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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迎风冒雪

巴爷一只手里攥着马鞭,鞭梢垂在马尾巴的一侧悠荡。风撩着他的破长袍,他嫌碍事,抓起衣摆塞到屁股下面坐着,又从头上抓下棉帽子,把两个护耳卷起来,露出他整齐的鬓角和耳朵,然后把胳膊揣在胸前,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

马儿“哒哒哒”往前走着。路旁干枯的树木,在寒风之中摇曳,像一条条蛇蜕下的皮,没有血肉,没有筋骨,不经意之间落了一地;寂寞的麦苗,在堆积的雪里藐视着外面的一切 ,一缕缕残雪随着风在田地上盘旋,滚进沟里,结成不融化的冰;沟沿上蹒跚着几个人影,他们肩上背着劈柴,佝偻着脊背,寒风吹裂了他们的脸颊、骨瘦如柴的双手,艰难地走着,像爬不动坡的老牛。

小九儿第一次坐马车,小下巴颏放在小敏的肩头,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这儿看看,那儿瞧瞧,满眼稀奇。小敏一条胳膊和手揽着小九儿的腰,另一只手从包袱里摸出林伯母准备的馍馍,喂给他吃。

“小九儿,你先凑合吃口馍馍,到了郭家庄就有羊奶喝了,许家院里有一只奶羊,当年是许老太太给孙少爷许连盛买的……如果顺利的话,下午就能到了……许家有一个舅老爷,看着他不近人情、冷若冰霜的样子,其实呀,他是一个最通情达理的老头……”

想到舅老爷,小敏笑了,回郭家庄见到舅老爷的镜头小敏想过好多次,舅老爷见了她会流泪吗?还是举着他的烟袋杆打她,谴责道:“死丫头,去哪儿了,两年多了,怎么走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把我这个舅老爷忘记了?”

小敏想说:“没有,丫头天天想着舅老爷,想着舅姥爷会不会念叨丫头?他馋了谁给他出去买点心,他的房间脏了,谁给他擦地……”小敏想着想着流泪了。

想起舅老爷,又想起了赵妈,心底善良的赵妈在做什么呢?也许她在许老太太屋里,主仆二人正筹算着,新年快到了,孙小姐和孙少爷又该做新棉袄了,今年该扯多少布?买多少棉花?

是不是正在舅老爷屋里替那一些信口开河的丫头讲情?那一些丫头一定又偷偷骂舅老爷:老不死的。

赵妈忙完手里的活儿,总是端着针线笸箩到舅姥爷屋里教她绣花,讲着过去的事情,讲着讲着讲到了宝根,讲到宝根就会讲到二姐夏蝉。赵妈对二姐很满意,二姐能干,还勇敢,还有一颗善良的心,许家三小姐就是二姐救回来的,说到二姐,想起了三小姐许婉婷,她现在做什么呢?

听许连姣说,闵家把码头上的地皮给了许洪黎,他们全家搬去了青岛,闵文智没走,留在了蟠龙山,跟随在罗一品身边,参加了抗日,许婉婷嫁给了他。

有一天夜里,许老太太走进了舅姥爷的屋子,他们兄妹说话声音不高,他们说了许家几个孩子的事情,最后说到了许洪黎,舅姥爷希望:“暂时留着她的命,她如果有什么不测,鬼子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许家。”

舅老爷这句话让小敏懵懵懂懂,她知道许洪黎投靠了日本人,最想杀汉奸的是舅姥爷,舅姥爷却劝许老太太不要动手,码头交给许洪黎比交给鬼子强。

许老太太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怕小敏听到似的,“哥,您有什么打算吗?”

