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温煦,惠风和畅。
嵇璜缓步走入一家古玩店,“聚宝阁”的匾额在秋阳下闪耀着溶溶金色。
他与顾谚昭常来此处,掌柜的识得他见他进来忙从上前招呼:“嵇公子好。”
嵇璜拱手:“齐老板生意兴隆。”
齐老板眉开眼笑,甚有些疑惑地问:“听闻顾将军得胜回朝,今日怎么没同嵇公子一起来?”
嵇璜眼底的笑意骤然暗淡下去,顾谚昭自西南回来身体便大为受损,他每次去顾府看他也只是见他形容日益憔悴,他身中蛊毒又于战场上受了重伤,哪里还会到这聚宝阁来观赏古玩?
嵇璜目光微沉,道:“顾将军有事不便前来。”
齐老板点了点头,又道:“店里最近又得了不少宝贝,嵇公子随便看看……”
嵇璜微微颔首,目光自那花瓶字画上一一略过,忽然想到什么又道:“可有上好的箫?”
齐老板笑了起来:“有的,公子来的真是巧,店里昨日刚到了一柄上好的洞庭玉箫,嵇公子稍等一下。”
说着便朝对着守在柜台的小二说道:“常生,快去楼上把那洞庭玉箫拿下来。”
常生应了声,匆匆忙忙便奔上楼去,齐老板道:“嵇公子请……”
早有人看了茶,嵇璜坐在椅子上缓缓地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几口,便见常生手中抱着一个锦盒从阁楼上走下来。
常生将手中的盒子放到桌子上,齐老板从腰际解下了钥匙,开了锦盒,墨色丝绒的垫子上横卧着一柄玉箫,玉质青盈,管体几尽透明,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着实是用上好的玉质所打造,嵇璜的手缓缓地抚摸过玉箫,却是润滑宜人,嵇璜道正欲拿起来却斜斜地刺过来一只白嫩的小手抢先一步将那玉箫握在了手中,耳边传来极是清丽的声音:“老板,这玉箫我要了!”
嵇璜闻言抬头只见是一个年纪约莫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身着妃红的绸缎云纹锦衣,外面罩着绿沈的芙蓉松枝的对襟马褂,盘扣上系着一方小巧的玉片,梳着一头乌溜溜的辫子,头上戴了几方珠玉花片,模样倒是十分的好看,只是见她将玉箫缓缓的拍打在另一只手上,表情甚是疑惑,说道:“老板?”
齐老板这才回过神来,颇为尴尬地笑了笑:“富察小姐,这玉箫……”
他吞吞吐吐却不知如何说,毕竟嵇璜并没要买下这玉箫,嵇璜拧眉道:“这玉箫我已经买下了……”
“噢?”芷珊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你付银子了?”
嵇璜眉峰微蹙,芷珊却从腰际甩下一只荷包,道:“老板,这些银子够不够?”
齐老板更是为难了:“这个……”
嵇璜却觉得有些好笑,挑眉道:“姑娘没听清吗?这玉箫我已经买下了……”
芷珊一笑,“所谓买卖买卖,人家老板卖东西,咱们买东西,既然是买自然不能光凭嘴上说,那是要付银子的,可我方才并未瞧见你付银子,也就是说你尚未买下它,你既未买下,那我付了银子这玉箫自然便是我的了。”
嵇璜更觉有趣起来,不由得一笑,“你不懂先来后到这个道理吗?”
“我只知道谁先付钱便是谁的!”说完俏皮地一笑,将荷包甩在桌子上。
齐老板冷汗都快冒出来了,这富察府不好惹,可这嵇府他同样是不敢得罪,勉强挤出一堆笑来:“本店还到了些旁的玩意,不如小姐看看旁的?”
