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若的声音沉闷道,“主子……”
素依勾了勾唇,却没有笑意,“你知道的……那些药是没用的……”
秋若摇头,素依又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你会好起来的……”秋若泣然说。
“秋若……”素依唤了一声,“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一声姐姐……”
秋若望着她,素依又道,“自我去了御膳房便一直承蒙你的照顾,我自幼便无兄长姐妹陪伴,自从认识了你……我便觉得你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
“你护我,怜我,容我唤你一声姐姐好吗?”
秋若点了点头。
素依笑了笑,“在御膳房的那段日子里,是我在宫中过的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有你……有杏儿……有秦大哥……”
秋若抹了抹眼泪,“嗯”了一声。
“秦大哥是个好人……”
“他会是一个好的丈夫,好的父亲……”
秋若却不知她这些话是何含义,“主子?”
素依扬了扬唇角:“我想把你许配给秦大哥……”
秋若一愣,“主子……”
“你心仪于他,秦大哥对你也甚为喜欢,你们往后的日子会过的很好……”
“主子……我……”秋若的脸上染上淡淡的一朵云霞。
“待皇上从圆明园回来后,我便去求他放你跟秦大哥出宫……”素依道。
秋若摇了摇头,“秋若要留下来陪主子……”
素依莞尔一笑,“你早已到了婚嫁的年纪又何须再等?我有绿秀她们照顾……”
“更何况……情不待人,且行且惜……”
长喜进来添水,素依与秋若忙噤了声,长喜倒没觉察出气氛不对出声说道:“主子,奴才听说福常在落水身亡了。”
素依愣了一下,喃喃道:“雪焉?”
“嗯,听说是夜里失足落水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长喜说,“可是奴才不明白福常在深更半夜去湖边做什么?”
素依心中却是千回百转,她与雪焉同在御前侍奉又一路南巡作伴,虽然有误会可曾经的姐妹情谊却仍旧是在的,此时听到她落水的消息不免让唏嘘嗟叹。
秋若道:“福常在那样年轻真是叫人惋惜。”
长喜却不赞同道,“奴才可不这样认为,她心肠狠辣想害死主子,这样的人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素依无言一笑,秋若正欲说些什么,素依却道,“我好累……”
声音无力,苍白的脸上更是万分的疲倦,秋若叹了口气,拢了拢锦被服侍着她躺下:“早些睡吧……”
素依躺在床上无力地笑了笑,“你也去睡吧……”
秋若应了声,却是良久都没有动,只望着素依安睡的面容默默出神。
蝴蝶初翻帘绣,万玉女、齐回舞袖。落花飞絮蒙蒙,长忆著、灞桥别后。浓香斗帐自永漏,任满地、月深云厚。夜寒不近流苏,只怜他、后庭梅瘦。
寒夜流光,雪花无声而下。
弘历慵懒地躺在畅春园的暖阁里,却是半夜无眠。
已是深夜,下了两日的雪却未有停歇的迹象,起身走至窗边打开半扇窗子迎面而来的雪花被冷风袭来兜头而下,弘历打了个寒颤,倦意却是顿消,庭中的几株红梅已是疏疏落落的饱了花骨朵,鲜艳的红色在白雪中格外的耀眼。
庭院飞檐上悬着的四角月华宫灯却是被风吹的微微荡漾,光芒微曳。
弘历不知为何,陡然便想起去年上元节时的情景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可是他与她相望相闻却未能相知相惜,他为她做了那样多,恨不得将整个天下都给她,到头来却只得了她三个字:我恨你。这三个字犹如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入他的心房,鲜血淋漓,痛不可遏,却又无法割舍……
他不敢再呆在紫禁城里,怕自己忍不住便想去看她,可她已经恨透了他……她不想见他,不愿见他,他身为帝王,却终究只是无可奈何……
才只十月便下了初雪,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格外早,她那样的怕冷,他一直都想带她来圆明园度过寒来暑往,可终究是一场空想……
“夜寒不近流苏,只怜他、后庭梅瘦……”不自觉的便念出一句词,“落花飞絮,长忆著……”这寒冷的夜,她可曾有想过他……
“万岁爷……”吴书来立在帐幔一侧,俯身恭声道。
弘历回身缓步坐到炕榻上端起那炕桌上的白玉瓷盏抿了口茶水,“何事?”
“宫里传来消息说仪嫔娘娘得了咯血症……”
“什么?”弘历一惊,手中的茶盏洒出了些水。
他胡乱地茶盏撂在炕桌上,凝声道:“孙太医怎么说?”
