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别有用心之人似熊开元那般,送了个诬告的军报来,万一杨大人不辨真伪,就如此报与圣上。圣上岂能因此就自毁长城?因此老臣建议,即便要处罚,也要派出钦差核查此事,处罚奖赏均等核查结果之后再做定夺。”
“这……杨大人身在前敌,一身为公,所言又岂能有假?”
张四知不咸不淡的回了句,“朝廷法度岂能由人一言而决?”
朱由检很满意自家老师的表现,这番话讲了出来,谁还能仅凭着一份军报就治李信的罪?于是以仲裁者的姿态说道:“薛卿所言赏罚分明有理,张师傅所言亦极是有理,赏罚自当在核查之后,只是大敌当前之时,岂能临阵换将,不如等战事结束之后再说此事。”
张四知立即抖着颤巍巍的老身子跪拜于地,赞道:“圣上英明!”
薛国观的嘴张了几张,竟是一个字都没吐出口来。他还能说什么,纠缠着让皇帝派人去调查一位正在敌前打仗的领兵将军吗?这本身就是极荒谬的建议,若是真向调查此人,自当派钦差持天子剑,当场拿下押解回京才是。否则,岂不使领兵在外的武将因此而生了异心?
如此,只能承认失败。薛国观亦干巴巴的赞了一句:“万岁圣明!”
亲自将朝臣的动作打压下去,朱由检心中高兴,命一直侍立身后的王晨恩,却御膳房准备粥来,以给文华殿的众臣们充饥。之所以和大臣们一直议事至掌灯时分,主要目的还是要商议春季启耕大典一事,由此依照惯例还要祭祀天地,为天下祈福。其中所涉身为繁琐,一项项便议到这个时辰,而朱由检似不知疲倦,看来大有当日议完的打算。
都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所以这祭祀亦是重中之重,皇帝重视,臣子们更没有理由不重视,参劾李信的奏疏就是在这个当口被递到朱由检的御案之上的。
朱由检忽然想起了左良玉打败一事,便问内阁是如何处理的,岂料内阁的几位大臣们都连连摇头,众口一词。
“此事还须圣上定夺!”
大军惨败,精锐死了个干干净净还定个甚了,朱由检不禁又有些生气,这些朝臣们只盯着能打仗的李信,倒是那左良玉若是朕想不起来,他们还想偷偷护着不成?
因此,本来令其重整旗鼓的念头就此打消,朱由检要敲打敲打这些阁臣们,于是便改了主意。
“此事左右都已经确实,拟旨吧,免去他总兵一职,军前听用!”
说实话,朱由检这回还真是错怪阁臣们了,在京的几个内阁大学士谁都没打算护着左良玉,只是他们不打算替杨嗣昌出这个头而已,而薛国观又在等待杨嗣昌的信号,因此才拖到今日。
哪成想,皇帝几句话就将此事给了了。
旨意出了竟是第二天便到了真定,当杨嗣昌得知皇帝极力护着李信之后不禁一阵长叹,若是自家身边也有一位如此得皇帝宠信的武将,稳坐内阁之首又有何难?眼光无意间瞥到贺人龙,又是暗自一叹,此人虽然多不尽如人意,好赖也有些急智……
贺人龙见杨嗣昌目光转向自己,立即殷切的回之以谄媚的笑容。皇帝免去左良玉总兵一职,令他心花怒放,这等于距离他的目标又进了一步,现在只等着杨嗣昌推荐自己取代左良玉了。
可杨嗣昌的心情却不如贺人龙那般阳光灿烂了,攻击李信的目的没达到不说,还不知道是否因为此事与皇帝生了隔膜,等将一众使节打发走之后,便觉心下烦躁。
贺人龙悄悄跟了上来,他看出了杨嗣昌的烦闷,决定为他分一分忧。杨嗣昌本来准备回书房,一回头正瞅见跟在自己身后的贺人龙,便想将他也打发了,可看他的眼神似有话要说,又改变了主意。
“跟我来书房!”
贺人龙高兴的答应一声,便跟着杨嗣昌去了书房。
“杨相可是在为了李信一事烦心?”
杨嗣昌疲倦的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默不作声,贺人龙也没等他回答便自顾自道:“末将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既然朝廷不打算处置姓李的,咱们何不来个驱虎吞狼?”
“哦?”
听贺人龙说的煞有介事,杨嗣昌也来了兴趣,决定听他仔细叙说一番。
“河南流贼不是逐渐势大么,大人只须在关键几处放开闸口,将他们逼到山西来,以山西地狭人多,必然北上大同,姓李的再想置身事外亦是不能!”
