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雪初飘,翠幌香凝遥。夜寒独煎熬,残梦更寂寥。
伴随着第一片柔软洁白的雪花飘落,最后一片红叶总算慢悠悠地碾入尘泥,寒冷磨人的冬季终于到来,整个紫禁城也陷入沉寂之中,仿佛一头需要冬眠的动物静悄悄地打着盹儿,昔日的躁动与不安都随着这场无声无息的大雪尽数褪去,只余下万籁俱寂的安静。
和亲王府。
窗外大雪簌簌而落,寂静无声。屋子里早燃了炭火,炭火旺盛薰的一室温暖如春,弘昼正执笔在一张宣纸上作画,画了几笔却突然顿住,眸子缓缓闭上像是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手上的动作便快速起来,墨是上好的奇云墨,墨汁乌黑细腻,经这满室热气的蒸腾便散发出淡淡的墨香,极是清幽。
宣纸上最后一笔终于落下,弘昼将笔搁置一旁,细细打量起那张画来,画的是一个女子,螓首蛾眉,明眸顾盼,雾鬓风鬟,唇角隐隐带着丝笑意,可那笑意却不甚自然,仿佛是勉强而笑,弘昼叹了口气,细细临摹着那女子的轮廓,他极少见到她笑,又怎会画的好呢?
似乎每次遇到她,她都是一副恭顺温婉的模样,温顺却又带着些疏离,她总是低垂着眉眼,从不去瞧他的目光,似是谦卑又似胆怯。她是怕他的吧?还记得他上次失神的拥住她,她吓了一大跳,一张小脸花容失色,又惊又惧,浑身颤抖,那模样像极了一个被猎人抓住的小兔子,好不可怜。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扰乱了弘昼的思绪,他抬头隔着昏黄的帐幔向外望去,有仆人在来回走动,似是搬什么东西,随即不悦地皱了皱眉,走出内室便要呵斥,却见一个容貌娇媚的女子正踏入屋子,那女子见他出来似是十分欢喜,朱唇轻抿,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爷,可是吵到您了?”
弘昼抚了抚额,淡淡的说道:“无碍,这是在做什么?”
那女子说道,“今儿便开始下雪了,妾身瞧着许多衣裳配饰都是秋日里用的,便自作主张给爷收拾了一下,换了些冬装。”
这女子便是和亲王弘昼的侧福晋章佳氏,闺名唤作绮彤。
弘昼点了点头,算是知晓了此事,目光随着仆人来回转动,不经意间飘到桌子上,那上面是一条玄青的腰带,上面并未缀任何的宝石,只绣了极繁复的花纹,一看便知绣工斐然,那是杏儿所赠,他收到时也曾万分欢喜,可只戴了一次,想到杏儿不免心有愧疚,便走到桌前拿起腰带,正想换下腰际的另一条锦带,手指摸到上面突出的花纹却猛然一惊,随即细细端详起来,越瞧越觉得心惊,手指爱怜地抚摸着上面绣的花纹,突然转身向侧福晋绮彤问道:“我那件披风呢?”
绮彤却一脸迷惑,“爷说的是哪件?”
弘昼的脸色骤变,吼道:“绛紫色边角绣纹的那件!”
绮彤被他的吼声吓到了,见他一脸的焦急,心中虽不悦,却不敢发作,低声说道:“想是奴才们给收起来了,惠儿!”
旁边的一个小丫头急忙站了出来,福了福身,道:“奴才这就去。”
弘昼却执着那条腰带,眼神里尽是焦灼之色,不会错的,一定是她!
直到惠儿将绛紫色的锦缎披风递到他手上,他才露出明朗的笑容,褐色的眸子里尽是喜悦,他猜的果然没错!桌子上一条玄青的腰带,一件绛紫色披风,上面的花纹绣工分明出自一个人之手。他怎么就没想到,杏儿从小在流落在醉风楼怎么会有如此好的绣工?是他倏忽了!他竟将她的心意搁置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长达半年,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直到他爽朗的笑声响彻整间屋子,绮彤却一头雾水,她瞧着弘昼,想问却又不敢问。
“来人!更衣!本王要入宫!”
