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一只大箩筐被晃晃荡荡的吊上北京城的城墙,很多人对此习以为常,北京城每天上上下下的箩筐没几十只也有十几只,但军卒正儿八经来汇报的只有这一次。
多尔衮对此颇感意外,那军卒似乎看出了睿亲王的疑惑,赶忙上前解释。
“平日里箩筐吊上吊下,也就一个来回,至多不会超过三个来回,这一次却足足有四个来回,奴才觉得这箩筐之中必定有极为重要的南人大官。”
那军卒是个满八旗旗兵,哇啦哇啦说的是满语,鲁之藩竖着耳朵却没听懂半个字,只见他伸出了四根手指在跟多尔衮信誓旦旦的说着什么。
多尔衮竟然点头了,似乎还很赞同这个军卒的说法,然后神色复杂的望向又缓缓坠下城墙的箩筐。
鲁之藩大概可以猜到他们的想法,但明军不是傻子,不会傻到在鞑子的有效攻击范围之内上来下去,目测此处距离那箩筐至少超过两里地,别说弓箭,就是红夷大炮也没法指哪打哪,想动箩筐的主意那是别想了,。
就在一众清军将领对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同时,最后一只箩筐被吊上城头。城上明军七手八脚从里面拽出一人,正是肃亲王豪格。
“轻点,轻点,哎呦,疼死本王了……”
豪格大呼小叫,一口一个本王,京营的军卒实在看不过眼,当了俘虏还这么嚣张,不知是谁狠狠踹了他一脚,豪格的身子顿时便飞出去来了一个狗啃屎。
这也是李信对其纵容惯了,虽然他身为俘虏,也不在言语上与其计较。但到了京营的地盘,情形就大不相同了,这里的明军士卒都是在鞑子手中吃够了苦头的,哪里会容忍他嚣张!
但是,没等有人补脚,大伙便呼呼啦啦散开两旁,纷纷行礼。来人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京营提督方正化。被吊上城的四人目光齐齐望向了这位指挥城防战的大太监。
其中一人的目光里充满着不可思议,清军压境竟由一个太监来主持防务,真是前所未闻。这个人就是李信,如果他是明朝土生土长的人便不会对此感到奇怪,太监掌兵这种情况尤其在明朝末年已经见怪不怪。就比如那高起潜,崇祯皇帝还不是一百二十个放心的将大明朝最精锐的关宁铁骑交给他来败坏。
李信来到这时代没接触过几个太监,潜意识里对太监还是有几分抵触情绪的,他真想问问那崇祯皇帝难道堂堂中国就没有人了吗,非要由太监来掌兵?当然,这话他由始至终都没问出口,只是后来他终于明白崇祯皇帝为何要如此了。这都是后话,李信在接到旨意的时候,实在没料到皇帝竟然要点名见他。
曹化淳却恭喜李信,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皇帝若指名见某人,不是这人要倒大霉,便是此人要飞黄腾达,显然李信属于后者。一路由静海到京师,再经过刚才的大战,曹化淳已经彻底改变了李信仅仅是一个丘八的第一印象。说实话,他同意李信的提议是冒了各种风险的,可以说是一次赌博 ,嬴则盆满钵满,输则一败涂地。
赌注无外乎两者,一为豪格,二为李信许诺这支假冒的大军可以镇住多尔衮。如今看来这第二条算是初步实现,多尔衮第一波攻击果然被成功的击退了,并且由于大军的牵制,鞑子攻城的步调也不得不放缓。如今皇帝亲召,他仿佛又看到了权力的宝座再向他招手,局势的走向总体来说是朝着预期方向前进。
曹化淳干咳了几声与方正化相互见礼,两人是多年的老相识,虚应客套一概免了,方正化上前询问此战是否他亲自指挥。曹化淳哈哈大笑,拉过李信郑重其事的介绍。
“适才城外一战便是李将军所指挥,如何?”
李信与方正化见礼,拱手道:“亏得曹公运筹帷幄。”
这句谦虚李信等于是瞪着眼睛说瞎话,曹化淳除了观战以外,别无一言相助,运筹帷幄更是无稽之谈。但马屁送上,曹化淳还是举得浑身舒畅通透,这年头有将才,又识大体的人太少了,如此想着,看向李信的目光又多了一丝赞赏。
方正化听闻城外一战便是这面前的壮汉所指挥,竟是一揖到地,吓得李信赶忙闪到一旁,双手扶住他。
“方公这是作甚,可折煞李信了!”