尽管他们兄妹声音很低,小敏一字不漏地听到了耳朵里,睡意被吓跑了。只听舅姥爷说:“把码头交给她,不要犹豫,你嘱咐洪涛,活着最重要。然后你们去蟠龙山,许洪黎不记恩,只记仇,她不知好歹,俺怕她伤了你……去吧,老妹,不要操心俺这个老不死的,她一时半会不能把俺怎么地。”

“哥,俺知道,知道她恨俺,她恨错人了……俺养了一个白眼狼,唉!”许老太太最后叹了一口长气:“没想到许家还出了一个汉奸,不,她不是许家的人,当年都怨俺心软……嗨,只能这样了,保命要紧。以后再慢慢收拾她……哥,连盛和连成,还有连姣他们都参加了抗日,让俺担心呀。”

“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们又不是小孩子,他们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不杀鬼子,鬼子就杀咱们……中国是咱们的中国,不能落入日本鬼子手里,那个赵妈的丈夫就是打鬼子死在了古北口,这件事没有人告诉她,俺好几次想告诉她又不知怎么说…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唯一儿子也参加了抗日,还有顾家三个丫头,老大和老二也在做抗日的事情……你这么多孩子,还有什么顾虑?只要大家拉起手,就不怕牺牲,不怕打不败鬼子…如果俺还年轻,俺也会参加抗日……保家卫国匹夫有责。”

那天,顾小敏才知道,大姐二姐都参加了抗日,她们多么了不起呀,可是,打鬼子会流血牺牲,她们不怕死吗?小敏的心里又开始为大姐二姐捏把汗。

抬起头,眼睛穿过车帘的缝隙,瞭望着半空,刹那间,乌云滚滚席卷而来,势如千军万马出现在天边,没有闪电,没有雷声,只有冷,冷风被气流压了下来。紧跟着,风拽着白茫茫一片,把四周的村子和山都连了起来,像一个大铁笼把所有走在路上的人与车囿囚在一起;浑浊的、灰暗的空气里雪花骤然飙落,仿佛一顶白色的、厚厚的蚊帐从半空垂落。

马车旁边走着几个逃荒的,看不清他们的脸色,只看见他们拖儿带女,一身破衣烂衫,一缕缕断了线的补丁在风里飘荡;风撕扯着他们乱蓬蓬的头发,像草一样在头顶打着旋。

枯枝在半空旋转,像一把大笤帚,想扫尽雪,扫不净,无法扯断那根串着雪片的绳子,就像谁家的棉花包散了,扑头盖脸到处乱飞。

车篷在左右晃悠,顶蓬被风吹起一个大包,鼓鼓囊囊的。小敏急忙放下小九儿,伸开双手用胳膊肘压住车篷一个角,另外三个角飘了起来,她赶紧跪着爬到车篷另一头,用身体压着翘起来的角……真是摁下葫芦起来瓢,一时,手忙脚乱。

车篷里钻进了雪,很快变成了水,包袱被打湿了,小敏抓起包袱抖了抖,藏到身后去,看着四面透风的车篷,如果有几根绳子就好了,哪儿有绳子?小敏看到了小九儿用过的尿戒子,她飞快地把尿戒子搓成绳子,把车篷四个角分别拴起来,缠绕在车部的轸木梁上,做好了这一切,把小九儿紧紧地抱进怀里。

巴爷手搭凉棚看着远处,颦蹙着双眉说:“丫头呀,看这天气,咱们走不快,真怕风把车篷刮走了,最好找个地方避避雪。前面就是柳家沟村,梆子住在柳家沟,咱们拐到梆子家歇歇脚怎么样?”

小敏掀开一点车帘张望着四周,她想看看梆子住的村子还有多远,一阵风袭来,扯着大片雪迎面而来,慌忙放下车帘,风把她的话断断续续送到了巴爷耳边。

“梆子哥的家在柳家沟?林伯和瓢爷上个星期来买过煤……”

“丫头,梆子开了一家榨油作坊,听说生意不错,……去蟠龙山俺不能空着手啊,买桶花生油,照顾一下梆子的生意,哈哈哈哈”

“好,丫头听巴爷的,您去哪儿丫头都跟着……巴爷,到了郭家庄,您也去见见许家舅老爷吧,他是一个好人,别看他脾气不好,他心眼好……”

巴爷知道小敏心里惦念着许家,在城隍庙时,她嘴里整天念着许家,这丫头不忘本。

“好,有时间一定去拜访一下许家舅老爷,俺要看看是一个什么样的老人让俺丫头牵肠挂肚?哈哈哈哈,丫头,过了柳家沟一里路,有一座破庙,再往前半里路有一个山包,那儿是一个古墓,墓被国民党官员盗了,只剩下了一个很大的地下宫殿,土匪在古墓上加了一个顶蓬,就变成了他们的土匪窝。咱们不怕土匪,毕竟都是中国人;鬼子不同于土匪,他们既要钱又要命,咱们宁可多走几步也要躲着鬼子,咱们有通行证也要小心,到时候就怕鬼子不认这张纸片。丫头哎,咱们马上进村子了,见了梆子不要多说话……他是刘家的上门女婿,他要看他娘们脸色行事,看情景再说,好吗?”