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如漫天飞舞的玉兰,庭院中不多时便覆了一层厚厚的白色。
顾谚昭着了一件黑狐端罩,浓重的黑色着在他的修长挺拔的身子上,更显得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他刚从宫中归来,肩膀上虽落了不少雪,可却步履缓慢,走的并不急,直到踏入院子,抬头瞧见听雨楼的窗子并未合上,窗前的那株兰草上落了不少的冰雪,被风一吹更显得摇摇欲坠,不由得在心底责怪起知香来,这个丫头怎么如此大意,这样大的雪却不知道将兰草挪挪。心中焦灼步子便跟着快了起来,潮湿的地面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顾谚昭一不留神脚下一个打滑,几乎滑到,因为有功夫底子所以稳了稳步伐并未摔倒,可这一滑却让他止住了脚步……
这样的情景,这样的境况,总觉得仿佛发生过一样,眼前的楼阁,院子,突然消失,呈现出另一副景象来。
苍茫萧索的湖面上漂浮着一叶小舟。
小船构造简单,外表并无雕镂刻纹,亦无染金镶玉,却显得大方又精巧。
袅袅白烟自小船中飘摇而出,被冷风一拂,便消失不见,烟波浩渺雪花飘零的湖面上突然传来优美婉转的乐曲,时而委婉动人,时而高亢震心,时而低沉缠绵,丝丝缕缕却仿佛进入人的胸腔之中,无时无刻不在撩拨人的内心。倏然,乐曲声停,万籁俱寂,平静无波的湖面又归于沉寂。
一个低沉清冷的声音自小船中传出:“想不到沈姑娘的琴弹的如此妙。”
只见一个面容清俊的面容浮现在一片雾气之中,小船外部构造简单,里面陈设也极其简单,桌子上放了一个暖炉,温暖的烟气自暖炉中浮浮而生,一个模样清雅的女子轻声说道,“顾公子过奖了!公子的箫声也别样动听。”那女子肤若凝脂,一语说完,双颊隐隐染上了醉红之色,却不知道是这暖炉薰腾还是娇羞。
原来方才优美动人的乐曲是两人一箫一琴合奏,而这男子便是顾谚昭,女子便是沈素依。
时至初冬,万物萧索,却别具风味,他们二人相伴游湖,却未曾想老天竟会飘起冬天第一场雪。
“怎么下起这样大的雪来了?”素依抬手微微拨动船窗帘子,却见外面飞起了鹅毛大雪,不由得秀眉轻蹙。
顾谚昭见她眉头微蹙,便温声说道:“许是上天给我们的第一份礼物。”
素依闻言眉头舒展开来,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话虽如此,可这雪这样大,想必过不多时湖面便会结冰,于是他们虽意犹未尽却还是让船夫划船归去。
岸上灰瓦青石早已覆了一层浓浓的白色,银枝裹树,街面上更是冷冷清清,因为下雪,许多摊贩已经收摊回家了。
码头的岸阶是用木板铺就而成,顾谚昭先素依下船,站在码头伸出一只修长的手,等着素依,素依望着他,他披了件乌黑的斗篷,里面着了件荼白的袍子,长长的斗篷将他的身子更显得高大挺拔,他漆黑的眼眸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般闪耀,冻得微微发红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眉目含笑,一脸温柔地望着她。
素依披了件白狐镶边的素色斗篷,一张小脸隐匿在白色狐狸毛之中更显得娇小惹怜,她微微低头,抬脚迈上码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因为手心朝上,所以顾谚昭的手心上落了几片雪花,被素依伸手一盖便消失不见,他的手指修长完全可以将她的手包裹起来,手心却有些冰凉,想是被冷风吹的,素依微微走神,另一只脚刚迈上来却踩滑一步身子便向前倾去,不偏不倚正好扑在顾谚昭的怀中。
素依立时羞的满面通红,她怎么……若让人瞧见了定以为她是在投怀送抱,小脸埋在顾谚昭的胸前,却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神色,只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响在自己耳边,素依咬了咬唇,正欲起身却被顾谚昭紧紧拥住了,他紧紧地抱着她,轻声喃喃道:“素依……”声音清冷却又魅惑,素依顿时便僵住了,她觉得自己心跳好快,几乎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了,那种感觉奇妙又让她觉得喜悦。
顾谚昭轻轻地捧起她的小脸,慢慢向她靠近,素依大脑轰然一片空白,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俊脸,蓦然,额上传来凉凉的触意,她一震,眼眸睁的更大了,却见顾谚昭已经闭上了眼睛,只剩浓密的睫毛在风中轻轻颤抖,素依缓缓地阖上了眼睛,她好像听见自己心底的某个地方正在开花,那声音,她听见了。
空荡荡的街面,静悄悄的码头,苍茫茫的湖面,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沉寂之中,仿佛万物都不存在了。只有他跟她深情相拥……
雪花如羽毛般静静洒落下来,覆盖在顾谚昭的帽子上,身上,他不知道自己在院子中站了多久,直到知香拿了暖炉奔过来,自己才从失神中醒过来。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为什么却觉得好像昨天刚发生一样?素依,你看,又下雪了,我曾说过今年的第一场雪要陪你看的,可是我食言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