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季,从下过第一场雪开始便一日比一日冷了起来。
宫里许多角落的花朵都已经凋零,树叶也尽数飘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除了一些四季常青的松柏,便只有在御花园才能见到盎然绿意。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流走,很快便到了年关。
因为要过年,所以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分发了一套新衣,以在过年的时候穿着喜庆。杏儿却不太喜欢,衣服是茶色的棉袍,上面没什么点缀,只在领口跟袖口绣了纹路。
年三十的时候宫里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席,所需饭菜点心茶水尤其的多,素依跟杏儿也跟着忙碌起来,好不容易等忙了晚宴,乾清宫燃放了巨大的焰火,火树银花,好不热闹,可她们身为宫女却不能去观看,只能远远地瞧着,唏嘘不已。
过了三十,紧接着她们便要为上元节忙碌,上元节向来都是在圆明园过的,可因着皇帝龙体微恙今年却没有挪至圆明园。上元节虽比不得过年,却比过年还要盛大,因为不仅要办家宴,还要邀请许多大臣家眷,所以御膳房要准备的东西便跟着多了起来,素依也便有了一次出宫的机会,虽说是出去采办食材,可她心里却也十分高兴,毕竟这样的机会并不常有的。
她随着御膳房的小太监买了许多东西,才只花了半天功夫,那小太监倒是聪明见素依意犹未尽便一个人先回宫了。素依一个人在大街上随意闲逛,她好不容易有这样一次机会,只想去见顾谚昭,可又不知见面该说什么话,这样踌躇不展思索许久,脚步却已到了顾府门前。忐忑不安的让守门的去传话,得来的消息却是顾公子不在。
不由得有些失望,一个人落寞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因为明日便是上元节,所以街上极其热闹,卖古玩字画的,耍把式的,猜谜的,搭台表演的,可这样的热闹却让她觉得异常的孤单,那样多的人,却没有一个是陪着她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上的人却并未减少,反而更多了起来,街边许多猜谜的卖灯笼的都将花灯点亮,一时间流光溢彩,绚丽多姿。
不远的小河上飘了许多的彩灯,仿佛姑娘打翻了首饰盒,星星灼灼,将河水映射的光怪陆离,灿烂耀眼。素依走到河边,一个卖花灯的小贩便拿了个莲花灯走到素依面前问:“小姐,要放河灯吗?”素依望着那花灯,怔怔出神,良久轻轻说:“不用了,谢谢。”多美的河灯啊,可她为谁而放呢?小时候总相信河灯可以实现愿望,那个时候每年元宵节她都会来放河灯,祈求上天可以把娘亲还给她,她那样幼稚,那样可笑,河灯怎么可能会实现人的愿望呢?如果河灯能实现人的愿望,那人们岂不是可以坐等福降,什么都不用做。
素依转身走了几步,却从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为什么不放河灯?”
素依惊喜的转过头,唇边的笑容却僵在了那里,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不是他,却是另一个人。素依环顾了下四周,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四……”
“四爷。”素依欠了欠身子。
弘历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走到素依跟前,手里执了个七彩的莲花灯,“女儿家不是向来很喜欢放灯许愿的吗?”
素依并未去接花灯,勾了勾唇,却没有笑容,“放灯许愿不过是用来骗小孩子的,若愿望能实现那天底下就不会有那样多的疾苦忧愤了。”
“有愿可许总归是好的,也许老天打个盹儿会帮你实现愿望呢。为何不试一试?”弘历保持递花灯的姿势,定定地望着素依。
素依浅浅一笑,接过河灯,蹲在河边放入河中,还有模有样的握手作了个许愿的架势,弘历问道,“你许的什么愿?”
“我希望日子可以过的快一点,让我赶快出宫。”素依回道。
“可惜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弘历幽幽地说道。
素依忽然打了个哆嗦,觉得冷意欺人。
弘历却仿佛并未觉察到她的异样,他兀自地走着,说道,“你进宫多久了?”
素依急忙追上他的脚步,“一年。”
“才一年就想出宫,宫里那么不好吗?”他在问她,可却并未看她。
“不是宫里不好,只是我过惯了自由随意的日子,不习惯。”
弘历颔了颔首,素依见他不说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目光微转便停在街边一只只炫目精美的花灯上,高悬的一只是用绢白菱纱所制,上面纹了嫩黄的兰花,绣工斐然,只不过寥寥三两朵兰花却显得精美异常。素依盯着那只花灯,目光中流露出期许的味道,弘历顺着她的目光便瞧见了那只花灯。走了两步至花灯跟前,那摊主立即便迎了上来,笑吟吟地说道:“过年好啊!”
