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三年八月,雍正崩,举国哀恸。
四子宝亲王弘历继位,改号乾隆。
新帝登基,御前侍候的宫女太监便换了一大拨,素依跟秋若也被选入养心殿,近身伺候。
素依心中又是欢喜又是不安,欢喜的是她在御前侍候可以常常见到顾谚昭,不安的是侍候的人是皇帝,四阿哥弘历原就气势迫人,如今做了皇帝自然更加的威严慑人。
可她的忐忑不安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消失了。
素依虽在养心殿伺候,可她着实不必过于费心,皇帝跟前的宫女太监很多,而她也不过其中一个。许多事情根本都用不上她,说是在御前伺候,其实也不过是在后面煮茶做些杂活,她在养心殿待了几个月,却连见皇帝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更别说见顾谚昭了。
夏去秋来,眨眼间又到了一年之中枫叶飘零的季节。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扬扬洒洒地飘落下来,最后一片白玉兰花在风中摇曳摆动,终于被这急急的秋风扫落到地上。
“不下雨还不觉得,这一下雨倒觉得天气越发的凉了起来。”一个温和细腻的声音响起。
只见那女子着了件草绿的云纹长衣,一张鹅蛋般的精巧脸颊,容貌清秀温婉,女子的唇角微微上扬,挑起一抹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是啊,秋若,一场秋雨一场寒,玉兰花已经全都落了。”素依笑了笑,唤着那女子的名字。
“秋若。”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接着便看到一个娇俏的人影跑了过来。
“云柔,你急匆匆的做什么呀?”秋若皱了皱眉。
“素依。”那娇俏的女子穿了与她们相同的宫装,却是一脸的稚嫩,红扑扑的脸蛋极其可爱。
“出什么事了吗?”素依问道。
“吴公公身前的小六子来说皇上不知怎的在乾清宫发了好大的脾气,让咱们待会儿上茶水的时候小心伺候。”云柔一口气说完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秋若愣了愣,手上的水壶微微抖了一下,白皙的手背上立时便红了一片。
“秋若,你没事吧?”素依忙取了冷帕子给她敷上。
“不碍事。”秋若扬了扬手背,还好水没有洒出来,只是被水壶烫了一下。
素依将茶水倒好,又放在托盘上,这才交给秋若。
“秋若,赶紧去吧!”云柔拉了拉秋若的衣袖。
秋若却一脸的为难,说道:“我害怕。”
“你怕什么?”素依问道。
“我怕万岁爷……素依,你替我去吧?”秋若扯了扯素依的衣袖,哀求到。
“这是你份内之事,旁人帮不了你,再说万岁爷也不会无故对你发脾气的,你小心点,做好份内之事就是了。”素依安慰到。
秋若撇了撇嘴,还是小心翼翼地端过托盘走了出去。
可没过一会儿首领太监吴书来便过来了,秋若却没有回来,素依正想问却听吴书来说道:“秋若出了点事,素依你再换一杯茶水赶紧给万岁爷送过去!”
素依急忙又换了新茶,见吴书来脸色阴沉本不敢问却又担心秋若,还是问了出来:“秋若出什么事了?”
“她打碎了茶杯,还险些烫到万岁爷,好在万岁爷没有追究,你别问了先把茶送去再说,万岁爷今儿心情不好,若再出差错,莫说你们就连我也得跟着陪葬!”吴书来说着声音便高了起来。
素依再不敢说什么,可一颗心却是鼓动不停,送茶端水之事本就不是她负责的,自从皇上登基以来,她也不过是远远地在人群里见过他几次而已。
素依垂着头,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亦步亦趋地跟随吴书来进了养心殿。穿过正厅,进了明间西侧的西暖阁,刚进屋子素依便感到一阵冷凝的气氛,一种巨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只见皇帝穿了件明黄的缎绣五彩云蝠金龙十二章纹吉服袍,正坐在龙案前批折子,因为他低着头,所以素依并未看见他的表情,可龙书案前朱红暗纹的地毯上却有一滩未干的水渍,想是秋若方才不小心打翻的。
吴书来立在了圆柱那儿,恭顺地弯着腰,素依觉得心跳越来越快,不由得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轻踱慢步地走到皇帝面前,轻轻地将茶水放在了龙书案上。
皇帝只顾低头看折子,并没有在意,素依退了几步,行了个礼便要退出去,抬头对上吴书来的眼神,只见他对自己摇了摇头,素依心下不安可也只得静静地候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素依觉得自己的脊背发酸,手心里都沁出了汗水,可龙案上那人却丝毫没有回应,那青花白净的瓷盏静静地躺在那儿动也未动。
倏然间一只手放在那瓷盏上,轻轻地将它执了起来放到唇边淡淡地抿了一口,眉峰轻微地皱了起来,素依一惊,心中的不安又强烈起来,立在一旁的吴书来心思聪慧立刻走了上来,恭敬地说道:“要不让奴才再去换一杯?”