“巴爷,一切听您的。”小敏点点头。

马车进了村子,巴爷拉了拉马缰绳,马车慢了下来,七拐八拐,拐进了一条巷子,眼前是一处普通民宅。三间正房,一个很大的院落,很宽的院门,能进马车;还有一个东厢房,东厢房朝南有门,是一个小门楼;院墙很矮,站在巷子里就能看到院里的情景;院里种着一棵树,树枝上挂着雪,一阵阵风吹来,树枝上堆积的雪“哗哗哗”而落;油坊两个字刻在一块长方形的木板上,涂了蓝色油漆,吊在小门楼的门檐上,在雪里、风里游荡,磕在砖墙上发出“咯噔咯噔”声;墙外面有一颗枣树,最高的树枝上还挂着几个枣,被冰凌包裹着,在风里晃荡,看样子经不住风,一会儿就会掉下来似的。

巴爷跳下马车,牵着马缰绳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小门楼的旁边,然后转身走向大院门口,在门口向院里张望了几眼,屋里好像有人,窗玻璃上闪现两个人的影子,一个坐在炕上,一个站在地上。

”梆子在家吗?”巴爷把双手放在嘴边向院里招呼了一声。随着声音,屋门开了,从屋里走出了梆子。

梆子眯着眼,哈着腰,揣着胳膊,头上戴了顶棉帽子,棉帽子没有帽檐,包着额头,只漏出一双眼睛,还有一个冻红的鼻头,还有吐着热气的嘴巴:“谁呀,榨油的吗?”

“嗯,不是榨油的,买油的。”巴爷撩了一嗓子。

梆子打开院门一条缝隙,眯着眼从门缝里打量着巴爷,一愣神,突然把门大敞开,一下扑了出来,直接扑进了巴爷的怀里,嘴里欢欣鼓舞地喊着:“巴爷,巴爷,是您老人家嘛?您还记得俺梆子,一年多不见,您好,您好,您还是那样精神,看着年轻了。”

巴爷用大手拍着梆子的后背,哈哈大笑:“年轻?不年轻了,只是刚刚刮了胡子而已。”

梆子听到了小九儿的咿呀声,惊奇地问:“车篷里是谁?”

“是俺老巴的儿子,是潘家村潘嫂给俺生的,哈哈哈哈还有俺的丫头,还记得那个丫头吗?”

“是敏丫头吗?记得,记得。”

小敏一只手撩开了车帘,探出半拉身子,向梆子弓弓腰,“梆子哥,您好。”

“奥,敏丫头好,快进屋暖和暖和,这天气,你们这是去哪儿?”梆子说着走近马车,准备把小敏扶下车。

这时从院里走出了他媳妇刘娟。刘娟挺着大肚子,身上披着一件男人棉袄,裤子又肥又长扫着地面上的雪。

“梆子,谁来了?”刘娟声音尖细。

“老婆,快过来,俺给你介绍一下,是俺经常给你提起过的巴爷,他途径此地,来看看我……我们。老婆请他们进屋坐坐可好?”

听着梆子的话,巴爷心里有数了,他急遽摆摆手,“不打扰了,只想买二十斤花生油,不知有没有?”

