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西南的雪这一年似乎持续了许久,年关将至顾谚昭将军队安排进了贡山的红雨寨,本是打算过完年便横渡乌沧江攻下叛军的,可怎料大雪封山,断断续续的竟持续了一半个月之久。
这半个月中顾谚昭的蛊毒又发作了两次,还好被寨主夫人给的方子给暂且压制过去。只是他的身形却愈发的消瘦,芷珊忧心不已却没有法子。想起那日寨主夫人的话即便有药可以压制蛊毒发作可中蛊者的寿命也不过是两三年而已。她实在无法相信那样年轻优秀的一个男子,那样卓越非凡的男子即将不久于人世。可顾谚昭似乎很是平静,眉目神色间看不出一点的哀伤之色,到底是他不怕死亡还是自从失去了心上的女子他已经渴望死亡?
他应该是忘不了她的,从他夜里难眠时悲伤难抑的箫声,从他白日里看荷包的眼神,从他将九云城那株兰花带回来细心照料,这一切的一切无一不显示了他忘不了她。甚至于也许他此生都忘不了她,他对她的爱已经是浸入肺腑,融入骨血了,要他忘记她,大概要将他整颗心都换掉吧?
她突然便想起皇后来,犹记得皇后整日里独守空房时对她说的话:我一颗心都在万岁爷身上,可是万岁爷有那么多的嫔妃又怎么会将一颗心放到我身上,我明知付出再多也得不到他的心可还是忍不住要去付出。
那个时候她却傻傻的说:既然明知付出没有回报,又何苦要自欺欺人呢?可皇后却将目光放到了极远的地方,淡淡说道:芷珊,你总有一天会明白,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要求有回报。哪怕是他跟别的女子在一起,可只要你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你就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她此时才明白皇后的心,此时才明白那句话,她知道如果可以她宁愿顾谚昭与他的心上人在一起也好过看他独自难受,那份难受她无法替他承担只能默默观望。
持续了半个月的雪到底是停了,元宵节过后顾谚昭便率军下山,打算横渡乌沧江围剿余下叛军。
乌沧江本是贡山北部极宽广的一条河流,冬日冰封了厚厚的一层,温热的阳光照在如水晶般的河面上熠熠生辉,闪耀的刺眼。
距离河边不过几丈的位置便是清军驻扎的营地,顾谚昭在帅帐内与几位参军副将商议军事,芷珊则百无聊赖地拿把剑在冰封的江面上勾划着什么,她只着了一件浅粉流云缎绣棉袍,上面是一件水绿映荷的坎肩,许是因为寒冷,鼻尖脸蛋皆是红彤彤的,一双小手更是通红一片,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在做什么?”
接着只觉身上一暖,转身便看到一袭青衫的顾谚昭外面罩了一件墨黑的斗篷,那样浓郁的黑色将他的身形完全包裹住,更衬得脸色异常的苍白,他将一件斗篷披在芷珊身上,拢了拢前面的风兜,芷珊心中不由得微微一痛,凝望他半响才低下头轻语了一声:“没什么……”
“正是化雪之际寒冷之时,这江边风又大回帐篷里吧……”顾谚昭低声道。
“嗯……”芷珊点了点头,两人并肩朝帐篷走去,芷珊却忽然呀了一声,顾谚昭疑惑地望着她,芷珊忙向前奔去,顾谚昭瞧着她的背影只见她奔到山坡上嚷道:“景寒!快来!”
顾谚昭望着她,芷珊不住地挥舞着手臂,笑靥如花,顾谚昭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眼神仿佛透过她落在了不知名的某处,芷珊见他微微发怔便又高声唤道:“顾谚昭!快过来啊!你看这里有红梅……”
顾谚昭缓步走到她跟前浅浅一笑,目光落在那雪中的旖旎绽放的红梅上,满目苍山唯那一株艳丽的红梅为雪天添了几分灵动,不由自主地便走向那株梅花,艳丽的鲜红色仿佛美人娇艳的红唇,一如他听雨楼庭院中的一样,干净美好,手指缓缓地抚上那瓣梅花,忽然便想起听雨楼中的兰花来,他不在的日子不知知香那丫头可有好生看顾那些花儿……
“看来山上的绫婆婆说的没错,这里果然有红梅。”芷珊一手抚摸着梅花一边赞道。
“凌寒独自开,为有暗香来……”顾谚昭喃喃道,“这株红梅开的倒是极好……”
“嗯,这红梅迤逦是个好兆头,你们两日后攻打叛军肯定会得胜而归!”芷珊笑着说道。
顾谚昭点了点头。
“你的身体……此次渡江作战不能让张副将率军前去吗?万一在战场上蛊毒发作了怎么办?”芷珊担忧地说。
“我是一军主帅……而且这场战争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我是不能……”
“我知道了!”芷珊打断他的话,垂了眼眸隐去了眉眼间的忧愁,挤出一抹笑容说:“绫婆婆说前面的山上还有一处梅林,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顾谚昭回头见芷珊一脸的期待,随即扬了扬唇:“好。”
芷珊露出一张明媚的笑颜挽上他的胳膊向山峰行去。
已经晴了两日,可山上被林木覆盖,光照不足雪也只是融化了一小部分,山间的小道仍旧被皑皑白雪覆盖,脚步踩在上面无声无息,芷珊突然笑出了声,顾谚昭疑惑地望着她,芷珊抿唇说道:“古有孟浩然踏雪寻梅,想来他那时是孤身一人伴着一头驴儿,今日我富察芷珊是何其有幸有翩翩佳公子作伴……”说到最后一句便又笑了起来。
顾谚昭倒没想她会如此说,亦是忍俊不禁露出一抹笑意。
“能看到你的笑容,我真是开心……”芷珊深深地凝望着顾谚昭,喃喃道。
顾谚昭的笑容僵在唇角,疾风卷起地上的积雪,漫天飞舞,芷珊静静地望着他,看着他如画的眉眼心中只想着若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这世间如此的寂静,没有蛊毒,没有战争,没有他念念不忘的心上人,他的眼中只有她的影子……
军营中,张广泗才与顾谚昭商议完军事,身心俱疲便回帐篷用热帕子擦了把脸,坐在软榻上脱了靴子,正预备休息一下却听到外面有人叫道:“张将军!”
