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依摇了摇头,面前那人却喜盈盈地迎了上来扶上素依的胳膊:“原来是仪嫔娘娘,真是对不住吓到你了吧?”
素依轻声道:“没事,原来是芷珊小姐……”
芷珊幽然一笑,说道:“小主这是要回去了吗?”
素依正欲点头,目光却落在芷珊身后的那人身上,清明的月光映出那人俊雅的容颜,浓黑的眉峰,挺翘的鼻子,棱角分明的轮廓,还有那双温柔无限的双眸,素依怔怔地望着他,柔和的月光恰到好处地笼在他周身,他清瘦挺拔的身姿也仿佛有了玉的光华,素依几乎以为这是一场梦境,直到富察芷珊的声音响起:“景寒,这位是仪嫔娘娘。”
顾谚昭缓缓地走近她,拱了拱手,淡淡地说:“顾谚昭给仪嫔娘娘请安。”
素依定定地望着他,秋若见素依目光灼灼地望着顾谚昭怕富察芷珊觉察出异常便道:“我们小主有些累了……”
素依这才恍然回神,目光落在芷珊带笑的容颜上,只觉刹那间惊醒,原来如此……
顾谚昭眉目淡然地望着她,而富察芷珊则是一脸的娇羞无限深情地望着顾谚昭,素依只觉得心中五味陈杂,想笑却笑不出来,良久终于深吸了一口气,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我有些累了,先失陪了……”
秋若搀扶着她,一步步转身离去,身后传来一个娇笑的声音:“你说要吹箫给我听的……”
素依只觉得浑身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无力地望着秋若,低喃了一句:“秋若……”
说话间眼泪已经夺眶而出,秋若见她这模样心中只是心疼,柔声道:“秋若在……”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细微的声音轻轻喃喃道,秋若心疼万分:“是,顾公子还活着……他还活着……”
素依的脚上却忽然没了力气,整个人瘫倒在秋若身上,秋若大惊失色,急声唤道:“主子……主子……你醒醒啊!”
却见素依双眸紧闭已然晕了过去……
身后传来一阵极快的步伐伴着那句饱含担忧地呼唤:“素依……”
秋若只觉得一阵风扑面而来接着便觉得身上一轻,待再看去素依已经被那人抱在了怀里,芷珊飞快的跟了过来,凝眉说道:“顾谚昭,你不能这样,快放开她!”
秋若也忐忑不安的道:“顾公子,还是把主子交给我吧……”
“她都已经昏了过去,你叫我如何放心?”顾谚昭颤抖的声音响起。
“御花园外有肩舆等着,他们会送主子回去的。”秋若说。
“我送她回宫,芷珊你去请太医。”顾谚昭说道。
说着便要朝前走去,可只走了几步却剧烈地咳嗽起来,抱着素依的手臂也微微颤抖着,芷珊本是去请太医可听见顾谚昭的咳嗽声又奔了回来,走到他跟前道:“顾谚昭,你还是放她下来吧。我跟秋若将她送到肩舆上。”
顾谚昭仍旧自顾自的走着,秋若与芷珊不安的跟在他两侧,好容易看到前面的肩舆,秋若忙说道:“顾公子,你还是将主子交给我吧,你这模样让宫人瞧见了多有不便。只怕到时候又是流言蜚语四起。”
顾谚昭目光沉沉地望着素依,握住她肩头的手微微的颤抖着良久终是将她缓缓地放了下来,秋若忙搀扶着她的身子,芷珊也帮着她两人一道将素依送上了肩舆。
顾谚昭站在玉兰树下望着宫人抬着肩舆远去的背影怔怔地出神,芷珊回到他面前叹气道:“你没事吧?”
顾谚昭摇了摇头却又是一顿急促的咳嗽,芷珊轻抚着他的后背,说:“她现在是仪嫔,我听说万岁爷对她极是恩宠你也该安心了……”
顾谚昭转身一言不发的往回走,清冷的月光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成长长的一道,芷珊深呼了口气,踩着他的影子紧跟着 他。
秋雨绵绵,如幕如烟。
深深庭院笼在迷蒙的烟雨中,颇有几分清冷肃穆之感。
素依执着手中的笔,怔怔地望着那宣纸上的字迹出神: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
窗户开着,泠泠寒风肆意而入,秋若取过一件素蓝的斗篷披在她的身上,素依抬眸看着她,道:“秋若……他还活着,我是不是该安心了?”
“主子……”秋若唤了一句却不知如何说起。
“我以为他死了,可他还活着,得胜归朝,加官进爵,并且将来还会娶得娇妻,恩爱幸福……”
“主子……无论如何,顾公子还活着就是好事……”秋若说。
素依轻轻一笑,眸子里却毫无笑意,“是啊……他还活着就是好事……”
她明明是该欢喜的,可为何心中竟有丝异样的感觉萦绕其间,是因为那个她吗?唇角绽放一抹苦笑,她与他宿命缘浅,他该有他的幸福,而那个女子,灵动可人,那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沈素依,都忘了吧……
这场秋雨,淅淅沥沥的竟下了一天,到了傍晚雨点越来越急越来越大,颇有劈天盖地之势。
本是阴雨天,天色黑的极早,素依早早的便躺在了床上。只是却睡意全无,脑海中浮现出顾谚昭淡然的神情来,一年未见,他的轮廓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比以前更加的瘦削了,世人常说战场磨人,文弱书生也可变成坚毅刚硬之人,可为何他却瞧着比以前更瘦弱了?
