水一壶一百文,看在亲戚的面上打五折。”
“别让你家丫头瞎嚷嚷了,”任二叔不耐烦地对任隆催促道,“趁天还没黑,赶紧收拾两间房出来。”
任隆无动于衷,和刘氏一起旁若无人地看着窗外。
任二叔气得牙痒痒,转头看这边,自家婆娘还在和那丫头掰扯。
任二婶:“一壶茶收五十文,丫头做人可不能太黑心,连亲戚的钱都坑。最多十文。”
任青凝认真脸:“不是五十文,就是一百文,这已经是打了五折的价格了。”
“五十文!”吵得嘴干舌燥,任二婶眼神频频落在那个平平无奇的茶壶上,她不是爱茶的人,但这茶的确很不错,喝了一口就心心念念着还想喝,实在难舍弃那种滋味。
“一百文,不然不卖,”任青凝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任二婶,“你不会连一百文都拿不出来吧?。”
“谁说我没一百文?”任二婶真的急了,愤愤地拍出一沓银票,快意道,“看到了吗?钱我有的是!”
任二叔骂道,激动地起身要把银票收起,“你个败家娘们瞎显摆什么?”
可惜任二叔慢了几个动作,任青凝那手灵活得像是长了眼睛,精准地抽走了张面额为五两的银票,连带着桌上的碎银也卷走了。
“够了够了,不愧是二婶,真阔气。”
任二叔被气得咬牙切齿,“把银票还回来!”
“还了你们今晚睡哪?”任青凝理所当然道,“好了,既来之则安之,是你们要住的,那就住呗。”
“你个臭丫头!”冲上来的任二叔被任和给挡住,他只得对儿子吼道,“愣在那干什么,你还不快去把票子拿回来!”
最终,要回银票无果,任二叔他们再强横也横不过任和的肌肉和力量。
任隆和刘氏私下里拉过任青凝,忧虑道,“小青,这样子是不太好的。”
“那他们那样做,就算是好的吗?以前你们怎么对他们,他们又是怎么对你们?”任青凝平静地回答道,“有些人是讲不来道理的,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爹娘,我和哥心里有分寸。”
任隆和刘氏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任青凝把面色青黑的任二叔一家领到杂物间门口,“只有一间空房,但地铺可以铺很大,还是能住的。”
“你居然让我们睡杂物间?”任升财不敢相信。
小屁孩激烈地反对,“我不要睡这里,爹我不要睡这!”
“说了只有一间空房,是你们非要住的。”任青凝两手一摊,爱住不住。
说是杂物间,其实没什么值钱东西,都是一些日常生活里不怎么用得到的零零碎碎。任二叔一家人被气得够呛,偏偏最老实好欺负的任隆夫妻俩躲在房间里闭门不出,害得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只有最不起眼的,一直默不作声的任升财的媳妇进屋收拾,把打地铺的地清理出来,然后又找任青凝要了被褥,气质温和内敛,和她丈夫他们差距大的仿佛不是一家人。
“你铺什么铺,让那丫头过来伺候,你在这真碍事,给我让开点!”任升财见自己媳妇卑微地趴地上干活,本就不美妙的心情更加烦躁。
“早知道就在镇上住店了。”任二婶对自己丈夫抱怨道,“就你非要回村,现在满意了。”
任二叔压低了声音咬牙道,“缺心眼的蠢婆娘,都说了镇上人多眼杂,你就非要贪那点享受?”
任二婶想到了什么,心有戚戚地闭了嘴。
冬天天黑得早,任和赶在太阳还在山头挂着时就开始准备晚饭,任青凝在厨房打下手。
现在有了余钱,家里的食物也不用紧着吃了,白生生的米饭煮上一锅,还炖了一锅鸡汤,加上几样小炒菜,晚饭就这么做好了。
任二叔等人闻到肉香味儿,脸上露出些得意和鄙夷,如果不是从他们这得了几两银子,这一家穷亲戚哪能吃得上肉,表面上再怎么对他们无礼,不也还是做好香喷喷的饭菜供着他们。
“哇好香啊!”男童咋咋呼呼地叫起来,“娘,我要那根鸡腿!给我夹鸡腿!”
“吵什么吵?”任升财指使道,“那个,小青你把鸡腿夹过来。”
任和表情不太乐意,这鸡汤炖了半个时辰,两只鸡腿没剁碎,是特地给娘和妹妹吃的,家里她俩身体比较弱。
“不给。”任青凝眼前的鸡腿夹进了刘氏的碗里,另一只夹进自己碗里,灵活地用筷子挑剔,分下大半肉给送进了任和碗里。
任二婶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你这丫头都十几岁的人了,还这么幼稚不懂事,隆子他媳妇,你们是怎么教女儿的?”
刘氏正认真地用筷子分鸡腿肉,任隆看她动作笨拙,也伸筷子去挑。
“什么,你说什么?”任隆一脸茫然。
任二婶叉腰,“你女儿,她这么大人了还和孩子抢鸡腿吃,这像话吗?”
“啊?”任隆仍然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随口道,“这样不好啊,以后别这样了。”
任青凝啃鸡腿:“哦。”
这一家人根本就没把他们当回事,这敷衍的样子做给谁看呢?任二婶气不过还想继续掰扯,但一看饭桌,盘子里的菜消失了近半,在她讨说法时,他们只顾埋头吃饭。
任升财抹了抹嘴上的油花,尴尬地拉住还站着的任二婶,“娘,先吃饭吧。”
任二婶觉得自己快被气饱了!
任青凝一家人吃得比较快,吃完碗筷一放就下桌。
任二叔他们是一路忐忑地躲着回来的,路上吃不饱睡不暖,这会吃上了香喷喷的饭菜,恨不得把碗都吃下去。
吃到最后,菜盘里的配菜都夹的干干净净,只留下光盘。
吃饱饭,任二叔习惯性地想使唤丫鬟给自己点烟,才想到自己现在过得不是以前的老爷日子。
也没人收拾一桌碗筷。
任二叔美妙的心情不爽起来,用烟斗敲了敲碗,“快把桌收拾干净。”
“丫头,还不过来把桌收了。”任二婶因任青凝而憋着无法消解的怒气,说话都带着火星子。
“不包括这项服务。”任青凝懒洋洋道。
“你!”任二婶又被鲠了一下。
“我来吧。”任升财的媳妇细声细气道,“我来收拾就好。”
“哼,这媳妇啊,还是得贤良淑德,懂得干活的才好,”任二婶阴阳怪气地嘲讽,“哪户人家会娶一个只知道吃,除了嘴皮子利索,什么也不会的姑娘呢?”
任青凝好笑地看着任二婶:“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真是没家教的野丫头!”任二婶终于忍不住了,“怎么和长辈说话的?有娘生,没娘养的野丫头,今天我就要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
“你最好别乱说话,”任隆不知何时出现,双眼浸着冷意,和平日里的温和憨厚截然相反,“我敬你是我长辈,你最好有个长辈的样子。”
父子俩如出一辙的威胁和语气,任二婶浑身都在发抖,“好,好!你们两个大男人都来欺负我这个女人家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