“不用了,下去吧!”皇帝淡淡地说道,声音平淡如水,无怒无喜。
吴书来行了个礼,便挥了挥手示意一众宫人出去。
素依跟着众人出了养心殿,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摊开手心,只见莹白如玉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见了秋若才知原来她因为过于紧张不小心打翻了杯盏,还好未伤到万岁爷只是溅湿了些万岁爷的袖端,不幸中的万幸是万岁爷并未发火,只挥了挥手让她下去,秋若却觉得如虎口脱生,如蒙大赦。
秋高气爽,惠风和畅。
饶是已经到了深秋,御花园内依然一片绿意,花木交错,生机盎然。
御花园内,千秋亭。
自那日替秋若去送水之后,素依便被吴书来调到了御前侍候。这日天气极好,皇帝与人在御花园下棋,素依得了令取了件墨色的披风来送与皇帝。
沿着花石子甬路缓缓前行,远远便瞧见了众人环绕的千秋亭。千秋亭是方形重檐的亭子,上有伞状攒尖圆顶,四面出厦,构成十二角。亭子旁是一池碧水,水中有暗黄的莲叶和游动的金鱼。
园子景致极好,可素依却来不及打量,忙端了那披风缓缓走到千秋亭下。
皇帝着了件玄色纳绣团章龙纹的袍子,坐在那儿,手中执了一枚黑色的棋子,因是正对着素依,所以素依便瞧见他淡然的表情,另一人因为背对着自己,所以素依并未看到,只瞧见一个身着绛紫绣蟒间以五色云纹的背影,可那身影却觉得有些熟悉。素依走到亭子下的台阶下便生生地立在了那儿,吴书来立刻走到素依面前接过披风,却忽然听到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皇上,臣弟又输给你了!”
素依微微一颤,却见皇帝跟那人都站了起来,吴书来忙拿过披风给皇帝披在身上,只听皇帝说道:“你可尽力了?”
那人笑了笑:“这是自然,岂敢欺瞒皇上?”说话间那人却转了过来,素依脸色突变,忙立在了一旁。
弘昼眼底的笑意渐渐隐去,换上一副僵硬地表情,眸子里的思念却抑制不住的溢了出来。
他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景下见到她,她着了件草绿色的宫装,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可弘昼知道她定是极其恭顺的,眼眸里说不定还有冷漠的疏离,似乎每次见到她,她都是这副模样从未变过。似乎上元节过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看到她,心里的痛苦悔恨又尽数涌了上来,她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娶杏儿,就连他也不知道他怎么就会把杏儿当成她的。那夜他喝了许多酒,去她屋里等她却等来了杏儿,醉熏间却把杏儿当成了她……事后杏儿说她有了身孕,他迫不得已才纳了杏儿为侧福晋,可他心底最深处一直想娶的人是她啊!
皇帝显然是发现了弘昼的迥异,他顺着弘昼的目光便望见了素依,只见她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恭顺温婉。目光微微一沉,说道:“听说你的侧福晋即将临盆?”
弘昼怔了怔,露出一抹苦笑:“是。”
明显地瞧见素依的身子微微一颤,弘昼心底竟生出几分欢喜来,她,是在乎他的吗?
“那你要好生照顾着,听说孕妇喜食酸的东西,四川最近新贡了些柠檬,晚会儿子让内务府去给你备些!”皇帝说道。
“多谢皇上!”弘昼行了礼,躬身告退,行至素依身侧时又望了她几眼,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沿着石子路缓缓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