刘娟挤到梆子前面抢着回答:“有,开油坊能没有油卖?……哦,巴爷今儿专门是来买油的吗?不进屋坐坐了……”刘娟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巴爷,少顷,她皱起了眉头,看着眼前的巴爷怎么那么面熟,在哪儿见过?她仓惶想起她爹刘大仁给她看过一张画像,画像是日本人贴在街口的,被爹揭下来拿回了家,给娘做了鞋样子,上面写的字她不认得,只认得那个人的模样,怎么看眼前的老头就是画像上的人,只是,这个老头脸上少了乱七八糟的胡须。

刘娟虽然不认字,她的脑子反应特别快,记忆深刻,她悄悄拉住梆子的胳膊,低低说:“这个老头是鬼子要找的人,不能让他在村子里久待,快让他走,否则,不仅连累咱们,也会让小人告到鬼子那儿……”

听婆姨这么说,梆子一下子慌了神,他抬起眼睛看着巴爷,轻声问:“巴爷,您杀了一个女人嘛?一个鬼子的人……”

巴爷没有回答梆子的话,而是不紧不慢地说:“俺买二十斤花生油,俺马上走,去弥河镇看望朋友。”

“好,好,您老稍等片刻。”梆子说完,匆匆挤进了院门,向东厢房走去,一会儿,提了一铁桶的油出来,“巴爷,给您放车上吗?”

“放车板前面,放前面。”巴爷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大洋。

刘娟盯着巴爷手里的大洋又惊又喜,嘴里却说:“巴爷,俺父亲敬重您是一条汉子,今儿这桶油送给您了,您赶紧赶路,雪天路滑注意安全,这个时候路上没太多的人,正是时候。”

巴爷暗暗佩服梆子找了一个聪明媳妇,话里话外赶他们走,却说得这么委婉。

巴爷手里抓着马鞭,抱抱拳,“好,我们马上告辞,这油钱还是要给的,一块大洋够不够?无论够不够就这么多。”

梆子连忙摆手说:“巴爷,您客气了,走路多少钱也不够花,穷家富路,油钱就算俺梆子孝敬您的,您老收回去吧。”

“好,再见。”巴爷跳上马车,没有回头看车篷,嘴里吼了一嗓子:“丫头,坐好了,咱们启程。”

看着马车向前走去,梆子用手挠挠后脑勺,心里很别扭,巴爷走到家门口也没让进屋喝口水,他想埋怨婆姨,他试探地在嗓子眼里叨叨了几个字,没吐出口,看着刘娟慢慢撅起的嘴角,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梆子就是一个柔寡断懦的男人,他心里渴望巴爷能留下来,好好叙叙家常。可他做不了他媳妇刘娟的主,他也怕村子人多眼杂,招惹没必要的麻烦,走了也许更好,这个天气赶路也许能躲过鬼子。

“哼,又丢了二十斤花生油,又白干了。”刘娟笨拙地弯弯腰拍拍裤子上的雪,嘴巴抱怨梆子:“都是你交的朋友……穷朋友,贪便宜的朋友。”

“是,是你说不要钱,再说,俺离开城隍庙时,巴爷给了俺十块大洋呢……”梆子觉得自己说话有点硬,怕老婆生气,蹲下身,帮老婆把拖拉在地上的裤腿挽起来,站起身体,跺着脚,把双手放在嘴巴上哈哈热气,换了一副讨好的脸色:“老婆别生气,不要斤斤计较,俺在城隍庙时,巴爷对俺有照顾。”

梆子和他婆姨的话飘到了巴爷耳边,占便宜不是巴爷的性格,他把手里攥着的一块大洋顺着车篷顶扔了过去,大洋带着一股风,正好落在了梆子的怀里,梆子情不自禁后退了几步,刘娟大吃一惊,这功夫还了得?梆子双手攥着带着巴爷体温的大洋,百感交集。

恰在此时,身后走来一个中年汉子,他身上披着蓑衣,手里牵着一匹马,眼睫毛上落着白白的哈气,目光炯炯有神,看着远去的马车,喊了一声:“娟子,是谁呀?你们两口子在叨咕什么呀?俺听到,什么巴爷……什么城隍庙……”

刘娟一回头和来人打了一个照面,喊了一声:“爹……”爹怎么跑来了?看着爹急赖赖的样子,猜到了爹也许知道那个人是谁,她小心翼翼抓着梆子的胳膊走近刘大仁,撒娇地问:“爹,您都听到了?”刘娟与她父亲不敢撒谎,“爹,是那张纸上画的人…”

来人正是刘大仁,刘大仁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胆大,说话高嗓门;眼睛比一般人大一倍,黑眼睛占据了眼窝的四分之三,村子人都喊他刘大胆,不只是因为他眼珠子大,是因为他胆大如斗。他做的是煤炭生意,需要一个大场院,他选择了山坡下面那块荒无人烟的坟地。为了防止偷煤的,他常年住在煤场里与坟头作伴。

“爹,这么大的雪,您牵着马去哪儿?”梆子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刘大仁,问:“爹,俺小叔和文杰兄弟回来了吗?”