“流贼岂能事事如你安排?”
贺人龙笑道:“大人别忘了,左良玉新败,黄河两岸无异于不设防之地,尤其是河南府一带。只要循循善诱,不愁流贼他们不来。到那时,大人只须将太行八陉这张网紧紧收住,说不定还能将之一举尽数歼灭与山西呢!”
杨嗣昌怦然心动,贺人龙的驱虎吞狼之计听起来有些夸张,但未必不能操作。
次日一早,沈王的使者来了真定,向杨嗣昌叙说自身之危难,言下之意请杨嗣昌高抬贵手。岂料一向带人温和的杨嗣昌竟当场翻脸。
“杨某总督山西军务,沈王作甚,想干涉朝廷军事调度吗?”
那使者没想到杨嗣昌居然当场翻脸,脸色尴尬之极,又不敢发作,只好皮笑肉不笑的连连解释道:“杨相误会,杨相误会。战乱突至,沈王殿下亦是权宜所为,等杨相大军剑指太原,沈王必当双手奉上兵权,恪守本分。”
杨嗣昌冷冷哼了一声,双手向北遥拱,说道:“杨某不管权宜不权宜,现今朝廷需要潞安明军开赴河南,沈王不是向圣上亲自下旨才肯动弹吧?”
使者直觉的背上冒出森森寒意,杨嗣昌这是已经撕破脸了,根本就没有再回旋的余地,只好行礼道:“小人知道了,这就回禀沈王殿下!”
“等等!”
使者听杨嗣昌唤自己,以为他有了其他主意,心里又升腾起一股新的希望,岂料杨嗣昌只是令家丁将一纸书信交与他。
“这是杨某写给沈王的书信,还请使者代为转达!”
那使者实在是失望以及,黯然回答。
“请杨相放心,小人一定专程沈王殿下!”
杨嗣昌看着沈王使者消失在门外,又是一阵冷笑,既笑沈王不自量力,又笑李信将面临的困境。只是这得意的冷笑没能维持到当日掌灯时分。
由河南府送来的军报再一次搁置在杨嗣昌的案头,军报中熊文灿所言直如晴天霹雳,他直觉胸口憋闷,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便昏死过去,甚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这才昏昏醒来,眼睛还没睁开便听到耳边传来阵阵哭声,不禁一阵烦躁,斥道:“我还没死,哭个甚?”
“老爷,老爷可醒了……”一句话没说完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这是杨嗣昌在真定新收的小妾,哭的梨花带雨,让人我见犹怜。杨嗣昌睁开眼睛却没心思怜香惜玉,抬手一指站在远处的老管家。
“去,去把贺将军请来!”
老管家转过身抬袖子偷偷抹了一把眼睛,应诺而去。
究竟熊文灿的军报里写了什么,使得强悍如杨嗣昌者,居然当场吐血晕厥!原来,张献忠大军已突入河南府,直逼朱阳关,距离潼关亦不过百里了。更要命的是,李自成大军竟然围了开封城,这还不算,他们连夜掘了黄河大堤,现在正值桃花汛之时,黄河河水泛滥,大提决口,整个黄河一泻千里,开封府千里之地顿时化作一片汪洋。而开封城在大水浸泡之下,焉能保全?
杨嗣昌知道,不管此战胜负究竟如何,他都彻底完蛋了,黄河决堤与开封遭淹的责任都要由他杨嗣昌来负。但杨嗣昌不愧是当朝内阁大学士,冷静下来以后,反而心思通明。此时不但不能妄动,还要腾出人马去增援河南,他之所以令老管家去叫贺人龙自是为此。
山西流贼的势力亦不小,他留下来能起到震慑之作用,而贺人龙一直渴望建功立业,让他带兵去崭露头角,当能全力以赴。这也算是自家送他的一份大礼。
贺人龙来了之后,见到病榻之上形容枯槁的杨嗣昌大惊失色,这才半日未见,如何杨相就病成了这个样子,一副活不长久的模样,就好似换了个人一般。他本来是满怀希望,风风火火赶来的,以为自己出镇河南有了消息,此情此景之下,一颗火热的心顿时被浇灭了。
“杨相,杨相这是怎么了?为百姓苍生计,也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杨嗣昌被扶了起来,家丁又将其身后塞了个软垫,就如此斜靠在床边。
“我没事,你看看这个。”
早有家丁将熊文灿的军报交予贺人龙,贺人龙看罢脸色一连三变,手都禁不住哆嗦起来。
“你不是一直想坐左良玉的位置么?现在就让你独领一军,去河南大展拳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