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余霞成绮,案子上的那株“玉雪天香”正徐徐盛开。雪白的花瓣中间饶着嫩黄的花蕊,幽香阵阵。
素依静静地坐在那案前,手上握了一支笔,那笔上已蘸好了墨可她却只是停在半空中,良久也没有下笔,怔怔地望着那株盛开的兰花出神。笔尖上浓浓的墨汁缓缓下滑,终于听见“啪”的一声,滴在那宣纸上,秋若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便提醒道:“姑娘?”
一连叫了几声,素依才回过神来,目光转到洁净的纸上那一滴墨渍上,秋若见状说道:“这纸污了,奴才再替您换一张吧?”
素依摇了摇头,执笔在纸上写下一排赵体楷书: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九张机……却忽然止住了,九张机三个字还映在宣纸却叫她觉得刺眼,她将笔搁在那笔架上,望着窗外的斜阳西落云蒸霞蔚如此美景却使人觉得凄苦无限,不由得喃了一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姑娘,万岁爷来了。”云柔从外面走了进来。
素依忙起身,弘历便走了进来,素依见到他便要行礼,弘历拉住了她的身子,秋若与云柔见这情形便退了出去。
弘历见素依眼圈微红便知她定是流了许多的泪,不由得便有些心疼,伸出手去抚上她的肩头,可他的手刚碰到她的肩头她却猛然一缩,退了一步,弘历一怔,心底渗出细微的痛楚来,问:“怎么了?”
素依却只是垂着首摇头不语。
弘历顿了一下,将她揽入怀中明显的感到她的身子簌簌发抖,他的声音也柔了几分:“今日本不该让你一个人去祭拜父亲的,只是暹罗的使臣还没走,你是知道的,我走不开。”
素依的声音极小,“我知道你国事繁忙……”
他浅浅的笑了笑,她就在他怀里,温香软玉,幽幽兰香撩人心扉,他垂首去瞧她,她的轮廓在余晖下发出莹润的光泽,他忍不住便想低头去吻她,可她却惊骇地退了一步,那双眸子里满是惶恐不安,他怔住了惊诧地望着她,素依自己也是微微一惊,她不知怎的见他靠近自己脑海里便浮现出太后的那番话,不自觉地便想躲开,见他震惊地望着自己,这才惊觉自己的举动不妥,轻轻地说了句:“我……我有些累了……”
弘历静静地凝望着她,目光一转落在她旁边案子上的宣纸上,眼眸里的温柔之色渐渐凝结成薄冰慢慢有细小的裂纹一直碎裂开去,漆黑的双眸一如暗夜下寒潭中的水面,漂浮着冷冷的碎冰。
“那你早点歇着吧。”语气变得淡漠起来,说完这句转身便走出了屋子。
素依见他走了这才抬头去望他的背影,脑海里浮出现太后的话,幽幽地叹了口气……
月亮从东方渐渐爬上树梢,夜空幽蓝的如一汪海洋,星辰闪烁。
弘历斜斜地躺在榻上,手中执了本《资治通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书页,可过了许久却始终没有翻开一页,眼前具是她惶恐惊惧的模样,过了那样久,他以为她已经接受他了,却不想她竟还是对他心有畏惧,想到昨夜她眼角的泪痕,他眼底浮起一丝伤痛,她的眼泪是为何而流?他不在的时候她又悄悄流了多少眼泪?
“万岁爷……”一个轻微的声音响起。
弘历抬了抬眼角,斜睨了一眼,却见吴书来领了敬事房的一个太监正站在一侧,小太监手上端着银灿灿的盘子,那盘子中赫赫放着一个个的绿莹莹的牌子,吴书来见皇帝面色淡然便躬身说道:“万岁爷今日可要翻牌子?”
弘历的目光落在那盘子上,随手指了一个,吴书来立即将那牌子翻了过来,面带喜色的走出了屋子。弘历却是满脸疲倦的抚了抚额,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咸福宫内却是一片忙碌。
嘉贵人端坐在妆台前,由几个宫女在给她梳妆着扮,岚烟从镜匣底层取出一串红珊瑚玛瑙的耳坠给她戴了上去,嘉贵人对着镜子细细端照了一番,方满意地笑了笑,柔柔地说:“岚烟,你瞧着如何?”
岚烟笑着接道:“主子国色天姿,万岁爷定然十分喜欢。”
嘉贵人抿唇微笑,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问:“她怎么样了?”
嘉贵人并未说出那人的名字,可岚烟却十分清楚,她打发了身边的宫女出了屋子,这才说:“她今日出了宫去她父亲坟前上香。”
“噢?”嘉贵人抚摸鬓发的手一滞,继而说道,“是谁跟着去的?”