“是他,你们怎么赶他走了呢?不行,俺要喊他回来喝酒。”刘大仁没接梆子的话,而是责怪道:“梆子,你也是快当爹的人了,要有自己的主见,不能总听媳妇的话。你在城隍庙时,一直以来承蒙巴爷照顾,你都忘了吗?人啊,不能忘恩负义。”

刘大仁瞥斜了自己女儿一眼,没好气地说:“这丫头被我们惯坏了……俺去把巴爷追回来,这么大的雪天,走到家门口,应该喝几杯酒暖暖身体。”

刘娟知道她爹的脾气秉性,他老人家喜欢与英雄交朋友,这怎么好呢?她用手指狠狠掐了一下梆子胳膊,意思让他劝劝爹不要多事。梆子被婆姨拧疼了,也领悟了婆姨的意思,他把刘大仁拉到小门楼旁边,低声细语:“爹,俺了解巴爷的性格,他不会留下来的,他怕连累咱们,更怕连累咱们整个村子,”梆子最后一句话里的“更”说的响亮。

刘大仁不再言语,他知道他女儿不惹事不找事,不吃亏,但,英雄到了家门口,没见见面他觉得很遗憾,“好吧,你们两口子快回家吧,俺去前面看看。这雪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停?咱们家运煤车上午应该返回了,到现在也没见影子,俺去看看。”

说着,老人跳上了马背,追着巴爷的马车而去。

刘大仁骑着马一会儿追赶上了马车,“巴兄弟,请慢走。”

巴爷听到马蹄声,回头看过去,是一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男子,骑着马飞驰而过,绕过了马车,横挡在马头的前面,巴爷拉紧马缰绳,“嘘……”

刘大仁右手里攥着缰绳,用左手包住右拳,大眼睛盯着巴爷,

“巴兄弟,您慢走,已经到了家门口怎么会绕路而行呢?请原谅小女年幼做事不周。”

“喔,是刘老板呀,今儿不叨扰了,赶路要紧。”

“巴兄弟看在俺与许老板的面子上,您赏个脸,到庄上坐坐,俺给您温一壶老酒,暖暖身子再走。”

刘大仁嘴里的许老板就是许洪涛,刘家大儿子刘文峰在许家码头做事,他明面上是许家码头的管事,真实身份是地下共产党员,他也是弥河码头上抗日力量的领头羊,鬼子霸占了弥河码头,他被日本人和许洪黎留了下来。

这次炸鬼子的货轮有他的功劳,是他把情报送到了桂花茶楼,又根据许连姣和代前锋从谷田那儿得到的布防图,一举得胜。巴爷带领二十几个战士偷袭了鬼子货轮,牺牲了五个,刘文峰亲眼目睹了巴爷一行人英勇无畏,用身体抱着炸药包与鬼子货轮同归于尽,他心里很是敬佩,他把这件事与他爹刘大仁讲过,他希望爹也能参加抗日,只要中国人民都站起来抗日,日本鬼子就会落荒而逃,只可惜有的人没有觉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巴爷是从刘文峰嘴里知道梆子娶了他的妹妹,住在柳家沟。只因为大雪路难行,本想在梆子家坐坐,歇歇马,没成想被梆子婆姨几句话就打发走了,现在再回去,岂不是惹人烦。

“刘老板,俺就不去了,前面有座破庙,俺们爷仨去庙里坐会就行了,您去忙吧。”

“怎么好意思呢?”刘大仁抬起大手呼啦呼啦脸上的雪水,“您不给俺面子吗?”