“孙太医说仪主子身体羸弱若是不好好调理只怕会……”
“吩咐下去!明日便摆驾回宫!”弘历道。
她的身子怎会弄到如此这般地步?素依……你不能有事……
第二日,大雪却然停了。
只是积雪丰厚,路颇为难走,马车一路颠颠簸簸到了傍晚时分终是进入了紫禁城。
弘历一路风尘仆仆却是连养心殿都未回直接便去了钟粹宫,待得到了钟粹宫月亮已从东方爬上了树梢,月明星稀,寒光流影,一地流淌。
他身着鸦青的云龙暗花缎绵行服袍,外面罩了件明黄色暗葫芦花春绸草上霜皮马褂,步履匆匆地进入钟粹宫,守门的太监三有着实吓了一大跳,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请了个安,正欲进内通报却见皇帝对他挥手道:“不用了。”
三有还未反应过来,弘历已经进了垂花门,素依的寝殿在西厢房内,正厅里绿秀跟云柔正坐在聊天见到弘历突然而入也是一惊,惊颤之下便跪在了地上,正欲开口请安却见弘历身旁的吴书来对她们摇头,云柔曾在养心殿服侍过皇帝自然通晓吴书来各种暗号,见他这模样便是要噤声的,随即拉住了绿秀的袖子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绿秀满脸疑惑地抬头去瞧弘历。
却见弘历立在那银丝弹墨绞花的棉帘外目光定定地瞧着那帘子却未伸手去掀,厢房里细细碎碎的交谈声传来,弘历抬了抬手臂捏起了那帘子边缘掀开了个缝隙,正欲走进去却见素依正斜倚在床榻上对秋若说:“秋若……我还有一事想求你帮忙……”
秋若柔声道:“主子尽管吩咐……”
素依直了直身子,秋若忙扶住她的手臂却见她从枕头下取出一方雪白的绢帕,握在手心里缓缓地打了开来,只见是一汪如碧水般莹润的翡翠镯子,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素依低低的声音传来:“这个镯子……”
“我知道这个镯子,”秋若说,“你原来一直戴着的,不是顾公子送你的吗?”
弘历的身体猛然一震,素依低低嗯了声,却听秋若又道,“你曾说这个镯子是你十七岁生辰之际顾公子送与你的,你一直戴着从未取下来过……”
素依点了点头,纤细如葱的手指在那镯子上抚摸着,目光温柔似在回忆:“那样的贵重,我本不该要的,可是他又那样的坚决……”
弘历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只看到她那样温柔的神色便已是让他心痛难忍了,也唯有顾谚昭才能让她露出那般温柔的神色吧?
他沉步走出殿外,头顶一轮明月清辉皎洁,却只伴着一颗孤星,他唇角轻扬勾起一抹苦笑,他原以为那翡翠镯子她一直戴着是因为那是她家人之物却不曾竟是顾谚昭送与她的,他送了她那样多珍奇异宝,南珠宝石她却从来也没有戴过一次,便是那墨玉项链也是他强行为她戴上的,在她心里,也许这世间所有名贵的宝石都比不上那样一只翡翠镯子来得珍贵。
他为她做了那样多,就连那墨玉上的兰花也是他自己动手雕刻而成,可到头来,他还是满盘皆输……
输的彻彻底底……
他在她心中的地位永远不及顾谚昭半分……
他总盼着她该有醒来的那天,知道他对她的好,知道他才是她的良人,可到头来,始终在做梦的人却是他,而这一梦,却是一场空念……
秋若见素依只是望着那翡翠镯子出神便唤道:“主子,这镯子你怎么取下来了?”
素依这才从回忆中走了出来抬眸去瞧她,轻轻的说:“这镯子本就不属于我……”
伸手推到秋若面前:“你出宫后若有机会见他便替我还给他吧……”
秋若缓缓地接在手心里问道,“主子……你真的不要了?”
素依淡淡地一笑,从颈间掏出一条项链,那坠子竟是一条墨龙盘旋着一朵兰花,素依握在手心里却是触手生温,温暖非常,深吸一口气,道:“我原以为这翡翠镯子是我最终的归宿,可到头来一切都错了……”
秋若见她抚摸着那坠子便笑道:“主子,你若能放下便当真是太好了,万岁爷或许做了一些过激之事,可他心中却是万分的看重你,为了你,他身为一国之君能做的都做了……”
素依沉默无言,他对她的好她并非没有一丝感动,她心中也明白他身为九五之尊却能如此待她已是万分难得,可是想到父亲,想到顾谚昭,她就觉得无法去面对他,怎会有这样的人?集狠辣柔情与一身,这样的人叫她恨不起来却也不敢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