弘历微微点头,素依笑了笑,道:“过年好。”
那摊主见弘历仪表不凡,便道:“公子可要猜灯谜?若猜对了这花灯上的灯谜,这花灯便送与公子了。”
弘历抬眸瞧了那花灯一眼,并未答话,摊主见他似乎有所迟疑又瞧了眼立在身侧娇小惹怜的女子,心思一转便道:“公子若得了花灯也可送与心上人,想必这位小姐定然会十分欣喜的。”
素依不妨他会如此说,禁不住面上一红,想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抬头却见弘历正望着她,便愈发的面红耳赤了,弘历浅浅一笑:“也好,你喜欢哪一只?”
素依咬了咬唇,弘历既不愿多作解释她一个宫女也不好说什么,抬头微微打量了那些炫彩耀眼的花灯,目光依旧是停留在那只绢白菱纱兰花灯上,纤指微扬便停在那花灯上,弘历细细地瞧着那上面贴的纸条,回眸对素依道:“我念给你听,若想要这花灯便要靠你自己的力量。”
素依点了点头,凝眉听着,只听弘历悠悠念道:“笔上难写心上情,到此搁笔到此停,有情日后成双对,无情以后难相逢, 石榴花开慢慢红,冷水冲矿矿会熔,只要两人心不变,总有一天会相逢。”
素依沉思了片刻,眸子一闪,露出一抹狡黠之色,却是蹙眉对摊主说道:“老板,您这谜题也太难了些……”
摊主见她如此说,以为她猜不出,便笑道:“这花灯上的绣纹乃是京城有名的朱绣坊程师傅的手艺,自然谜题也要难些。姑娘猜不出来也不打紧的,若是实在想要可让公子买来送你……”
弘历淡淡地一笑,素依启唇微笑:“你怎知我答不出来?我本以为你这谜底该是一个典故,却不想却是一句话……”
摊主见她笑颜如花便道:“噢?姑娘猜出来了?”
素依缓缓说道:“你这每一句都映了一个字……”
摊主挑眉笑道,“噢?姑娘说来听听?”
素依勾了勾唇,又道,“笔上难写心上情,这纸上无字便是‘白’。到此搁笔到此停,便是到了尽头。有情日后成双对,便为相携相扶。无情以后难相逢,意为至老难逢。石榴开花慢慢红自然是指情。冷水冲矿矿会熔便是指水入矿中,为一个‘投’字。只要两人心不变意指心意相通。至于最后一句总有一天会相逢,相逢便是‘合’,这连起来便是白头偕老情投意合,是也不是?”
摊主愣了一下,随即拱手称赞道:“姑娘好才情,在下真是佩服之至。这花灯便送与姑娘了。在下借这花灯的彩头祝愿公子与姑娘也能白头偕老,相携一生。”说着便取下了那绢白兰花灯递到素依手上,素依接在手里却只觉万分羞窘,只没成想摊主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来,抬眸羞赧地望着弘历,弘历却只浅浅的一笑,两人便离开了摊子。
街面上热闹非凡,两人之间的气氛却一下凝滞了下来,弘历不说话素依也不敢搭话,只把玩着手里的花灯跟着他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弘历突然停在一个卖面具的摊子上,执起一个面具看了起来,素依却没了闲逛的心思,眼前的人是四阿哥,是宝亲王,是皇帝的儿子,他身上有着不同于五阿哥的迫人气势,让人不由自主的便心生畏惧,让人直想逃开。
“这个如何?”弘历突然拿起一个白色勾蓝花的面具问道。
素依瞥了一眼,点了点头,眼神流转却突然瞧见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身华服锦带,丰神俊朗,正同身边的女子说话,那女子披了件水红色的兔毛斗篷,一脸的笑意,素依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用力的捏住衣裳,那二人的身影却向这边走来,素依连忙侧了侧身子,拿过弘历手上的面具挡在脸上,笑道,“这个画的很好看。”眼睛微眯间,泪水却流了出来,弘历望着她,垂眸不语。
直到那两人从她身边走过,她才怔怔地放下脸上的面具,见弘历望着她,忙用手擦去了脸颊上的泪水,勉强的笑了笑,“风迷了眼睛。”
弘历解下身上的氅衣披在了素依肩上,淡淡地说,“起风了,回宫吧。”
素依点了点头,她心里全是方才那两人浅笑亲昵的身影,即使现在披着弘历的氅衣也并未觉得不妥,只随着弘历的脚步,沉重地迈着步子。手中的绢白菱纱兰花灯本来亦轻盈如羽,如今握在手里却仿佛千般沉重,白头偕老情投意合,却只是叫人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