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不知不觉间,东山谷的桃花已开的繁盛。
恰逢三月三,漫天的桃花下是携伴而来参加桃花节的游人,欢快的嘻笑声随风一阵一阵传到十几里之外的东山君府,穿过高墙传到最东边的望月阁。
这热闹的声音让望月阁中一位少女雅蝶又想念起了桃花树下等她的情郎,一颗心被勾的沸沸荡荡、蠢蠢欲动。
桃色满面的雅蝶一次又一次看向坐在窗边的那人,犹豫几番还是说不出我能不能去桃花节那样的话。
窗边那人眼睛不便又喜静,这望月阁中就留了她一人照顾她,若是她出去后她出事了,君主定不会饶过她。
雅蝶犹记得听人说过上一个照顾她的小丫头,因为有一次偷跑出去玩,害的窗边那人跌破了额头,惹得东山君主大怒将小丫头驱逐出府。
雅蝶命不好早年丧父丧母,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要照顾,不能被赶出府,她看了看桃花谷的方向,有些难过,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的这声微叹惊动了坐在窗边打盹的那人,那人猛的一惊,睁开眼有些发懵的看着窗外。
她这一动吓的雅蝶忙上前问她:”小姐,怎么了吗?”
越雪眼神空空,慢慢道:”今天什么日子?好热闹。”
“三月三。”雅蝶战战兢兢的答道。
越雪懵了片刻,叹息一般道:“三月三……桃花开了啊,你不想去看看吗?"
越雪的话简直要把雅蝶咂晕了,不禁又惊又喜:“我能去吗?”
话脱口而出,但想到越雪眼睛不好,若是她出去玩了,她怎么办?又想到情郎还在桃花谷等她,几番犹豫之下雅蝶吞吞吐吐道:“你不想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话已出口,雅蝶才惊觉不对,胆战心惊的看向越雪。
好在越雪似乎没动怒,只淡淡道:“我啊,最讨厌桃花了。一会孟大夫会来照顾我,你安心去吧,这样的年纪有喜欢、想要的东西很好。”
第一次听她讲这样多的话,雅蝶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愣了片刻才道:“好,那我等孟大夫来。”
许是说了很多话,越雪喉头有些干涩道:“不必,你走吧。”
雅蝶看着疲倦的越雪,不敢再多说话,小心的走出屋子,在院中候着孟大夫来。
雅蝶站在院子中回头看向窗边那人,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衬得巴掌大的脸更小,脸色惨白惨白的,一双眼生的极好却总是木木的,双唇总是抿的紧紧的,总给人一种她是那样的脆弱、痛苦、可怜的感觉。
雅蝶有些惋惜的想那样好看的眼睛怎么就会看不见了呢,她有悄悄打探过,但据说知道内情的老人们都被君主遣走了。
雅蝶不再深想,将目光移向正朝她走来的一位男人,男人着一身青衫,长相儒雅。
男人走到她面前回头看了看窗边的那人,温和道:“若是想去就去罢,我守着她。”
雅蝶有些惊讶明明她什么都没说,面前这人就将这时的情况弄的明明白白了。
“不必惊讶,因为我了解那人。去吧。”
看着孟大夫走进屋子,雅蝶才一脸疑惑的往桃花谷走。
孟饶轻手轻脚的走进屋子,地上铺了厚厚的毯子,踩上去几乎无声。可他刚进屋子窗边的那人就淡淡道:“孟大夫来了。”
孟饶有些无奈,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还想吓吓你,没想到又被识破了。”
越雪带着浅淡的笑意,平静道:“好像因为眼睛看不到,鼻子总是灵敏些,而且你身上药味那么重。”
孟饶只要想到她眼睛是为什么看不见的,愧疚愤怒的感觉又猛的涌上心头,他强扯出一个笑:”最近感觉怎么样?”