“你怎么不叫他看看旁的?”富察芷珊不满地嘟了嘟嘴,眼角朝荷包一挑,又道,“何况……我都付了钱了……”
“本来姑娘喜欢在下应该割爱……”
“那多谢公子啦!”芷珊笑吟吟地打断了他,嵇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可这玉箫并非我想据为己有实在是想馈赠朋友的。我的那位朋友他善箫,只是最近在家中养病无其他东西可以聊以慰籍,唯有这箫声能解他苦闷一二,还望姑娘海涵。”
芷珊脸上的嬉笑微隐,说道:“我要这个也是要送我朋友的……”
“噢?”嵇璜喃了一句。
“他于我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人,所以……还请公子能够体谅……”
嵇璜静静地望着她,见她神色忧伤正欲开口安慰,谁知她却猛然抬头晃了晃手上的玉箫,露出一抹俏皮的笑容,“对不住啦……”
说完竟拔腿就溜了……
齐老板急忙追至门外唤到:“喂……富察小姐……”
芷珊的声音远远地飘来“银子若是不够就去富察府……”
齐老板这才转身为难地望着嵇璜道:“真是对不住嵇公子了……”
嵇璜愕然一片,复又摇头笑了笑。
秋高气爽,暖日当喧。
金色的阳光透过雕花红木的窗子斜斜地照进屋内,素依坐在床榻上,身后靠着一个青缎秋菊春花的引枕,美目微眯,怔怔地望着那窗外的花木出神。
阳光落在她苍白的容颜上仿佛为她度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一头乌黑如绸的秀发却是更显漆黑浓郁了,一袭素白的衣衫愈发的显得她肩头瘦削,身体羸弱。
嘉贵人从外面进来看到便是这样一副美人卧榻的场景,世人常说西子捧心最是让人我见犹怜,可素依如今这般人比花瘦的模样却是比之有过而无不及。
嘉贵人缓步移到素依跟前,踟蹰了许久终是轻轻唤了声:“素依……”
素依却未有任何反应,似在假寐,秋若见嘉贵人一脸的尴尬便又说道:“主子自醒来后便一直有些精神恍惚,身体还未痊愈大约是没听到……”
说到此,便走至素依跟前俯身轻声道:“主子,嘉贵人来瞧您来了……”
素依这才缓缓将目光落到嘉贵人身上,嘴唇微微噏动却是没有声音。
嘉贵人叹了口气,说:“秋若,你先下去吧。我陪素依坐会儿。”
秋若点了点头,同岚烟一起走了出去,绿秀端了盘子来奉茶将茶盏搁好便也随着走了出去。
嘉贵人坐在床尾,沉默了半响方抬头道:“素依,你身子好些了吗?”
素依望着她,嘉贵人只觉得她的眼眸如一汪幽潭,看似沉寂,可那沉寂之下却有着她难以承受的力量,嘉贵人眼睑微垂低低说了声:“素依,你爹的事……”
素依目光微闪,却是没有说话,嘉贵人又道:“你莫要相信雪焉的话。”
嘉贵人泫然欲泣,哽咽着又道:“害死你爹的罪魁祸首冯玉已经伏法,素依,你万不能相信雪焉的话,你我姐妹交好,她一向便记恨咱们,想挑拨咱们的关系,我父亲是被人陷害的……”
“你是为你爹的事来的?”素依终于开口说道,声音沙哑细小。
嘉贵人只是拿帕子抹着眼泪,却不回答,素依颓然一笑,“若你是因为你爹而来,那你可以回去了……”
“素依……”嘉贵人急忙上前握住素依的手,可是那冰冷的触感却是让她心头一震。
素依轻轻拂下她的手,淡淡地说:“我没有告诉万岁爷……”
“雪焉的话是真是假我自有判断……你心中也清楚明白……倘若冯玉是害死我爹的真凶,那你今日又来这里做什么?”
嘉贵人惊讶地不能回神,素依说:“我并非是不怨恨你爹,也并非是不想报仇,只是我太累了……”
“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报仇了……”
“我娘死了,我爹也死了,我的孩子也没了……人生也不过如此罢了……我这辈子想抓住的东西永远都抓不住……”
“素依……”嘉贵人喃了一声,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与你一同长大,我爹与你爹又是同僚,可是那么多年的交情却终究是落的如此下场,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
“璇珠,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了,以后不要来了……”素依的声音越来越无力。
“素依……对不起……”嘉贵人泪眼迷蒙道。
素依说:“我累了……”
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嘉贵人静静地望了她许久终是转身走出了屋子,风卷起枯黄的落叶,冷风袭人,嘉贵人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眼睛被风吹得干涩发疼,她缓缓地垂下了眼睑,一滴清泪自眼眶滑落,素依,此生我欠你的,唯有来生偿还了……
秋风起,叶落黄,菊花满地残霓裳,寒雁呜咽,霜洒惆怅,花落断人肠,一池泓水半截凉。
残阳如血,透过参差的树木枝桠在地上投下一个又一个斑驳的树影。
素依静静地躺在树下的软榻上,双眸微阖,脸色依旧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鹅蛋般的小脸愈发的显得尖小惹怜。
云柔引着孙太医从垂花门而入,远远地秋若便对她打了个手势,云柔会意立即放轻了脚步。
素依似是睡得不太安稳,眉头紧紧地蹙着,浓密如翼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又恢复平静。长喜小心地瞧着素依生怕惊醒了她,接过湘菱递来的湖蓝羽缎貂皮大氅轻轻地覆在了她身上。
秋若对孙太医福了福身,长喜忙将一旁的椅子给挪了过来,孙太医坐了下来替素依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