“进来!”
张广泗抖了抖榻上的毯子,说:“什么事?”
“回将军,宫里的密旨。”那士兵道。
张广泗猛然坐了起来,赤脚踏在脚踏上,问道:“顾将军呢?”
“这圣旨是给张将军的……”那士兵低声说道。
张广泗讶然一惊,那士兵缓缓地拱手将圣旨呈了上来……
连下了几日的雪,这日终于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晨光熹微,东方欲晓,丝丝缕缕的浅金色光线透过薄薄的晨雾照在身上,为这寒冷的冬日带来一丝的暖意。
素依望着那轮即将破晓的红日,露出一抹浅笑,伸手抚了抚额竟意外地摸到额际的汗珠,微风袭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握住扫帚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只是那昔日里葱青般纤细的手指此时却是异常的粗大,上面布满了冻疮,又红又肿。
寅时未过她便已经起身打扫宫墙夹道及景阳宫的内院了,连下了几日的雪,雪积的极厚,她用铁铲费了许久的工夫才将那夹道清理出一条路来。因此虽是冬日里又穿了棉衣可依旧是出了一身的汗。
其实景阳宫本是极为偏僻,素日里来的人并不多,且又在正月里,可谓人迹罕至,便是要清理积雪也完全没有必要急在这一时,可掌事姑姑的吩咐她自是不得不从的。
正微微出神间却听到一个人声音在身后响起:“素依……”
素依回头见掌事姑姑绿翘走了过来便福身行了个礼:“姑姑……”
“打扫完了吗就站在这儿偷懒?”绿翘横眉问道。
“回姑姑的话,刚打扫完。”素依答道。
绿翘的目光微微环顾了一圈,扔给素依一个令牌:“你跟长喜去趟南书房,那儿有些书籍是咱们藏书阁的,你们去取回来。”
只见长喜走了过来,见绿翘吩咐素依似乎有些不满,说道:“姑姑,素依并不负责藏书阁的事务,怎么要她去取书?”
绿翘凌厉的目光射了过来,素依见状忙说道:“长喜,是我自己想去。”
绿翘这才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长喜在身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素依扑哧一笑,长喜不满地说道:“姐姐,你还笑得出来?她明摆着就是在欺负你,藏书阁的事几时轮到你头上来了?分明是玉娟她们怕冷这才叫你去的,偏生你脾气好,还由着她们去欺负……我真是看不惯她们那副嘴脸!”
素依敲了敲他的帽檐,摇头说道:“我来景阳宫本就是服役的,多做一些活儿也没什么,倒是你,不必为了我跟她们置气。往后的日子还长,若得罪了掌事姑姑只怕连累了你。”
长喜嘟囔着:“我才不怕她们呢……”
素依无奈地一笑,问:“你进宫多久了?”
“一年零三个月。”
“噢……”素依又道,“长喜,姐姐今日说一句话希望你能记在心上:在这宫里你多做一件事永远比多说一句话要好的多。”
长喜面露迷茫,素依抿唇一笑:“咱们快走吧!若是去晚了只怕会遇上万岁爷……”
“万岁爷?”长喜一惊,继而喜不自胜道,“说来我入宫那么久还从未见过万岁爷呢,若是窥得万岁爷天颜就是叫我死了也心满意足了。”
长喜依旧滔滔不绝地讲着什么,素依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眼前朱红的墙,琉璃的瓦,暗青的石块,以及那远处白茫茫的积雪落入她的眼中却让她眼睛微微发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