雪白的皓腕上还挂着那如一汪碧水般的镯子,上好的翡翠冰冷地贴在肌肤上,那冰凉的触感竟仿佛穿肌透骨般冷彻心扉,她纤细的手指缓缓地划过镯子,半响终是将它缓缓地退了下来,她从来都不知道这镯子戴的时候那样容易,脱下却也这样容易,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镯子不属于她……
可是眼角还是有泪水渗入鬓角,她咬了咬唇将镯子放在了枕下。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却听见外面传来窸窣的声音,不由得便抬眸去瞧却见弘历掀帘走了进来,他着了一件玄色纳龙纹的缎绣长袍,脸上犹挂着几滴雨水,素依不由得一愣,弘历走到跟前坐到床榻上见素依仍旧怔怔地望着他便笑道:“怎么了?”
“下那样大的雨,你……”一语未完却堵在了那里,拿起枕边的绢帕便去给他擦拭脸上的水珠,弘历握住她的手,眉峰微蹙:“怎么你的手这么凉?”
“我没事……”素依轻声说,心中却泛起丝丝的涟漪。
“要不要让他们再添个被褥?”
素依莞尔一笑:“一个已经足够了,两个便要压的喘不过气来了。”
弘历缓缓抚上素依隆起的腹部,道:“孩子,你额娘为你吃了许多苦,你将来一定要好好孝顺她。”
动作是那样的温柔,神色又是那样的宠溺,素依轻声道:“还要孝顺你皇阿玛……”
弘历抿唇一笑,揽住了素依的身子,两人相拥的剪影被柔和的烛光投在床榻的罗帐上,和谐静谧……
顾府。
听雨楼的屋顶被雨声敲击的哗哗作响,飞翘的房檐上雨水直泻而下,开窗望去只见院中的两株玉簪花在雨中摇曳如影,花瓣被风雨袭落,残花满地。
顾谚昭只着了一件单薄的月白长衣,手中执着一柄紫竹箫凝眸半响终是缓缓地放在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箫声低沉,在这沉寂的雨夜落入人的耳中只叫人觉得万分的凄凉哀婉,忽然间,箫声戛然而止。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顾谚昭一手握住手里的紫竹箫,一手紧紧地扣住那窗棂子的边缘,苍白瘦削的手上因为压抑青筋凸起,他极力地克制身子却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知香听到他咳嗽的声音匆忙从楼下奔了上来,手上还握着一个小瓷瓶,急忙打开来取了两粒药丸递到顾谚昭面前,道:“公子,你快把药吃了吧。”
顾谚昭缓缓地接了过去,知香又急忙去倒了杯水让他服下,知香一遍又一遍的抚着顾谚昭的胸口,顾谚昭又咳嗽了几声这才止住,望着知香露出一抹苍白无力的笑容:“我没事……”
知香鼻子一酸,眼泪几乎便要落下来了,可终是忍住了,走过去将窗子关上,道:“夜深寒气重,公子还是早点歇着吧。”
顾谚昭问:“这药……”
“这药是芷珊小姐给我的,她说公子若是咳嗽头痛吃这药可以暂且压制。”知香道。
“噢……”顾谚昭喃喃道。
知香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涩声道:“公子,你在边疆这一年来到底吃了什么苦?好好的身子怎么会变成这 样?”
顾谚昭抬手用衣袖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傻丫头,我没事……只是受了点伤无碍的……”
知香仍旧是抽泣不止,“安平说他服侍你沐浴的时候看到你身上添了很多的伤口,你不是将军吗?冲锋陷阵的难道不是士兵吗?”
“将军与士兵同是军人,只要是军人便免不得流血牺牲。只是安平那小子嘴巴大,我明明嘱咐他不可到处乱说的。”
“安平没有跟别人说,只告诉了我。老爷跟夫人在你失踪的那段日子里天天以泪洗面,你的伤我们都不敢告诉他们。”知香说。
“嗯,那最好。”顾谚昭心中也是一酸,父母年迈,他做儿子的非但没有给他们安乐无忧的晚年,反而让他们担惊受怕,实在是不孝。
“公子,那位芷珊小姐真是位不错的姑娘,老爷夫人都很喜欢她,我看她对你也是万分倾慕,你不如就随了老爷夫人的心愿将她娶进府吧?”想到芷珊,知香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顾谚昭无奈地一笑:“她确实是位好姑娘,只可惜我并非她的良人,我给不了她幸福……”
“可是公子……”知香还欲说些什么,顾谚昭打断了她,“天色不早了,你去睡吧。我也累了……”
“是……”知香嘟了嘟嘴,还是知趣的退下了。
顾谚昭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紫竹箫上,半响终是转身走到床前躺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