岂料方正化直起身后却一本正经的道:“李将军恰如雪种送炭,京师安矣!”他这话的确发自肺腑,驰援而来的蓟镇陈国威部被悉数歼灭后,守城的京营将士士气一落千丈,几乎跌倒谷底,正是这只明军的到来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初战便是小胜一场,使得京营将士原本低落的士气又陡然提升。
没等李信回答,方正化又提出了疑问。
“不知孙阁老,刘总兵诸位可在城下?”
曹化淳冷笑一声。
“虚张声势耳,就连城下大军都是由流民假扮。”看着方正化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曹化淳又道:“那山东总兵刘泽清顿兵不前,心怀叵测,已经被李将军格杀!”
方正化这回算是彻底惊呆了,敢擅杀一镇总兵之人除了袁蛮子还未见谁有如此大的胆子。就算那袁蛮子也是以督师之职又请了尚方宝剑,才敢将毛文龙斩杀。更何况毛文龙东江镇总兵的左都督又如何比得了刘泽清山东镇总兵的左都督呢?他又是上下将李信打量一番。
“不知李将军隶属于哪一镇?”
敢斩杀一镇总兵,绝对不是泛泛之辈,他搜遍了脑中诸镇将领也没能找到与这李信有关的信息。不过让他惊掉下巴的话还在后边。
“李信忝为孙阁老所募民壮教习!”
此言一出,尽皆哗然,万万想不到,指挥着上万大军前来勤王的不过是一个小小民壮教习,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耸人听闻。也让在场的诸位将领大有自尊心受挫之感。
方正化还想再问则被曹化淳打断,“方公问题也忒多,别让万岁等急了,等得着空让您问个痛快。还有这位爷……”曹化淳一指豪格,“他可是奴酋皇太极的长子,还拜托方公照看好喽!”
此前曹化淳的军报中已经提及此事,因此已经不如之前那般吃惊。方正化不但是京营提督,还兼着东厂的厂督,只有将豪格交给东厂曹化淳才放心。朝中局势险恶,自打魏忠贤伏诛之后,他们几个伺候皇帝于潜邸的老兄弟虽然都相继得到重用,但司礼监的权势终究还是山河日下。这桩大功若坐实了,内阁那几个老头子恐怕也再没实力与他们抗衡了。
“走,入宫面圣!”
十几匹快马由安定门大街疾驰而过,引得本就稀少的行人纷纷侧目,心中惴惴,莫不是战事又吃紧了吧。李信纵马疾驰在北京城的大街上,心中百感交集,前世的北京他曾不止一次来过,可这三百多年前的北京城却是头一遭。
明朝末年的北京城,除了城墙以外远不如想象中气势恢宏,城内建筑低矮杂乱,尽管已经到了冬季,道路两旁的污水沟里仍旧隐隐散发着恶臭。许是由于鞑子围城的缘故,大街上了无生气,即便偶尔出现的行人,亦是行色匆匆,且多数衣着破烂,显是生活困顿之人,满眼里处处透着一个王朝帝都日落西山的萧瑟与凋敝。
一行人一路穿过崇教坊、昭回坊、保大坊、南薰坊直上了东长安街。所过之处不是国子监所在便是顺天府衙署等官署衙门,由如此破败,若是平民百姓聚居的南城还不知要落魄成什么样子。这和初到临清时,大运河两岸的繁华所留给李信的印象实在大相径庭。
上了东长安街往西去便是承天门,李信放眼南望,前世原本是广场的位置遍布官署衙门,中间由承天门延伸出来的一条大街一分二。这里便是大明朝的官僚中枢,都督府与六部均设于此。
李信远远就瞧见承天门外站了一群人,直奔到近前只见几名小太监冻得直跺脚,纷纷冲曹化淳行礼。
“曹公安好,万岁爷就等您哪,快随小的进宫吧。”
曹化淳淡淡点头下马整理衣装,与其中几个小太监似是在交代着什么,由于隔得稍远,李信听不真切说的什么。
其中一个似乎是首领太监的人看了看曹化淳身后诸人,尖着嗓子问道:“何人是李信?”
李信赶紧站了出来,那太监瞧了瞧,“你就是李信?”
“正是李信!”
太监点点头,嗯了一声。
“是员虎将的身板,万岁点名召你,不知是前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说话间,曹化淳已经一马当先进了便门,李信则跟在那絮絮叨叨的首领太监身后,听着他交代各种觐见皇帝的规矩,却都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了。一行人由便门进入紫禁城中,先是将随身的兵器都交了出来,再由人引着,过了端门,由午门右掖门进入,却向东而去,李信纳闷,不该是直去奉天殿吗,这是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