“刘老板,今天不叨扰您了,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是吗?您去忙吧,有缘下次经过柳家沟,咱们哥俩痛痛快快喝几杯。”

巴爷一席话提醒了刘大仁,的确他还有事,不知拉煤的卡车走到哪儿了?是不是在半路上抛了锚?还是遇到了鬼子?

“那,巴兄弟,您,唉,对不住了,下次您经过家门,千万不能绕路而行,俺去前面看看运煤车,在平日里,这个时候应该早到家了。”刘大仁自己安慰自己,“可能是雪大、雾气茫茫看不清路,司机不敢开车……”

“那,您快去忙吧。”巴爷向刘大仁抱抱拳,“后会有期。”

巴爷赶着马车晃悠悠穿过了巷子和街道,直奔柳家沟北路,沿着北路走下去有一座破庙,破庙离着霸王墓地还有半里路,正好夹在柳家沟和霸王墓之间。

雪越下越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砰砰砰砰”远处传来几声枪响,是鬼子,枪声之中夹着鬼子的大皮鞋,听声音离着有二里多路,这么大的雪,不愧是灵耳焦巴爷,他勒住马缰绳,侧耳细心听听,至少有十几个鬼子,还有几个人与鬼子一边交火,一边撤退。子弹像砂锅炒豆子“噼里啪啦”响,还有奔跑的脚步声。怎么办?放下马车去帮助那几个人不可能,不帮忙又不是他巴爷的性格。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小敏掀开了车帘,往外探着头,“巴爷,马车怎么不走了?”

“没什么?这么大的雪咱们应该找个地方歇歇脚,俺心思先去那座破庙里躲一躲。”巴爷的大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他的耳朵紧张地竖着,如果身边没有丫头和九儿,他定会不顾一切地跑向出事的地方,此时不能,不仅有自己年幼的儿子,还有丫头,保护两个孩子是他的责任。

前面的确出现了一座破庙,矗立在马路边上的山坡上,红红的屋顶被雪覆盖着,被风捶打,露出左右两个高挑、尖尖的屋檐;庙前庙后都有台阶,凹凸凹凸的荒凉景象被大雪藏了起来,显得它孤立不伶仃;台阶两侧矮松变成了雪松,像头顶戴着一个个白绒绒帽子的幼儿;低洼处,时隐时现、弯弯曲曲的蚰蜒小路,落满了一层层雪,上面一层被风吹起来,露出一点点磨亮的石阶,宛若一面面镜子,反射出点点光。

巴爷把马车停在了台阶下,把小敏和九儿抱下来,又把包袱背在肩膀上。

“丫头,站稳了,别让风吹跑了。哈哈哈哈,今儿风太大。”巴爷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嘴里开着玩笑,把马从车上卸下来,把马缰绳攥在左手里,从小敏怀里抱起小九儿,“走,咱们到庙里去歇歇脚。”

沿着石阶路往前走,正中间是一座大殿,大殿门口一侧有一棵古槐,看不清有多高,似乎已经入天,这棵树中间枯萎,活像卖豆腐用的梆子,随着风传来“邦邦邦”的响声,有的枝条干枯,随风飘落,可是,为了在春天展示它的葱绿,它没有放弃活着,哪怕有一丝希望它都要坚挺着身躯。

庙门大敞着,风头卷着雪水,摔打着破烂不堪的门板,发着响亮的“咣当咣当”的声音,真应了一句话: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门扇破碎,门轴依然那么亮,像是黄花梨木,晶莹剔透;雪飘进了大殿里,地上一半雪,一半水。这座空荡荡的古庙,四邻不靠,寂无人声,暴风骤雪陪衬下,愈显得庄严肃穆。

“丫头,进去吧,我去给马喂点雪,喂点草,雪地里有不少草,用脚丫扒拉扒拉雪就能发现地表上的草,很厚,够马吃个撑肠拄肚,真好,给,把小九儿交给你,他又睡了,小孩子能睡觉。你饿了,包袱里有吃的,但,你不能睡觉,明白吗?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关好庙门。”

“俺知道了,巴爷,俺躲到香案下面,您去忙吧。”