岚烟说:“是奴才的哥哥。”
“你哥哥?”嘉贵人一惊,岚烟又道,“是,她只叫了秋若陪着,我哥哥驾车带她们去的。”
嘉贵人问:“路上可是发生什么事?”
岚烟摇了摇头,“这倒没有,不过哥哥说他们到的时候沈大人坟前早已有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嘉贵人迟疑了一下,思索着谁会去,便见岚烟笑了起来,“主子真是聪明,那个人正是表少爷。”
嘉贵人恍然大悟,怪不得皇上今儿翻了牌子,只怕与素依有关……
正思索着,便听到一个尖尖地声音自外面响起:“小主,时辰快到了。”
岚烟说:“只怕是吴公公吩咐来接小主的人来了,小主快些沐浴吧。”
嘉贵人对镜端照了几下,露出一抹艳丽的微笑,迤逦地向内室走去。
次日晌午,素依正坐在长廊下绣着帕子却见嘉贵人一身杏黄色缎缀绣如意云纹的袍子施施然正朝自己走来,头上戴的一只金莲绞丝翡翠步摇晃晃悠悠,一脸的笑意,素依微微一怔便放下手中的花绷子走到她跟前去行礼,嘉贵人匆忙按住了她的手,笑吟吟说道:“自家姐妹,又何须客气?”
素依浅浅一笑:“您如今是贵人,宫规不可废,奴才礼应向小主请安。”
嘉贵人便不再阻挠,由着她行了个礼,拉着她到廊子下坐着,目光在那竹筐中的剪刀,丝线,花绷子上一转便笑道:“在绣什么?”
说着便拿起那花绷子细细地瞧来,只见是方洁白的绢帕,上面只绣了朵娇小的兰草,再无其他,不由得便说道:“你的绣工倒好,这素水的绢帕配上这兰草倒是极好,素依,不如将这帕子送与我如何?”
素依微微一怔,说:“奴才不过随意绣来玩,绣工粗糙不敢唐突了贵人。”
嘉贵人却从花绷子上将那绢帕抽了出来,捏在手心里,凝望着她,明媚地一笑:“素依,咱们认识那样久了,虽说我现如今做了贵人,可在我心里你依旧是我的好姐妹,我依旧只是金璇珠。这帕子……你便是不愿,我也留下了。”
素依听她如此说,不由得一滞,也不再阻止,心中泛起丝丝涟漪,却听她又说:“你跟表哥……”那模样欲言又止竟似极其不忍,素依的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嘉贵人只迟疑地望着她,素依见她这般模样心中只觉得悲凉万分,涩声说:“我配不上他……”
嘉贵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脸的惋惜,“我原道是他们诳我,却原来……”
那话并未说完,只叫人百转千回,那声长长的叹息传入素依耳中却是砸在她的心上,一时间又痛又酸,又是可笑又是可悲……
阳光穿过石头的缝隙疏疏落落地照落下来,假山前的玉兰开的正浓,花瓣嫩白透亮,经阳光一打散出粼粼白光,微风袭来片片花雨洒落如天女散花,嘉贵人坐在秋千上,不由得眯了眯眼,蹙眉道:“这假山前几时植了玉兰?怎么本宫竟不知晓?”
岚烟在她跟前摇着扇子,笑着说:“这玉兰是从御花园中移来的,说是因着开的好,植在这假山旁离养心殿近些,万岁爷还可以经常瞧见。”
嘉贵人倒不满岚烟如此说,“只怕不是为了万岁爷瞧见,而是为了旁的人吧?”
岚烟干笑着,不知如何回应,却听嘉贵人鄙夷道:“她喜欢的是兰花,已经腾出了专门的花房种植兰花,竟连玉兰也变成讨喜的物件了。”
岚烟知道她心中有气,便赔笑道:“万岁爷昨儿已经翻了小主的牌子,那位专宠的日子只怕已经到头了,小主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嘉贵人冷冷一笑:“这世上之事,永远超出你的预料,你越不愿发生的,往往却不能如你所愿。”
“可是小主已经提醒了纯嫔娘娘啊!以纯嫔的性格定然不会轻易放过那位的……您又何必……”
嘉贵人眼底的冷意退去,勾了勾唇:“我不过是为万岁爷加一把火而已……”语罢便见派去打听消息的宫女胭脂走了过来,于是便问:“如何?”
胭脂说道:“回主子的话,养心殿的小顺子说万岁爷已经起身,正朝咱们这儿过来呢。”
嘉贵人闻言便对岚烟使了个眼色,岚烟立刻便点了点头,示意身边的几位宫女离开。
嘉贵人点了点头,朱唇微启,露出一抹高深莫测地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