他这一问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沉默中,风缓缓吹过又带来一阵桃花谷里的嘻笑声,打破了沉默,也在无形中将什么东西撕扯开。
孟饶有些心痛的道:“越雪,我开始给你施针吗?”
越雪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臂表示配合。
孟饶看着净白手臂上新的旧的针孔,手微微发着颤,缓了片刻才将针稳稳扎进越雪的手臂。
从来不吭一声的人,今天却在他针扎进去的那一刻慢慢道:“孟大夫,太痛了,这次之后就算了吧。”
孟饶愣了片刻,惊慌道: “越雪对不起,哥哥轻点好吗?”
“不好,你跟他说我想回家了。”越雪平静道。
“越雪……”孟饶近乎祈求她。
越雪用冷的似冰块一样又微微发着颤的声音道:“孟大夫,太痛了、太累了坚持不住了,你让他放我这个废人走吧。”
自打认识越雪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用如此绝望又痛苦的语气求他,孟饶妥协了:“好,我替你转达他。”
听到他的答复,越雪轻轻道了句:“谢谢。”后闭上眼假昧,直到孟饶离开也没再说一句话。
看完诊,孟饶背着药箱从最东的思雪园的走到最西的思勤园去找那人完成她的心愿。
孟饶远远看着站在窗边等他的东山君主冯岳,许是因为今日他晚了些,那人常年平静的脸上竟带上了丝丝焦虑。
他才刚踏进门,冯岳有些着急道:“今日怎么这么晚?”
面前这人总是这样弯弯绕绕的,想问的从来不直接问,总是这样一步一步的诱导你说出他想知道的东西。
此刻孟饶有些厌烦他的这种不坦荡,故意不顾他问而言其他:“阿岳,又是一年一度的桃花节了,东山谷今年的桃花尤其开的好,你不去看看吗?”
冯岳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你非要这样吗?”
孟饶自嘲的笑了笑,顿了片刻道:“冯岳你才是非要这样吗?想知道她怎么样了,就去看看她,两年了你一次也没有去看过她,这么狠……我不懂她喜欢你是那样大的错处吗?当年要那样对她……”
冯岳冷冷道:“孟饶。”
孟饶知道冯岳叫他大名的时候便是怒急,再拱火对双方都没好处,便压下火气道:"阿岳,你说要是当年你没有把她强制送走,今年她会不会还同几年前一样,开开心心的拉着我们去看桃花,那时候,她最爱看桃花了。”
冯岳将视线移向窗外,淡淡道:“她怎么样了?”
孟饶压下去火又被冯岳不咸不谈的语气激起,带着明显的怒意道:“今天去看她,她状态很不好……或许活不过今年春天了。”
闻言,冯岳站的挺拔的身子微微抖了抖,但细微到除了他自己谁也发现不了。
“怎么会,毒不是清的……”
冯岳语气很平静,但微微发颤的声音还是泄露了他的慌张。
“前段日子在岭南找到你爷爷了,他回来就有法子了。”冯岳喃喃道,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孟饶。
见常年稳如泰山此刻却慌张成这样的冯岳,孟饶有些不忍,但还是缓缓摇了摇头,“她不想活了,什么法子也救不了她了,我爷爷回来也没用。”
“是吗?”冯岳有些失神道。
“阿岳你知道吗,以前试药的时候那么疼她都从没喊过疼,今天我替她扎针时,她对我说她好疼、好累,想回家了。”
闻言,冯岳脸色变的苍白,痛苦从紧紧皱着的眉头中汹涌而出。
孟饶似是看不见他的痛苦,继续说:“阿岳,无论是出于愧疚还是什么,都算了,放了她吧。”
冯岳紧抿着双唇,微微发着抖,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最终只吃力的挤出一个“好。”
越雪双眼只能感受到很微弱的光,但从感受到的温度变化,越雪知道夜降临了,那人也要来了。
两年了,她从期望等到心碎等到绝望,不知那人是不是一如从前那般铁石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