巴爷牵着马回到了马车旁边,他又检查了一下四周,枪声隐隐约约还在响,天越来越黑,雪密密麻麻地下着,风忽紧忽慢地刮着,他没有犹豫,动作敏捷地跳上马背,风驰电掣而去。

大殿里香案下,小敏看着怀里的小九儿呢喃着梦话,听着木门在风里有节奏地响着,她的眼皮睁不开了,真想睡一觉,又怕睡着了巴爷回来听不见,把眼睛睁大送到门外,远处山坡上传来了悲泣声,被风吹乱了,声音很低,很伤心,有一个男人捶胸顿足嚎啕,悔恨交加,夹着一个女子细懦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呼唤着“娘”,悲悲切切。

小敏心里一颤,她想起了自己的娘,娘离去正好是冬天,出殡那天下着雪,雪没有今天大,飘飘悠悠落在娘的棺柩上,所为棺柩,就是四扇旧门板钉了一个长长的盒子,爹把娘抱着放在里面,给她脸上盖上一块红布,不知娘的脸当时是什么样子,看不见,只看到她的身体笔挺,衣服还是补丁摞补丁,她两只手里分别攥着一块猪骨头……爹哭得东倒西歪,几个邻居扶着他。还有二叔从坊茨小镇回来了,二叔脸上挂着泪,小声责怪着爹说:“早做什么啦?大嫂跟着你一点福都没享,整天只知道喝酒,吹牛皮,乱发脾气,好好想想,应该做点什么了,为这个家……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也算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小敏不希望二叔谴责爹,娘最后都没有埋怨爹一句。

娘去世的那一年,小敏刚刚五岁,不记得爹向娘发过几次脾气,因为爹发脾气尽量不守着她,听到爹向娘高声嚷嚷小敏就会哭,爹嘴硬心软,看着谁流泪他也难受。

爹骂娘,娘也委屈,娘心里无论有多大的委屈,一般不会当着爹的面流泪。娘性格内向,不记仇,只记得别人的好,临了还嘱咐小敏说:“你爹不容易,家里全凭他一个人挣钱,下井又累又危险……好好照顾你的爹。”

娘死了,爹不再喝醉酒,每天却像喝了好多酒似的,晕晕乎乎,抓着自己手打自己,疯疯癫癫哭喊着:“你来打俺呀,打俺吧,俺不是人,不是人,你是一个那么温柔体贴的女人,俺却不知好歹,不好好对你……如果有来生,俺一定、一定好好疼爱你……”爹的话不知娘听到了没有?听到了,娘还能回来吗?人有来生吗?

小敏把小九儿放在包袱上,从香案下面钻出来,抬起泪眼,看着香案之上正襟危坐的地藏王菩萨,“扑通”跪下去,双手合十,嚼着泪祷告着:“菩萨呀,请您保佑俺娘在那边的生活不再有磨难,有吃的,有穿的……”

就在这时,庙外面人声嘈杂,好像有许多人,他们的脚步是奔着大殿而来。没有巴爷的声音。

“三哥,有人,有马车,车篷里有女人的衣服,还有一桶油……”

“土匪?!”小敏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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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缘起:传说龙之九子之一的「辟邪」神兽中辟为雄,能主轮回生生不息。邪为雌,能逆转时光起死回生。即便死后辟邪骨亦有活死人生万物之异能。奈何辟邪尸骨感风成灰故若非生取不可得矣。今生:出生音乐世家的康乐乐弱冠之年已登顶古典乐坛巅峰。一个天赋异禀的翩翩美少年却张口闭口××○○放送禁语大串联。为人更是嚣张狂妄霸气狂~侧漏。在他初登卡内基音乐厅为他登峰造极的人生加冕之时,传来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女孩海心离世的噩耗。20年的朝夕相处只换来他一句冷漠的吐槽:傻×。然而就在他心无旁骛演奏时心口一热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预兆地喷溅在金碧辉煌的舞台上。抛下身后唾手可得的锦绣前程他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归途。但那时海心早已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W来世:本故事发生在2029年,该时代手机已脱胎换骨成人类如影随形的精灵,在主角起死回生布满荆棘的坎途上是神兵利器般不可或缺的帮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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